尊贵的大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满意颔首,放下杯子。
压抑恨意的晨露再转向海妃,盈盈跪拜,高举茶盘,“母妃请用茶。”
海妃见到簪在晨露头上那朵想忽略都难的大红花,不着痕迹的瞅了儿子一眼。母子俩眼神交会,公子碧状似无辜的微笑。
这孩子也真是的,思凡美丽端庄,论家世,论容貌,论人品,皆无可挑剔,他日碧儿若有其他想法,思凡的娘家会是一大助力,不论碧儿喜不喜欢,都不得怠慢轻忽,是以当她知悉大王为碧儿赐婚,她是乐见其成。海妃不着痕迹朝儿子投了警告的一眼,要他不得过于放肆后,便扬着满意的笑容取过茶杯,轻啜一口,优雅放回茶盘。
宫女款款上前,收走茶盘,公子碧跨步上前,温柔的将妻子扶起。海妃见状,再次扬唇微笑,幸好碧儿不蠢,懂得作戏给大王看。
这是晨露头一回见到海妃,不知为何,面对美丽温柔的海妃,她竟比面对大王还紧张,唯恐海妃会瞧出端倪。
“这回因为五公子要出使林国,所以你和碧儿的婚事仓卒举行,无法大肆庆贺,真是委屈你了。”海妃拉过儿媳妇的手轻拍,为她抱不平。
“媳妇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莫怪所有见过你的人,都说你懂事有礼,左相真是生了个好女儿给我当儿媳妇。”海妃刻意在大王面前赞美儿媳妇。
“左相本就为人谦冲,知书达礼,本王一直都很看中左相的才干。”
“谢父王。”
“昨儿个夜里,我苦思该如何补偿媳妇儿,才不让她觉得委屈,金银珠宝过于庸俗,可配不上媳妇儿的清雅脱俗。”
大王一怔,笑了,“公主心细,本王倒是粗心了。那公主可想出什么补偿的法子?”海妃娇媚瞅着大王,“我一介妇道人家,想得再多,也不如大王思虑周全。”
“公主过谦了。”大王低笑沉吟。
公子碧不动声色的看海妃为达目的使出小手段,母妃的心思不难臆测,无非是想让他的地位更加稳固。
“本王记得思凡的兄长俞思翔文武双全,是为士大夫。”大王盘算着,该将俞思翔放在哪个位置最为恰当。
“是,父王。”晨露恭谨回应。
海妃听出大王的盘算,帮腔道:“左相所教养出来的孩子,能力与人品皆出类拔萃,将来定是国之栋梁。”
“公主说得极是。既然是人才,自是不能埋没,近来锐司徒老说人才难觅,或许可以让俞思翔到锐司徒麾下一展长才。”
海妃一听,心下大喜。左相从文,俞思翔到了锐司徒麾下,从武,如此文武两方皆有人可使,将来好办事。锐司徒三个字同时刺痛晨露与公子碧的心,公子碧面上无任何表情,漠然望着大王身后墙上以贝壳镶制而成的山水画。
晨露盈盈一拜,故作喜悦,“谢父王赏赐!”
大王朗声低笑,“这是你应得的,起来吧。倒是碧儿,你怎么好似不喜不乐?”
海妃不待儿子开口,启唇娇笑,“大王还不了解碧儿这孩子嘛,他从小到大,对那些加封晋爵全都不感兴趣,唯一能吸引他的,唯有那些竹简,我还担心他成天忙着看书,冷落媳妇儿呢。”
公子碧朝他父王露温文无害的笑容。
大王见了,加深唇角的笑容,“读书作学问是好事,碧儿是所有兄弟里最长进的。”
“谢父王。”公子碧拱手道。
“以后碧儿与思凡夫唱妇随,一个读书,一个弹琴,多惬意美好。”海妃刻意引导大王想像,碧儿就是没野心的书呆。
大王听了不住点头,眼都笑眯了,“公主说得极是,多惬意美好。”
晨露陪着笑脸,一颗心已经紧张到揪成一团,倘若大王和海妃要她弹一曲,她就完了。
公子碧感到憋闷不痛快,锐司徒三个字掀起他那从未结痂的伤痛,此时此刻,他只想远离令他憎恶的尔虞我诈。
海妃眼尖瞧出儿子的不快,微笑道:“大王,碧儿与思凡昨儿个忙了一天,今儿个又早起送行,定是累坏了,不如让他们早些回府休息。”
“瞧瞧本王,太过开心,便忘了儿子与媳妇儿累了,你们俩回府去好好休息。”大王摆摆手,允许他们先行告退。
公子碧与晨露行礼后,这才离开海妃寝宫,转身时,晨露的背脊已冷汗涔涔,庆幸安然无恙过了大王这一关。
离开父王与母妃的视线,公子碧本是快步疾行,让晨露在后头追赶,可他走了一段路后,便停下来等她,在宫人内侍的目光下,再次牵起她的手,对她温柔一笑。
“瞧本公子这书呆,竟又忘了已与夫人成亲,夫人可别见怪。”他的笑容灿烂生辉,让见着的人无不着迷。晨露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一颗心滚烫,明知他在作戏给宫人内侍看,她的心仍旧止不住激荡。“不打紧,只消夫君回头,便会发现我就在您身后。”
公子碧定定望进她的眼,瞥见一抹熟悉的英气,他诧异发愣,这一瞬间她的双眸竟与来不及长大的晨露重叠。
心痛的他茫了。
她要离开他!
越早走越好,公子碧不愿再与她同床共枕给了她好机会,当晚晨露趁着夜深时分,披上黑色披风,全身包得密不透风,悄然无声离开新房,前去与约好的小忆会合。
她已耽搁太多时间,待在公子碧身边越久,她越是会回想起与他的过去种种,她是回来报仇,可不是要缅怀过去。
她不要回想,不要留恋,她要一走了之。
她刻意避开巡夜的护卫,公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就算想置身事外,也会被牵扯其中,刺客暗杀事件层出不穷,不久前公子乐死后,公子碧在进宫的路上遇袭,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再发生,海妃便指派更多高手护卫,让公子碧的府邸固若金汤。
晨露蹑手蹑脚的躲着,藏着,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就怕被发现。
一列护卫忽然迎面而来,她吓得立即蹲伏在树丛后,屏气凝神,等待他们走过去。
昨日公子碧成亲,府里宾客众多,出入分子复杂,她要离开轻而易举,可到了今日,守备森严,她与小忆必须分别躲过层层护卫,才有办法离开。
护卫们双眼如鹰隼般锐利,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领头的大洋敏锐的察觉不对劲,轻声朝着树丛走去,手中的三叉戟已蓄势待发。
面临危机的晨露将身形伏得更低,紧张咬唇,假如她被发现该怎么办?出手攻击,打出二公子府?或者另寻借口,日后再伺机离开?
大洋目露凶光,步步逼近。
他身后的护卫亦不敢松卸,纷纷执起兵器戒备。
晨露全身肌肉紧绷,她的呼吸深长缓慢,紧握袖中暗藏的匕首。突然间,后方出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护卫们见到主子出现,心下惊讶,无须言语,他们便自动将主子护在中间。
公子碧淡笑的看护卫们训练有素的动作,眉淡淡向上一挑,以不重不轻的嗓音道:“夜寒露重,辛苦你们了。”
“属下一点也不辛苦。公子爷可是要回房休息?”大洋不解,主子明知他们已锁定目标,正准备擒抓,为何故意打草惊蛇?
“夜色正美,本公子不急着回房,你们到别的地方去巡逻吧。”公子碧摆明了要他们退下。
大洋心下一惊,他可是奉长公主之令保护主子,岂能明知有危险,还任主子陷入险境。公子碧不容大洋无视他的命令,高傲的低喝,“退下。”
“是,公子爷。”大洋不得不听从命令,带着护卫们恭敬退下,但他们不敢走远,以防主子遭遇危险时,他们会来不及救援。
护卫们一走,月夜下的花园更显得幽静。
躲在树丛后的晨露仍不敢掉以轻心,她尽量压低身子,无声收起匕首,如非必要,她绝不对他动刀。他最好已赏完月色美景,快些离开,她也好快点远走高飞。
公子碧双手负在身后,一下若有所思的站在榆树下,一下又走到尚未开花的桂树旁。躲在成排桂树后的晨露吓得一颗心跃到喉头,他看见她了?
“啧!”
他果然发现了。晨露懊恼认栽,正要站起来时,便又听他啧了声,这一声使她莫名全身僵硬不敢动作。
“人心难测。”他的嗓音清冷,不带任何情绪。
她愣了愣,心想,他现下是在感叹?或是指桑骂槐?
正当她满腹疑惑悄悄抬首时,公子碧突地蹲下来,隔着枝叶与她眼对眼,她惊得倒抽了口气。公子碧扬唇一笑,“抓到你了。”
晨露心猛地一颤,扯动僵硬的唇角,干涩着声,“夫君真爱说笑,哪有什么抓不抓的。”
“夜深露重,夫人为何鬼祟跑到花园?”
“我……”
“偷人?”
晨露瞪大双眼,气恼的跳起来,“我没有鬼祟,更没有偷人。”
公子碧优雅起身,望着气急败坏的妻子,慢条斯理道:“你穿得一身黑,难道不鬼祟?你没有侍女陪同,难道不是偷人?”
“夫君,您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既然如此,还望夫人说明,为何会穿这一身?”他右手轻轻一摆,要她解释清楚。
今夜又是无眠的夜,他连书都读不下,便到花园走走,想将杂乱的脑袋清空,结果没多久便见她鬼鬼祟祟的出现,她一路躲躲藏藏分明有鬼,他也不惊动她,想看她要做什么,直到巡夜的护卫发现她的行踪,他便不再隐身暗处,亲自现身揪她。
晨露一时语塞,无法解释她的衣着。
公子碧扬唇轻道:“夫人该知道,夜里一身黑,通常不是要当刺客就是行窃,再不然便是偷人,夫人究竟是哪一种?”
这个女人非常可疑,堂堂左相千金,夜里不睡觉,却是一身黑得在外头游荡,她有何目的?他怀疑她懂武。
“我都不是。”
“是吗?”眉眼低敛的公子碧淡淡一笑,突然以指尖朝她弹出一颗石子。
石子来势极快,眼看就要打中她的眉心,晨露一时情急,没有多加思考,下腰闪躲。
公子碧见她露了一手,纵身跃过桂树,五指成爪的抓向她。她果然懂武,向来被左相娇养在深闺,精通琴棋书画的俞思凡懂武?他得派人好好查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晨露心下大惊,唯恐假脸皮会被他抓掉,忙背过身去,掩面佯泣,“夫君,别打我。”公子碧本要再动手抓她,因她这句话,动作讶异一滞。
她呜呜咽咽,满腹委屈道:“我知道夫君不喜欢我,才会罗织罪名,但动手打我,便有失夫君身分,望夫君三思。”
公子碧自嘲一笑,“现在是谁罗织罪名来着?”
晨露肩膀抖动,状似哭得好不伤心,“我会努力成为夫君的好妻子,求夫君给思凡机会。”
这个女人够狡猾,她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倘若她是老五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那么,她就留不得!
“回房吧。”
她一怔,不敢抬头看他,以免被他发现她脸上一滴泪也无。他的嗓音讽刺高扬,“你不是要当本公子的好妻子?”
她全身紧绷,惴惴不安。
“本公子善心大发,今夜你就好好服侍本公子就寝。”公子碧残忍佞笑。
晨露登时呆若木鸡,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要求,她竟蠢得自掘坟墓,糟!
第3章(1)
晨露全身僵硬,像根木头似的跟在公子碧身后回房,绞尽脑汁苦思脱身的方法。眼见越来越靠近寝房,她把心一横,“夫君,我今儿个不方便。”
走在前方对她不理不睬的公子碧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我……今儿个癸水来了。”
他的唇角扬起一抹恶意的笑容,悠哉道:“不打紧,本公子不介意。”
她急急走到他身边,望着他的侧脸,认真道:“我想夫君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今夜我真的不适合伺候夫君就寝。”
公子碧对上她的眼,一字字清晰道:“本公子很明日你的意思,是你不明白本公子的意思,除了你以外,没有人更适合伺候本公子就寝。”
无计可施的晨露忍住瞪他的冲动,一般男人应当会很在意才是,他怎么可以不在意?糟的是他强行要她服侍就寝,便会发现她说谎,届时她该如何自圆其说?
心里各自有盘算的新婚夫妻来到寝房前,望着紧闭的门扉,晨露渴望拔腿就跑。公子碧不给她拒绝逃跑的机会,探出大掌,钳握住她的手腕,冷笑。
他的笑容令她头皮发麻,感觉大祸即将临头。
他抬起左手拍开房门,她的脖子不由自主一缩,活像即将引颈就戮的罪犯。 公子碧无情的唇角上扬,快意享受她的恐惧,右手用力一拉,将她拉进房内。
百般不愿的晨露硬是被扯进去,她紧张到面色灰白,一手紧抓着衣襟,唯恐他会像昨夜一般不容她拒绝,将她剥个精光。
公子碧昂首阔步来到床边,迳自褪下外袍与鞋袜,优雅躺上床。晨露瞪大眼,考虑是否要装身子不适,直接昏倒算了。
公子碧合上眼,单臂当枕,屈起右腿,沉声命道:“你可以开始了。”
“开始?”这是要她脱了衣衫?
他睁开眼,似笑非笑道:“拿一卷竹简,念给本公子听。”
“呃?”她一呆,不确定自己有无听错。
“或者你想上床?本公子倒也可以勉强与你燕好。”他状似大方给她选择的机会,事实上,他并不想再次自我牺牲。
“不必,我马上去拿。”她连忙转身到红珊瑚屏风后取来竹简。他慵懒命令,“开始吧。”
“是。”她乖乖展开竹简,忽然心里打了个突,她会不会太像任他差遣的奴仆了?哼!他就爱故意欺负她。
“怎么不念?”他的眉不满一挑。
“是,我马上念。”奴仆就奴仆,总比上床侍寝好。晨露清清喉咙,开始吟念,“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公子碧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故意误解道:“你是在抱怨本公子不和你说话、不与你用膳?”
“当然不是。”她急忙否认,他最好离她远远,她才有机会离开,但这话她只敢放在心里。
“再念一首。”
她深吸了口气,又念起另一首,“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公子碧脸色大变,弹坐起身,怒喝,“够了,不要再念了。”
晨露吓了一跳,手中的竹简啪的一声落了地,她惊魂未定望着怒极的男人。他目皆尽裂,“滚!”
她的心一抖,没有捡拾掉落的竹简,也没有不悦,只是平静的转身离开,直到走出房外,脸上的平静马上溃堤,她提裙狂奔,直奔到已烧毁的书楼前才停下脚步,眼眶盈满滚滚泪珠,她强忍住不落泪,右手紧抓着心口,痛苦低喃,“我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