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朱锁锁轻声的说:「狗狗,对不起,我没办法再养你了……」说到最后,竟然有点哽咽。
那,妳要送我到哪里?
法蓝变身成狐狸当然说不出人话,只好希求朱锁锁能听到他的疑惑。
「我会带你到兽医那。」宛如心电感应一般,朱锁锁完全能够理解牠的意思,但本人却没发觉任何不对劲。「你害怕吗?我有时间会过去看你的。」
「姐,妳不要再跟牠说话了。」
朱华容要出门上班,看姐姐对笨狗依依不舍的絮絮叨叨。喜欢动物也该有个限度,跟狗说话?牠才听不懂呢!
「我只是有点舍不得。」朱锁锁站起身,知道该送牠离开了。
朱华容见姐姐一脸落落寡欢,心中歉意油然而生。
「姐,对不起,我们下次再去找一只小狗回来养好不好?找一只可爱又听话的。」
「再说吧。」朱锁锁掩饰不了心中难以言喻的失落,养宠物像养小孩一样,其实需要付出很大的心力跟感情,不是再养一只狗儿就可以替代的。
狗儿像是了解她的心情,靠在她小腿边摩蹭着。
唉,再这么下去,她真的会离不开这只狗儿啊!
她拖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脚步,沉重的打开门,踏出前往动物诊所的第一步,却见到身穿蓝布旗袍、长发绾成一个利落的发髻的妇人,提着菜篮,显然刚去市场回来。见到朱锁锁,笑盈盈地跨上前来。
「早安,锁锁,上班啊?」
「胡阿姨,早。」
胡苹正是她俩的房东,朱锁锁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位气质非凡又亲切的女士,她指指机车踏脚垫上的狗儿。
「我前几天在路上捡到这只狗,今天要带牠去兽医那儿寄养。」
原本一脸笑意的胡苹看到被铁链炼住的狗儿,突然脸色大变,惊呼一声,「锁锁,这……这不是狗,是我家的狐狸啊!妳在哪儿捡到的?」
狐狸像呼应她的话似的,三步并两步的冲过来,猛地跳进胡苹的怀中。
「这……」她愣了一下,有人养狐狸当宠物啊?
胡苹对着怀中呜呜作响、又摩又蹭的狐狸爱宠的轻啐,抬头对她说:「前几天牠走失了,我还担心着呢!原来是跑到朱小姐家来了,不好意思给妳们添麻烦了。」
「呃……牠、牠应该是狐狸狗吧?」她忍不住问。
只见和气的胡苹露出灿烂如花的微笑,「不、不、不,这是只狐狸,我们养很久了,错不了的。能找回来,真是太好了。」
「啊……」她掩不住心底的失望,不过既然这只狐狸的主人出现,也意味着牠不用去兽医院了。
「能找到真是太好了,胡阿姨。」既然主人出现,该物归原主。
「谢谢妳们把牠照顾得那么好,我把牠带上去喽。」
三两句简短的道谢完,胡苹又蹦又跳地跑上楼去,朱锁锁看了惊愕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两姐妹一直都觉得她是位优雅女子,曾几何时见过房东太太这么兴奋?
***
胡苹一抱住法蓝连忙跑回家。
「老公,儿子回来啦!」
把狐狸状态的法蓝放到地上,大胡子老爹便扑了上来。
「我看看、我看看,咦!变成了狐狸也还是很俊俏,不愧是我儿子啊。」左摸摸右看看,确定儿子平安无事之后,忍不住顺道夸赞自己两句。
「可惜瘦了点。」胡苹仍是一脸笑。
哪能不瘦呢?想起这几天过着非人的生活,法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看看温和微笑的父母,他庆幸自己脱离了那恐怖的世界。
不过事情就是这么巧,想不到他一回台湾就遇到自己二十年不见的救命恩人,更没想到自己的父母竟然是她的房东。
「不过,儿子啊,你怎么跑到人家小姐的闺房里去了?」胡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担心了三天的孩子竟然就在自己家楼下的房客家里!
法蓝回想起这三天的遭遇,只能用恶梦来形容。
「妈,就别再问了。」他用狐族特有的语言,对母亲说,「世界真小,楼下的朱锁锁正是我那二十年不见的报恩对象。」随后跳到沙发上,疲倦的打了个呵欠。
「那很好啊。」乔身为人类,但是与狐妻结褵多年,也学会了狐狸的语言。
胡苹也赞同丈夫的话。「你真幸运,很多族人找了将近百年都找不到报恩对象,甚至当找到之后,才发现那人已经化为尘土。」
报恩不易,但是念旧的狐狸精们却深知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的道理。一旦受过恩惠,即使要付出性命也得报恩。
然而谈何容易,许多狐狸们寻觅了千百年,只为了寻找那千百年前一场不经意的相遇。
法蓝点头,他听过太多同类的故事,知道自己简直是得天眷爱。
可是该怎么报恩呢?他不明白她的一切,不了解她的背景,只单单知道她爱狗,如此而已。
「该怎么做?」他迷惑的双眼望向双亲,却看到比他更加困惑的眼神。
「这……」能怎么办?
「全看你喽!」
法蓝无奈的皱了皱眉,是啊,这是他的报恩,只有他能控制一切。
只有他可以。
***
虽然狗儿没有送去医院,但朱锁锁一向沉闷的生活并没有因此改变。
几天之后,她下午请了假回家,掏出钥匙,独自一人缓缓走上三楼。
正想打开家门时,楼梯间突然传出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呼唤她的名字。
「锁锁。」
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过身子,从楼梯间窗子透过的强烈阳光,清晰地勾勒出一个颀长身影。
恍惚中,看到一双似曾相识湖水绿般的眼瞳,闪烁着野生的精光。
「请问你是?」她举高手背,意图挡住刺眼的阳光。也想看清楚眼前到底是谁?非亲非故,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法蓝有了母亲的「帮助」,可以自由地化身成人形。
他惊异地望着她,不过几天不见,原本清秀略微丰满的朱锁锁变得憔悴,整个人清瘦不少。
见她不知道自己身分,他才猛然惊觉,自己还没有以人类的姿态跟她正式打过照面,也难怪她一脸防备。
法蓝并没有因此慌了手脚。
「我是房东太太的儿子,听我妈提过妳。」一边说,一边走下楼梯。「我刚在这里看书呢。」
房东的儿子?没听他们提过啊!
不过这也不奇怪,在都市,见面能打招呼已属难得,更遑论谈到比较深入的话题。
她露出虚弱的微笑,抬起头正想开口打招呼,视线却在接触到陌生男子的脸庞时,神魂彷佛被摄去似的,呆愣地出了神。
眼前陌生男子有着一双宛如祖母绿一般的眼瞳;唇形微微向上弯,长而挺的鼻梁一看便知道是异国血统,但说是外国人,身上又有中国人的影子。
棕褐色的发丝在阳光照射下染上一层薄薄的金色,俊秀得简直不像是这世界上的人种。
而且在接触到那俊秀而斯文的脸庞时,她只想到一个形容词——
妖异。
不是天使圣洁的美,反而像是聊斋里面描写的狐狸精,妖野、艳丽。
而且是在一个男人身上看到这么异样的美。
她简直快要忘了怎么呼吸。
「锁锁?」法蓝看她突然睁大眼、怔愣地说不出话的模样,忍不住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锁锁,妳还好吗?」
「呃……啊,抱歉。」她这才回神,深深呼出一口憋住许久的气。
老天!她羞得直想找个地洞躲进去,直到世界末日,连同地球一起毁灭。
反观法蓝,倒是一派泰然自若。
自小到大,他接受这么慎重的注目礼不是第一次了。不过这副出色的外貌也曾带来许多不为外人道的麻烦。
朱锁锁的反应却是十分有趣,只见她羞得烧红了耳根,连额头也是一片红潮。他要很努力,才能憋住笑。
真是有趣的女孩!想不到在当人的时候跟她见面,会让她羞成这个模样。
「我是法蓝。」
他礼貌地握住她纤细的手,不禁惊异于她的手柔弱无骨。
「常常听我妈提到妳,」这当然是假的。法蓝在心底吐舌头。「我好久没回来台湾了,都快要不知道哪里是哪里了。」
法蓝?这不就跟房东养的狐狸一样的名字吗?朱锁锁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房东太太的狐狸也叫法蓝呢!」
他一脸无奈的抓抓头,「是啊,我快要二十年没在两老身边生活,他们想我,所以才把狐狸的名字取的跟我一样。」
朱锁锁惊讶的问:「你中文说得很好。」这么久没待在台湾,却有一口漂亮的京片子,说得比她还溜!
如果不是跟他面对面,她会以为自己在跟一个北京来的中国人说话呢!
法蓝耸耸肩,笑道:「之前在台湾学了一点,后来有机会去北京又学了点。」
不过,语言对他们来说一向不是难事。这一点,狐族是比人类聪明些。
「难怪说得这么好。」她由衷的佩服。
法蓝细细的打量她,看来她是个不会隐藏心思的人。
被人直勾勾地瞅着,她不禁脸红了起来。
「那么我先进去了。」
她对法蓝微微一笑,进门前,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阳光依然如旧,但是她眼花了吗?她看到地面上的影子清晰的照射出法蓝的剪影,一切都很正常,只不过在腰际间出现了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像狐狸的尾巴。
朱锁锁甩了甩头,一定是她眼花了,一定是。
***
第3章(2)
是夜,二十来坪大的公寓里,一如往常的只有朱锁锁一人。朱华容晚上又不知道应谁的约,不会太早回家。
她慵懒的躺在沙发上,遥控器按个不停,百无聊赖的盯着屏幕上来回晃动的小人们。
是谁说过电视的发明麻痹了人类性灵?
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但是在什么都不想的情况下,双眼盯着电视,也是一种绝佳的杀时间方法。
单身女子的夜,是有点凄凉的。
她又转了两、三台,最后放弃的关了电视。看看时钟,快十二点,一天又将要过去,而她一如往常沉郁。
关上灯,室内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但是辗转反侧的人儿仍是难以成眠。
朱锁锁呆呆盯着天花板,心思早已飘得老远,回想到遥远以前年幼的日子。
为什么别人都认定江为铭喜欢她呢?还记得她绑着辫子,最常揪着她长辫子大喊「小哑狗」的人就是江为铭;带着全村的小孩欺负她的人也是他。
但为什么连妹妹都说江为铭爱上她?
她想不透,也猜不透。
是其它人太一厢情愿吗?
她对江为铭一点感觉也没有——也许曾经有过一些幻想,但是当她发现他的眼神只落在妹妹高挑窈窕的身上时,那一丝丝的幻想,随即灰飞湮灭。
再怎么说,她都只是一个极平凡的女孩子罢了,怎么跟那些美丽又大方的女性相比呢?
突然,一丝细细声音透过紧闭的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什么声音?
现在都已经十二点了,怎么有人把音响开得那么大声?
她皱着眉,竖耳聆听,猜想其它邻居应该会破口大骂。
怎知等了许久,外面依然宁静如昔,丝毫没有动静。
翻个身,用棉被盖住头,那声音仍然透进她耳里。
本来觉得刺耳,但听了一会,却觉得声音里有着一丝淡淡温柔,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坐起身,披上一件外套,像是童话中着了魔的公主般,被声音吸引的缓缓走出门,步上楼梯,寻找声音的来源。
爬到顶楼,有扇从不开启的铁门,今天却是微微敞着。
从门缝中可以清楚的看见,迷蒙的灯光在夜色中,带着一点点淡淡的紫蓝;透过这一层绚丽的紫蓝色薄雾,她看到了早上遇到的新邻居。
情不自禁,她慢慢的推开门。
铁门「吱呀」一声,法蓝马上发觉闯入他世界的艾丽斯。
「晚安。」他转过身,对她高举手中酒杯。
法蓝的落落大方,反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我、我刚刚有听到声音,所以想说上来看看……」
法蓝点点头,他就是要她听到,而且也确信她一定听得到;她与他之间有某种特殊的联系,她一定能够听到他呼唤的声音。
「既然都上来了,要不要过来?」
他大方的彷佛这是他家,不过姿态却不让人觉得自大讨厌。
朱锁锁想不出推辞的理由,于是乖乖的走到他身边坐下。
「我刚刚还以为是谁这么晚了把音乐放得这么大声。」
「是啊,」法蓝笑着把一杯琥珀色的液体递给她,「不过我刚刚是在唱歌。」
她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头,接过他手中的高脚杯。
「对不起,呃、呃,可是我觉得你唱得很好听,真的。」她连忙补充。
「真的吗?」法蓝轻笑,双眼弯弯,「我的好朋友们从不觉得我唱得好听,我一开口唱歌,他们会给我一块钱叫我闭嘴。」
「一块钱?」她被他有趣的形容给逗笑了。
「是啊,他们那群无聊的家伙。」
「真好!」朱锁锁羡慕的感叹。她就没有这样的朋友,或许是因为她脾气太好,跟所有人都是朋友,但是却没有一个能够交心的。
「怎么了?」法蓝敏锐地彷佛看出了些什么。
「没什么。」她低下头,啜饮手中清甜的水果酒。
「每个人都该有一些损友。」法蓝轻轻加上一句。
只见她迷惑的看看手中杯,再看看法蓝。
「每个人都会有吗?可是我从来就没有过这么可爱的朋友。」
这下换法蓝惊愕了。
她是个善良的女孩,不会攻击或欺负别人,但是她却告诉他,她没有一个知心朋友。
「为什么?」
她耸肩,「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妳之前的人生是怎么过的?」法蓝惊得连手中的酒都倾出杯外,弄湿了手掌。
她歪着头,十分仔细的回想。
「就是一直念书、念书,拼命想做个好学生、好孩子。」
「假日呢?」
总该有休假日吧?没有在台湾念过书的法蓝,很难想象连假日都没有的景象。
她吐吐舌头,「假日?假日被逼着继续补习。」
没办法,她数学太差,只得拚命补习才给她捞到一间学校念。
法蓝瞪大眼,深深吸了口气。
「真是恐怖的过去。」
他作出个严肃的总结。
看他的模样,她又忍不住笑了开来。
「对了,」法蓝貌似不经意的问道:「那么,没有时间谈恋爱吗?」
「嗯……」她微歪着头想想。「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她目光彷佛透过法蓝在看不知名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恋爱。」
法蓝刚喝一口酒,听她这么说,差点没把口中的酒如数喷出。
狼狈的把嘴旁残酒抹去,他大叫起来,「妳、妳现在几岁了?一次恋爱也没有谈过?怎么可能?」
对法蓝而言,这简直比天方夜谭更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