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这件事,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在宇文凛为她费心寻老家红梅、带回府中植种的贴心举止下,她不免认为,那本卷宗绝不简单。
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卷宗,映入眸底的第一眼,她整个人震撼不已地僵在原地。
那是宜县知县在三年前新上任时,重审的一件案子。
受害者为宜县夫子宋笥勤,一家四口因夜半祝融导致三死一伤的案子……卷宗里有案发经过、目睹纵火者的打更人供词、宜县赌坊该年的帐册……以及纵火者招供的划押书。
宋珞淳没办法细看所有内容,只是激动的抱着那厚厚一叠卷宗,瘫软地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明明有证人知晓这场让家人枉死的大火,是赌坊的挟怨报复,衙门不肯受理办案——这是她在三年前某一夜,靠在他怀里诉说的遗憾。
当时她只是为了找到一处宣泄的出口,喃喃说着那段过往梦魇,他同样记下了,放在心头,用他身为罄郡王的身分,为她调查真相,替她的家人讨了个公道。
想着家人得到迟来的公道,想着他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她哭得不能自已,心中除了感动,只有感动。
她何其有幸,身分如此尊贵的男人竟这般厚待她……他怎么能为她做这么多事……怎么能啊!
她内心有满腔的激动热情想同他诉说,偏偏他远在沙场,瞬时,对他的浓浓愧疚再度涌上心头。
就算他要娶霍如晴又如何?
就算她不能成为他的正妻又如何?
在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之后,宋珞淳突然明白,没有什么比与他在一起更重要,她还计较什么名分!
此刻她只求能留在他身边,当侧室也好、丫鬟也罢,她这辈子认定他了,只想用一生来回报他的深情!
宋珞淳坚定地想,却因为哭得太激动,一口气梗在胸口,怎么也提不上来。
她痛苦地张着嘴、坞着胸口想开口喊人,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能吸到的空气愈来愈少,跟着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思绪陷入无止尽的黑暗中。
风萧萧,辽阔的天地间,我军大获全胜的欢呼声,伴随着胜利的号角,回荡再回荡,直到震得人耳膜胀痛。
确定我军取得胜利后,宇文凛感受众人亢奋的情绪,欣慰之余却也深感痛心。
这一场战争他得到许多人生未曾有过的宝贵经验,也失去太多。
在战场上,为了捍卫疆土、为了保命,他不得不挥剑取人性命。
所谓的胜利,其实是由一条条性命换来的。
思及当年他无心害得胡福送了命,他愧疚难安,心里的罪恶感,更是深深地揪住他的心,让他无法感受到胜利的喜悦。
可喜的是,这场仗虽然花了足足三个月,却比想像中还早结束,此时他唯一的想望便是见宋珞淳!
在战场上,他没有一天不想她,想着她若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后,是否会欢喜感动,是否思念着他,像他思念她一般?
积累的情感让他归心似箭,却也明白,跟着大军凯旋回京,总会再耗上个把月,他是不是该先捎封家书报平安?
正当思绪混乱起伏之际,有名士兵为他送来京中急信。
心一凛,他忐忑猜想会不会是皇奶奶凤体微恙?急急拆信一看才知,的确是皇奶奶派人快马送上前线的。
原来她已得到战胜捷报,才放心将宋珞淳病危的消息送来。
迅速扫过信中简单几行字,宇文凛捏绉了信,心里有着慌惧与深深的不解。
离京前他知道她似乎染了风寒,但并不严重,怎么才过了三个月,竟有这么大的变化?
心烦意乱之际,他便请命先行回京。
大军既已完成任务,加上状况特殊,霍威武立即允了他回京的请求,并将身下可日奔千里的坐骑暂借予他。
虽然他十分赞赏宇文凛,也乐于从圣命将女儿嫁给他,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知道宇文凛早心有所属。
早些年在边关时,霍威武听过不少他的负面传言,众大臣就怕自家闺女许给这样一个闲散王爷。
没想到才短短三年,他的改变令人刮目相看,尤其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更是对他完全改观。
几番试探过他才知,早在三年前就有个识货的女子偷走宇文凛的心,让他深深为她倾倒。
如果他将唯一的心肝女儿嫁给他,豪气万千的女儿能争得过宇文凛心里的女子吗?
“多谢将军。”
霍威武拍了拍他的肩叮嘱。
“保重!咱们京城再见。”
宇文凛颔首,迅速回营收拾行装后,快马离开扎营处,心中不断祈求上天不要带走他心爱的女子!
半个月后,日夜兼程赶路的宇文凛终于回到京城。
休养了好一阵子的福如嬷嬷因为宋珞淳病倒,重新执掌管事一务,得到消息后,立刻匆匆上前迎接主子。
一见着王爷平安归来,福如嬷嬷激动不已地咽了嗓音。
“王爷,您总算回来了。”
“好好伺候那匹马。”把将军借他的千里宝马丢给下人处置后,他难掩忐忑地转向福如嬷嬷问道:“淳儿怎么样?”
“佛祖庇佑,淳儿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刻,但身子还是虚弱得很。”
他松了口气,全身紧绷的思绪在瞬间松懈下来。
见他一脸疲惫,福如嬷嬷接着说:“王爷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休息片刻再去见淳儿?”
他知道自己风尘仆仆,不但发乱、脸脏,身上还有汗有尘,是该梳洗一下再去见淳儿比较妥当,但……
“还是先让我看她一眼吧。”
知道两人心系着彼此,福如嬷嬷也不敢多加阻挠,跟着一同前往宋珞淳的院子。
第10章(2)
行走间,宇文凛一脸忧心。
“是染了风寒未愈所造成的?或是染了什么急症,怎么会这么严重?”
福如嬷嬷叹了口气。
“自从淳儿三年前滑胎后,身子骨一直不好,王爷你离京没多久,也不知是不是被府里的工事冲煞到,竟晕倒在房里。接下来便是高烧不退,奴才没法儿,只好禀明太后,让御医过府来问诊。”
听着福如嬷嬷的话,宇文凛猛地顿住脚步,脚上沉重的铁靴在青石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滑胎?!意思是……”
瞧主子惊诧的神态,福如嬷嬷愣了愣。
“淳儿没告诉王爷,三年前滑胎的事吗?”
王爷获释回府那日,小俩口甜蜜的关在房中大半日,事后见主子脸色沉郁却一直挂心宋珞淳的事,她一直以为主子已经知道那噩耗。
僵在原地,宇文凛震惊得几乎要站不住了。
“这件事……淳儿从没对我说过……”
讶异他居然不知晓这么重要的事,福如嬷嬷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才娓娓向他细述那日的经过。
“三年前,在皇上决定将你圈禁那日,淳儿求我带她进宫去求皇上,让她见你一面。因为皇上有意惩治,又认定你会犯下大错是淳儿所造成,因而没允她。她却不死心,硬是要请太监再通传一次。”
想起那日的惊心动魄,福如嬷嬷的脸色不由得苍白了几分,语气哽咽不已。
“那一夜雪下得很大,我和淳儿说,皇上的决定无人能驳,她却哭着说,没见你一面她怎么也没办法安心,坚持要在雪中等……孩子……就是在那一夜走的……”
福如嬷嬷的话让他的双耳嗡嗡作响,淳儿曾怀了他们的孩子……但孩子没了……
而他真是天底下最混帐的男人!居然还会以为她不在乎他,甚至为了她没想方设法进宗人府看他而怪过她……
瞧宇文凛大受打击的模样,福如嬷嬷拉起他的手安慰道:“唉!都过去了,这件事没有谁是谁非,你就等淳儿养好身子,请求皇上允了这门亲事,给她名分,再努力把无缘的孩子怀回来就好了。”
宇文凛为这接二连三的消息心痛不已,费了好大工夫点了点头才挤出一句话。
“嬷嬷,我进去看看她。”
“就瞧一眼,若她睡着就别吵醒她,御医说她得好好休养。”
“知道了。”
他应了声,一进屋,看着躺在榻上的纤弱女子,宇文凛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散在枕上那一头青丝有几绺落在颊边,将她的脸衬得好小、好白……
宇文凛来到榻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被她手心冰冷的寒意给吓到了。
他急急探了探她的额,确定她仍有鼻息,才稍稍安心地松了口气,如果上天在这时带走她,他一定会疯掉、一定会恨死自己!
模模糊糊感到有一双又大又温暖的手牢牢握住她的手,宋珞淳由深沉的睡眠中醒了过来。
虽然她浑身无力,还是硬撑开眼皮,想瞧瞧握住她的人是谁。
当眸底隐隐约约勾勒出心爱男子的轮廓,她眼眶一热,视线变得模糊。
“王爷……我在作梦吗?”
听见那气若游丝的声音,宇文凛强抑下内心的激动,嗓音嘶哑温柔地开口:“没有,不是梦!我平安归来了。”
看着熟悉又怀念的身影映入眼中,宋珞淳内心激动沸腾,满腔满腹的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却抢先一步滚落。
惊见她的眼泪,他焦急地慌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勉为其难地抬高手,摸着他晒黑、长出短髭的俊脸说:“没有……没有不舒服,只是淳儿……淳儿很想见王爷……有很多、很多话想对王爷……说……”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带着泪光的眸底盛满柔情。
“来日方长,有什么话等你康复了再说。”
“不!让我说……求你……让我现在说……”
上一回她来不及向他多说什么,他就跟着大军离开京城。
之后明白他为她所做的事,她情绪过于激动,身子撑不住了,才会晕了过去,不争气地病到现在。
她懊悔极了,真怕这一次再不说,他又会接获什么任务离京去。
宇文凛原本就心疼她,被她软声一求,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好,你说,我在听。”
她眼底水雾泛滥地望着他,颤着唇道:“谢谢你。”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做三个字,却也是包含无限情意,与万般滋味的三个字。
明白她为何谢他,宇文凛执起她的手,无限爱怜地轻吻她的手。
“为我最爱的娘子做这么一点小事,不算什么。”
这一刻,曾受过的苦都不算什么了,因为他身边有她,一个真心真意倾尽生命爱着他的女子,他的人生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听到那两个字,她无法不问:“娘、娘子……”
他坚定深情地开口。
“待大军凯旋归朝,皇上应该会按功封赏,本王会禀明皇上,什么封赏都不要,只要你当本王的妻,只要你一个人。”
“那……霍小姐……”
“那是皇上的意思,我从没说过要娶她。”
太多美好的事一股脑儿涌来,宋珞淳恍惚了,这下子更以为自己是在作梦。
“可是……王爷不是命人扩建寝院……”
“不扩建寝院,我们怎么住?更别说将来有了孩子,更是需要多些空间,不是吗?”
他说着,忍不住轻捏她的鼻,叹道:“我不说,原是想给你惊喜,又以为你不想嫁给我,才会赌着气……”
她不敢置信地眨眼再眨眼,许久才意会过来,很多事因为他没说,所以她自己误会了。
“我没有……”
“现在我知道了。”
宇文凛唇边扬起一抹幸福无比的笑,他起身想吻她,却又猛地僵顿住不动。
她不解地看着他。
“我很臭,还是回去梳洗一下再过来陪你。”
她虚弱地扯了扯唇,难得撒娇地软声道:“真的好臭,但我不介意,我要你陪我,别走。”
说着,她真的紧紧拽着他的手不放。
“好,我不走,就留在这里陪你。”略顿,他有些为难地开口。
“不过进门前,嬷嬷交代我别吵你,要让你好好休息,她若知道我没走,不知会不会叨念我?”
宋珞淳微微笑,心头暖得发烫,在这里,她得到爱与温暖,上天其实待她不薄啊!
在两人静静凝视着彼此,紧握对方的手,不愿再错过每一秒时,有道不自在的声音打断了甜蜜的静谧氛围。
“王爷万福。”
宇文凛瞥过脸瞅了不速之客一眼,表情颇不悦。
“什么事?”
“奴、奴婢要来给淳儿姊净身喂药。”
说着,几个捧着水盆拿着布巾的丫头跟在她身后鱼贯进入屋里,瞧着那阵仗,他不假思索道:“把东西放下就出去。”
一时间没能理会主子的意思,丫头傻愣愣地瞅着他。
“啊?”
“以后,淳儿的事全由我接手。”
他这话一落下,宋珞淳不得不开口。
“王爷……您在说什么啊?”
原本凌厉的目光回到她身上,瞬间变得温柔似水。
“让我伺候你,直到你身子完全康复……还有变胖变壮为止。”
宋珞淳傻了,几乎要以为他是在说笑。
“你为我们宇文家受太多苦了,值得让我宠你,宠你一辈子也不嫌多。”
“王爷……”
心湖因为他的话泛起一圈圈甜蜜的涟漪,宋珞淳又忍不住为此刻的幸福掉眼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傻瓜,我爱你。”
心里涨满对她的怜爱,他再也顾不得自己臭得要命,倾身去吻她的唇,在她耳边倾诉绵绵爱语。
瞧到这边,丫头已完全了解状况,纷纷识趣退了下去,知道王府过不久应该就要办喜事了!
尾声
暮春三月,纷落的雨丝如牛毛,天地万物似蒙着层淡淡的薄纱,陷在迷蒙的氛围里。
远远的,一辆马车在宜县郊区停下,没多久,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先撑了把油纸伞下了车,另一手扶着个美少妇下马车。
在少妇的绣花小鞋要踏上被雨水染湿的泥地时,男子不放心地将她轻推回马车。
宋珞淳一脸不解地望着丈夫。
“怎么了?”
认真地打量着爱妻许久,宇文凛才开口。
“我还是觉得让我抱着你比较妥当。”
两人刚成亲后没多久,宇文凛原本想带着妻子回宜县祭祖,但却发现妻子怀了身孕,不宜长途劳累。之后他被调任兵部,对军务不甚熟悉的他终日忙得焦头烂额,祭祖的计划因而硬生生延了整整两年。
今年,龙凤胎被福如嬷嬷带进宫与皇太祖母小聚天伦,他向皇上告了假,这回乡祭祖才得以成行。
闻言,宋络淳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下着雨,你得撑着伞,怎么抱我?况且咱们是去祭坟,真让你抱去,成何体统?”
成亲后宇文凛保护她的程度,夸张到几近病态。
尤其在经历过她临盆那日,宇文凛急得差一点将产房给拆了,搞得产婆以及一旁待命的御医、奴才们个个神情紧绷,如临大敌的体验后,她与福如嬷嬷一致认为,宇文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