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伊末尔在她发生溺水意外的隔天便再次飞往瑞士,然后……没有然后,在那之后的漫漫十年,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再也不曾见过那名时而是天使时而化身为死神的美丽少年。
“停车。”那道让她失了专注力的嗓音蓦然命令。
无须动怒便能感受到沉稳的威严,同时带点慵懒不羁的调调,经过四年警察大学以及六年调查局训练下的反射性神经告诉她,拥有这种特质的人无论是男或女,总之少惹为妙。
那怎么办?车都抢了,司机留在原地吹风,她人都已经在驾驶座上,就差两个红绿灯就能追上那辆奔驰五百,惹都惹了还能怎样?
“调查局办案,请各位配合一下,事情结束之后自然会赔偿各位的损失。”唉,她微薄的薪水又要被魔人普乌扣到连点渣儿都不剩。
“我说停车你没听见?”
“先生,你语气很差耶,我都说是调查局办案,请你高抬贵手配合一下,我会负责赔偿你的损失……”
“我的损失你赔不起。”
哎哟,口气很大嘛,想来又是标准的“有钱我就是大爷,不然你是想怎样”的金字塔顶端的败类,她怎么一天到晚都在跟这种人交陪?
“欸,搞清楚,先生,我可以告你妨害公务耶。”
“我可以告你妨害自由外加窃盗。”
“窃盗?!”一个紧急甩尾,整头如瀑的墨黑鬈发遮去半张带着残妆的丽容。对方的口气摆明挑衅到底,她理智几乎尽失,差点脚一踩就让这辆悍马变成废铁。“你搞清楚状况,看看前面那辆奔驰五百,我要捉的嫌疑犯要是跑了,我就别想活了,魔人普乌会直接把我砍成八块丢进粪坑……”
“喔,看来这位美女果真不是你的人。”另一位乘客似是甚觉可惜的一叹,风马牛不相及地继续谈论未完的正事,“南美洲那一块放弃了确实有点可惜,中国崛起后,光是一省的生产毛额就能挤进世界前二十大,八大强国的各大企业纷纷进驻,想在对的时机分一杯羹,这种时局少不了戴手套的……”
“这不是交际应酬,别跟我说那些摘录自商业杂志的官腔,亚洲这一块我吃下了,俄、英、法那里的人再敢放话,要他们后果自理。”悠扬的嗓音一转为冷厉,含在齿间玩味的嘲谑象是等着坐看一场生死恶斗,严酷如冰霜。
前后座之间如隔冰火,突兀且格格不入,无心窃听他们交谈的内容但被迫听得一清二楚,陶水沁分神之余,居然远远落后了三个红绿灯。
Shit!
“台湾人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用来形容初来乍到的你最贴切,教皇的眼光果真顶尖,布了十几年的局就为了捧你出道,值得、值得。”口吻颇有绅士气息的老者含笑道。
依稀能听闻老者举杯向悍马的主人致敬,冰块在酒杯中撞击着杯沿,气氛应该是轻松宜人的,但配上这几句富含深意的对话,总觉得更象是即将拉开一场血腥风暴的序幕。
陶水沁感到迷惘,脑海中飞掠过片刻愣忡。他们是商人?从交谈的内容循迹判断,此刻车后座的一老一少,其身分背景大致不脱商界。
“那么,美丽的夺车大盗,麻烦在前面的红绿灯让我下车。”老者忽尔扬声要求。
陶水沁下意识地反驳,“我才不是……”
罢了,她此刻这种行为确实跟夺车劫人没什么两样,多说无益。
也好,就让他下车,到时少个人申诉,她也少赔偿一些。
陶水沁敲敲方向盘,心里盘算着还得耗上多久。“下一个红绿灯,我一定要拦截这个败类,大哥,你直接在这里下车吧,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停在路边。”
“那就祝你好运了,美女。”老者当真打开门把下了车,“别说我没提醒你,这辆悍马从认了主人之后就没载过女性,对主人来说是大不敬喔,你可要当心了,别随便答应赔偿……”
“莫维。”车主淡淡阻止他善意的提醒,似乎正算计着该如何索讨损失。
“晚安了,王子。”老者最后的这声称呼意图逗人莞尔一笑,可惜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第3章(2)
几乎是车门一合上,陶水沁便不要命的狂踩油门。拍台版“终极杀阵”都没这么猛,她满脑子只想着一雪耻辱擒捕型男到案,要是这个月绩效再度挂零,陆其刚那个臭小子肯定又要……
“依你这种程度绝对追不上。”后座的男人优雅的冷讽。
“你、你说什么?”
“从你上车到现在已经快要半个钟头了,他永远在一个红绿灯之外的距离。闯红灯就心虚踩煞车、不敢蛇行绕道、转弯时甩尾反而更浪费时间……你的开车技术有待加强。”
陶水沁抿唇瞟了一眼后照镜,却只瞥见霓虹灯的流光飞映过她的眉眼,让她看不真切。“废话,我又不是丧心病狂的飙车族,要是撞飞一条狗、一个人或是撞翻一辆车,我不被上头砍了才怪。”
隐在后座黑暗处的男人似乎正在微笑,“对付一个走投无路的鼠辈,如果你手段不够狠,他很可能在临危一刻反过来咬你一口。”
彷佛是验证他的论点,相距一百公尺外被逼急转入一处施工地段的银色奔驰猝不及防来个三百六十度掉头,刺目的车灯让陶水沁拚命眯起浓睫,显然悍马的主人对这类场面见多识广。
他是商人?台湾商人爱钱更爱命,如果真是商人,应该早吓得魂不附体,连连鬼叫,但是,她一路疯狂飙车,他从头到尾没哼过半声,无视一枚外人在场,稳稳当当地和他的客人谈论正事,还一派老练地对她下指导棋。
这个古怪又异常镇定的男人,竟给她一股肃然起敬的熟悉感……
“你确定要选在这种时候发呆?”
低吟的醇音震醒了今夜屡次出糗的霹雳娇娃,她立即回神,前方的银色奔驰油门踩得极重,德国出厂的高马力引擎吼啸连连,简直像误闯了特技表演的现场秀。
“完了……这辆悍马要多少?”
“你说呢?”
“假使我不幸殉职了,你应该能声请国赔,到时候你再去调查局总部找一位姓陆的探员索赔,最好弄得他的住处被查封,存款拿来抵赔……”反正死都要拖陆其刚下水她才甘愿。
“你玩够了吧?”男人冷淡地插话。
“我才没有在玩!”她忽然觉得温度骤降,因为对方嗓音陡沉,象是耐性耗尽,无心再陪她继续观赏这场闹剧。
“在我眼里你就是在玩,你这种程度根本是小女生办家家酒,再好的工具都浪费在你手上,早在二十分钟之前你就能追上他,我的车不可能跑输那辆废铁。”
“我是顾及你们当事人的生命安全还有……”
“借口。”他恶劣地嘲弄。
陶水沁火大的扭过头,“你说话一定要这么跩,这么欠扁,这么惹人厌……”
她转身偏首的同时,他倾过上身,映着窗外霓虹灯流光的脸庞,半是清晰半是朦胧地浮现。
滔滔不绝的咒骂中断在目光交触的顷刻,她的双眼跌进一双琥珀色的瞳眸中,象是抛进一汪蔚蓝的深洋,整颗心宛若跌入一处空茫的黑洞,不断坠落。
灯光的映照下,那双干净无垢,宝石般的瞳眸,一如这些年来时常缠绕她脑海的荒诞春梦,勒紧了她每条神经,脉搏上冲,心速失控,象是吸入大量迷幻药,导致水眸迷惘凝雾。
这个男人好像……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又好像没有……
男人讥诮地反问:“看清楚了吗?需不需要我再靠近一点?”
“你……你是谁?”陶水沁偏着头,眸光凝雾,细细端详黑暗中的水晶瞳珠和似曾相识的美丽轮廓,觉得喘不过气来,彷佛那年的溺水阴影再次重现。
“与其担心无关紧要的问题,不如把眼睛摆正,拿出你的真本事对付那个鼠辈。”他的话恍若雷鸣,敲醒了卡在虚梦与真实交界旁徨不定的陶水沁。
刺耳的引擎咆哮着,打算放手一搏逃出生天的银色奔驰疯了似的冲来。
“倒车!”
陶水沁咬唇拉下排档,将油门踩到底,庞然的悍马迅速后退,轮胎擦地的尖锐声音刮得耳膜胀痛,疙瘩直冒,她失去了主张,只能节节败退。
奔驰立刻反扑,悍马刚强巨大的外型顿成劣势,情况逆转直下。
“不行,后面是水沟,再这样下去我们会……”
“你真想抓到这只穷途末路的畜生?”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否则她何必掳人飞车?又不是嫌自己被记的小过不够多。
“停车。”
“什么?”晶眸愣瞟后照镜,一分神,她双手稍微松开了方向盘,轮胎险些打滑,冲出车道。
琥珀色的眸子透过镜面,幽深的凝视着她,“停车。”
彷佛受蛊惑般,雪嫩的裸足换过踏板,在她的大脑回送讯息之前率先踩下煞车。车子尚未停下,一道清瘦的黑影已矫健地跃下车,在她恍惚不解自己干嘛这么听话的时候,打开车门以大军压境之姿挤进驾驶座。
“你想干什么?!对面的小王八蛋都要仿效起自杀炸弹客恐怖攻击撞死我们,你居然还有心情把车抢回去,你是想干脆直接一路开下阴间,省得还要你老婆烧纸糊的……”
因慌乱无措而语无伦次的霹雳娇娃不肯让座,情势急迫,西装革履的伟岸昂躯蓦然俯身一探,张嘴怒吼的陶水沁便像一只待宠的猫儿蜷缩成团,车主堂皇的坐进了宽敞的驾驶座,将傻眼的她安置于腿上。
她的裙摆因屈膝跪坐,整片卷到纤腰处,裂开的蕾丝覆贴蜜肌,安全裤掩不去俏臀的浑 圆诱人,延伸而下,细腻滑致如奶油般的芙白玉肌紧压着西装裤……
好丢脸的姿势!
这、这简直跟准备车震的yin/荡男女没什么两样!
早已过了青春期,当然知道男女之间的关系是如何运作,陶水沁不敢乱动,僵持着日式跪姿,惊悸地搭住男人的肩头。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就算你不肯配合我的办案行动,就算你对我强占你的爱车很不满,就算你真的很像某个我认识的……”
“让我来教教你,什么叫作猎捕,什么叫作追逐。”
“你鬼扯……”
“抱紧。”带着淡淡笑纹的薄唇命令道。
不让她有半刻松懈和犹豫,遭受冲撞的悍马换了驾驶,架式丕变,没有生命的钢铁重新被赋予全新动能,开始冲锋陷阵。
以军事考量所设计的轮胎防爆系统,霎时四轮转动,玻璃窗、引擎盖、车顶和车底全部囊括在防弹系统中,无一遗漏。
嚣张不过片刻的奔驰角色对换,顿成囊中猎物,要比马力性能,只够充充面子的奔驰怎可能抵得过几可比拟成民用坦克的悍马。
“你疯了吗?在这种路段时速破百?!”窗外的物景几乎糊成光影,陶水沁彻底傻眼。她谁的车不借,偏借到金字塔顶端精神异常级败类的!
她扭头飞瞄仪表板,血压直线上升,顾不得姿态太过情色,藕臂一圈,挺腰偎入他的胸膛,咬唇闹别扭。
“你想把自己摔成一摊肉泥请自便,但不要把我这个国家栋梁、警界菁英也一块搅进你这摊烂泥里!”
淡淡薄荷香是来自他鬓间、颔间的刮胡水气味,与她浸融着淋漓薄汗的蜜香交融,催发出绮靡的迷情。
“不过小儿科就怕成这副德行,还能妄想逃到哪里?”
发顶上方这席戏语让陶水沁傻了,她惶惶然的仰眸,发觉他凌厉地直视前方,恍若暗夜中准备扑杀猎物的一头美兽。
原来他是针对奔驰不怕死的驾驶……怎么听起来……象是对准她心内尘封的旧日回忆喊话?
我想带你去那里。
仅仅是回想都令人血脉偾张的旖旎梦境,时而盘旋夺占她全副心神。交缠的热度、唇舌相濡的甘甜,每在一个恍惚失神之际猝然来袭,栩栩如真,将她卷入极热的漩涡中,几欲焚身。
可是,梦中的容颜她始终看不真切。
一如现在。
化身嗜血猛兽的悍马成功逼退奔驰,甚至反噬突击,一个过度回转,奔驰侧翻坠入围起拒马铁丝网的坑洞,车头横卡在洞口,指示灯迷离的闪烁着,当当作响。
“你这个神经病……不折不扣的神经病!”她是要活铐嫌犯,若是带具缺手断脚的冰冷尸首回去,她不被降职下放派出所当起混吃等死的管区才怪!
隐约可见他唇角弯起优美漂亮的弧度,沙哑地轻语:“这,才叫作追逐,你看清楚了。”
“你差点就害死……”
“这种高度摔不死人。”他堵掉她替嫌犯争取的基本人权,说得理所当然。
未完的话尾梗在她的咽喉,不吐不快。“是啦,那种杂碎死了算是对社会一大贡献,可是我这个国家栋梁,社会菁英……你笑什么?”
“你这模样,真像一只为讨主人欢心张牙舞爪的波斯猫。”
“波、波斯猫?!”陶水沁绯红着双颊,倏然偏首从后照镜观看两人的模样。
脸蛋让彩妆晕染得浓艳瑰丽,三番两次飙车导致肾上腺素激升的亢奋未退,让她双掌的十指在他颈子上留下红红的指痕。
她的唇瓣在每次高速转弯冲锋之际不时擦吻过他,因此他的鬓侧、肩颈交接处、米白衬衫的领子上依稀可见一朵朵嫣红的唇印,彷佛花瓣绽放。
“天啊──”陶水沁高分贝的鬼叫,窘得无地自容。“完了!完了!要是被陆其刚那小子知道我现在这副鬼样子,铁定会一枪毙了我!”
“他是你的谁?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他?”
“什么为什么?因为他是我的……”
“你的什么?”琥珀色的深眸危险眯紧,兽瞳般冷冽不带温度。这些年来挂心的焦虑果然成真,除了“伊末尔”三个字以外,他痛恨每一个从她嘴里吐出的男人名字。
“我的死党啦──让我下车!快一点──”
猛扳门把,偏偏中控锁顽固未解,陶水沁太过用力,险些自他腿上跌落。
他健臂一拦,将她抱回他坚若硬磐的胸膛。
没有预兆,他抵着她的额心,将防备全盘溃败的她钳困在旖旎氛围中,无从脱逃。
“放开!”
“这一次,你再也推不开我,我也不会乖乖地停留在原地让你说走就走。错误是你犯下的,不是我;游戏规则一旦倒过来就停不来,更无法设下停损点,你当心了。”
额靠额,眼对眼,他一番令人费解的喃喃絮语拆解了记忆的锁,开启尘封日久的难解悸动,她茫茫然迷失其中。
“你是……不可能、不可能……那家伙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可能……”
这是梦?是梦吧?梦中模糊的影像逐渐清晰,遗落在青春期的少年残影和面前男人的形貌相嵌合,令人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