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丈夫呢?
陆秀茵的眉头皱起来,她又开始咬起上唇,犹豫不决。
***
秀贤与金震东约在饭店的咖啡厅见面。
白天的咖啡厅比较安静,之所以约在饭店,因为这里的隐私空间比一般咖啡厅来得好很多。
“我以为你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回国。”她对他说。
金震东昨天才自加拿大温埠搭机回台,秀贤已经在第一时间接到他的电话。
“有一点私人的事情,必须飞回来处理。”金震东的声调就跟他的外表给人的感觉一致──坚定、冷静、简明俐落、一丝不苟。
“我请你协助的事情,你可以帮助我吗?”秀贤直接问他。
他们之间,已经熟悉到不需要任何客套,因为秀贤在美国的领养人,就是金震东的舅父。
“你知道陆拓,这个男人,他是什么样的人?”金震东沉下眼,他低沉的声线有一股独特的男人味。
秀贤抿起嘴。“商人,投机者,政客的金主,非常有手段并且狡猾阴险的白手套。”
金震东笑。“你这么清楚,还敢惹他?”
“你需要我解释这么做的原因吗?如果我想要请你协助我的话。”秀贤反问他。
“他还有另一个身分,你可能不知道。”他没有回答,反而这么对秀贤说。
秀贤愣了一下,然后狐疑地回望他,因为她真的不知道。
他撇嘴。“实际上,他也姓金。”他犀利的眼睛,一直盯著秀贤。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她严肃地问。
“原来,你没有完全弄清楚。”金震东笑了笑,他的笑容总有一种世故的男人味。“知道金世协是什么人吗?”他问她。
“当然知道。”秀贤回答:“大中华物流的董事长,在台湾,没有人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而且,他是你的大伯。”
金震东突然沉默。
“你为什么提到这个人?”秀贤继续问他:“刚才你说陆拓实际上也姓金,他跟金世协有什么关系?”
金震东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直截了当告诉秀贤:“这两个人的关系,是父子。”
秀贤的表情没有变化,即使她非常惊讶。“不可能!”她仅予以否定。“陆拓是一个投机分子,如果他有这样一个父亲,不可能不去投靠他。”
话虽如此,但是她立即想到,曾经在陆拓的公司门口,见过他从陆秀茵的车上下来。而陆秀茵,正是金世协的继室。
“从某一种角度看起来,他的确是投机分子。”金震东说:“这两年他的触角已经伸展到国际,在温哥华他也有事业。你知不知道这三年,他在温哥华做了哪些事?”
秀贤没有说话。
“加拿大的房地产这十年开始起飞,陆拓在台湾汇出部份现金到瑞士的秘密帐户,再从瑞士汇出现金到温埠购买豪华房产,直接将房产合法过户到政客的亲友或者情妇的名下,之后他再从台湾转汇大量现金到美国,由美国当地律师与房地产经纪接手,购买加国房产,在事主完全不露面的情况下,合法于第三地以更高价买下这件豪华房产,将中间差额,变相给付现金给房产拥有人,完全透过第三地与第三者洗钱,之后立即转手将房产变卖,纪录非常干净。他利用这样的方式,以金钱控制政客,做为交换土地变更的回扣。”
秀贤听著,保持沉默。
“他玩这样的游戏,已经三年了。”金震东告诉她。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他的钱是怎么转汇的?”秀贤开口问他。
金震东咧嘴。“你知道我在温埠做的是什么事业。他的手法,我看得很清楚。”
“他做的这些事,可以找到人证或者物证吗?”
金震东笑。“秀贤,你一向很聪明。”
秀贤明白他的意思。
她垂下眼,神色沉重。
“陆拓是一个绝顶聪明的男人。”金震东说:“他做事的手段很高明,知道要永远保持干净,绝对不会经手过程。他在国外从事的活动,全部都是由合法律师、会计师经手办理,重要的是,这些专业人士全部都持有第三国公民护照。”
秀贤的脸色略显苍白。
她不是害怕,而是领悟,她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比原先预期的还要更多。
“他怎么能在三年内,就打通这么多关节,顾全到这么多面向?”她仅仅这么问。
“很简单,金钱。”金震东告诉她:“一开始,沈广源的金钱的确起了作用,看在金钱的份上,只要运用这笔钱的人够聪明,自然能聚拢一批效忠者。”
所以,这就是他选择沈竹芳的原因?秀贤想。
“但是现在,沈广源的金钱,已经养不起陆拓这只真正的老虎。”金震东继续往下说:“利用国际金融市场洗钱,却没有违背美国与加拿大这些西方国家的利益与法律,他的黑金路径已经建立起来,游戏规则熟能生巧,游戏规模自然可以扩大到无远弗届,加上管道非常安全,已经没有人可以──或者说‘愿意’揭发他。他完全可以独立作业,以这样的模式,放诸四海皆准。换句话说,陆拓的事业不再局限于台湾,他的事业可以扩及全亚洲甚至全世界。再举例,例如沈广源这个人,可能早就已经从金主的角色,转换成陆拓手下一枚有钱无实的区域性小棋子。”
“金世协是合法的商人,陆拓做的事情,金世协不可能不出面干涉。”秀贤回到原论点。
“一个男人有强大的野心,不足以成就事业,但是一个聪明、手段高明、又有执行力的男人,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任何人都不会清楚,这个男人心底究竟在想什么。”金震东提醒她:“陆拓跟金家的关系很复杂,三言两语,没有办法说明清楚,如果你有兴趣,明天一早我会叫人把一些东西交给你,你看了以后,就会明白。”
秀贤又开始沉默。
她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一下子,所有的状况都变得混乱。
她花了很多时间了解的那个男人,好像突然变得非常陌生。
“是要你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的路怎么走。”金震东说。
秀贤没有回应。
金震东先站起来。“什么时候需要我,通知我一声。”一如往常没有废话,但已说明他将配合秀贤。
不等秀贤回答,金震东已经离开,他知道秀贤需要一个人安静思考。
咖啡厅里客人依旧不多,秀贤坐在位子上想了很久,始终没有站起来走开。
第九章
早上秀贤的手机刚刚开通,就接到电话。
“昨天下午你到哪里?”
“什么意思?”
“你的手机关机,我一直找不到你。”
下午,她跟金震东见面,见面之前她把手机关掉。
“我在写作,写作的时候,我不接电话。”她对他说谎。
陆拓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把手机打开,除了我的电话,其他人的电话你可以不必接。”
她笑了笑,眼色却有点冷。“这样对我的朋友不公平,而且,我为什么要对你特别?”
“因为我对你也很特别。”他说:“你是唯一,不必透过我的助理,打电话就可以联络到我的女人。”
“包括你的未婚妻在内吗?她也找不到你吗?”
“我说过,我们之间,不要提到她。”
秀贤吸一口气。“如果真的想找我,可以在msn上叫我。”
“太麻烦了!直接打电话更快。”他否决,然后又说:“今天晚上出来,我们见面。”
“结婚之前,适合见面吗?”她问。
“上一次见面你说过,你要的是一个访问。现在,不必访问了?”
“专题访问,年底才会截稿,我可以慢慢来。”她说。
“我要跟你见面。”他直截了当地说。
秀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他说:“好,但是周六下午才能见面。三点之后,我会在家。”她说。
“你好像真的不怕。”他突然说。
她愣了一下。“我应该怕什么?”然后冷静地反问他。
“奇怪的是,我反而有一点害怕。”他答非所问。
秀贤沉默。
“面对一个自己太想得到的女人,我怕没有机会让你明白,什么是我的原则。”他说。
“那么你可以先说明,在电话中平静地告诉我。”她理性地回答。当然不会因为“太想得到”这四个字,就对他的话认真。
他笑了笑。“如果想要一个女人,我就一定要得到她。到那个时候,我不会再管她有什么目的、想法或者愿不愿意,这样,你明白了?”
“这是‘原则’吗?”她反问他。
“这是我的‘原则’。”他这么告诉她。
“那么,我们还是在外面见面吧。”她说。
“你害怕?”
“不是,我是担心你的‘原则’很像冲动,最后你会后悔。”她说。
陆拓低笑一声。“常秀,或者,秀贤?”突然喊她的本名。
秀贤面无表情。
虽然她不觉得意外,因为她知道陆拓必定会调查她,但是突然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她的胸口还是莫名地紧缩起来。
“你常说我会后悔,这是威胁?还是警告?”他淡淡问她,声调听不出他的情绪。
“你认为呢?”
“我认为,两者都是。”
两人突然沉默,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我决定,要告诉你关于那枚戒指的故事。”她突然这么对他说。
手机另一头,没有陆拓的声音。
她继续说:“关于那枚戒指,其实有一个很曲折的故事。”
“我说过,对于那枚戒指,我已经没有兴趣。”他开口。
“那么,就当做听一个小故事好了。至少,能让我们见面的时候,多一些话题可聊。”她这么说。
陆拓不再回答。
“不要忘了,周六下午三点见。”她提醒他,然后挂了电话。
陆拓没有立刻放下话筒。
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阴沉得可怕。
十秒之后,他放下话筒,按下另一个通话键。
“陆先生。”电话传出助理的声音。
“调查清楚,○四年张秀贤回台湾的理由,包括见过哪些人、做过哪些事。”
“是。”
“还有,查出她的生父母姓名,以及详细的背景资料。”
“是。”
他关掉通话键。
遇到一个自己太想得到的女人,他只会更小心──
他的人生没有犯过错,唯一一次错误,已经让他付出过代价,失去他想要的女人。
***
陆秀茵挣扎了两天,终于找到机会,在夜里睡觉之前,将陆拓即将结婚的事情,告诉金世协。
原本她以为,丈夫的反应仍然会像过去一样冷淡,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想到,丈夫的态度竟然跟过去完全不一样,竟然还开口反问她问题。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在卧房内,金世协放下手中的报纸,面色严肃地问妻子。
他还没打算入睡,正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报纸,才听到妻子突然跟他提起这件事。
“两天前,阿拓打电话到家里来,他亲口告诉我的。”陆秀茵如实回答。
金世协的脸色有些异样。“下个月就要结婚,难道是突然决定的?”
“可能是吧!”陆秀茵回答:“上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根本没听他提起这件事情。”
金世协低头沉思,之后不再说话。
陆秀茵也没敢再多话。
丈夫在她心目中一直都很崇高,况且他一直都是一个很严肃的人。过去陆秀茵虽然是他的情妇,两人之间的关系却也像正常夫妻一样,应对态度甚至聊天说话从来都不随便,陆秀茵一直都很谨守本分。
第二天一早,一家五口一起吃早饭的时候,金世协突然当众宣布,他将出席陆拓的婚礼。
“你打电话跟他说一声,叫他寄一张喜帖到家里。”金世协交代妻子。
他当然注意到前妻生下的一对儿女,日欣和敏欣的神情异样,但是他思考了一个晚上,已经决定这么做。
“噢……好的。”陆秀茵回话的时候,手心已经紧张到冒汗。
她不敢抬头看日欣还有敏欣的表情,目光更不敢移向婆婆的方向……
纵然如此,勉强装做若无其事,伸手挟菜的时候,眼光还是不能避免的,接触到其他人的眼神……
“我吃饱了,奶奶、爸、还有小妈,你们慢慢吃。”敏欣首先发难。
就算陆秀茵早已经嫁进金家,这么多年来敏欣还是只肯喊陆秀茵小妈。
日欣就不一样了,他一向很沉稳,因此既不行动也不说话,只是脸色很冷。
至于金老太大,她老人家已经放下饭碗,却不离开饭桌也不说话。陆秀茵看到婆婆的脸色像寒霜一样,让人全身发冷,但尽管如此,婆婆却一直不开口。
陆秀茵知道,目前家庭与事业丈夫已经掌权多年,只要是金世协决定的事情,婆婆就算再不高兴,也不会开口干涉。
陆秀茵低头沉默地吃饭。
她从来都不希望,自己成为这个家庭里被注目的中心,这么多年来她也一直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除了今天例外。
***
李铁城中午打电话给秀贤,请她下午到出版社一趟。“我已经拿到您想要的资料,顺便要跟您报告目前我们调查工作的进度,请常作家到出版社一赵。”李铁城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虽然很意外,李铁城竟然会主动打电话给自己,秀贤还是跟他约好,下午两点到出版社一趟。
两点钟不到,秀贤已经到出版社大楼楼下,刚要走进大楼突然有一个人走过来拦住她的路。
“有时间吗?我有话要跟你说。”沈竹芳冷眼瞪著秀贤,来者不善。
秀贤看了她一会儿。“你专程在这里等我吗?”她脸上保持著冷静的笑容,并没有因为突然被拦路而显得惊讶。
“可以这么说。”沈竹芳不耐烦地告诉对手:“到隔壁咖啡厅去,我请你喝一杯咖啡。”未等秀贤回答,她就自行转身,往咖啡厅走去。
停顿了一下,秀贤也转往咖啡厅。
沈竹芳只要了一杯水,显示她对于这场会面,态度上轻蔑。
“今天我主动找你,你应该很清楚我要跟你说什么。”沈竹芳脸上没有笑容,语气冷漠,一开始就给对手下马威。
秀贤看了她一会儿。“我很好奇,难道你没事就这样站在出版社大楼门口,只为了等我吗?”她没有回答,却笑著这么反问。
沈竹芳嗤笑一声,眼神依旧很冷漠。“我怎么可能为了等你这个人,就这样站在出版社门口等呢?我跟你可不一样,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自然会有人跟我通报,你什么时候出现。”
秀贤笑了笑,低声说:“我明白了,所以李铁城才会这么好心,要主动跟我报告进度。”
“你说什么?”沈竹芳皱眉头。
“没什么,”秀贤收起笑容,往后靠在椅背上,灼亮的眼睛直视她。“你有话还是直接说好了,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很忙,没有时间喝茶聊天言不及义。”她使用沈竹芳的语法加以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