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真当我这么神哪?”收完针,仔细放进医箱里,她不假辞色地瞪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人家是受你牵累的份上,担心人家死了或残了,你都得负起责任,说不定你还得把人娶回家照顾她后半生,所以我可是费尽心思才把人给救回来,光这样你就该好好感激我了,你还想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保证会治好她的眼睛吗?”劈哩啪啦一念就是整串,根本不怕惹怒这人人敬惧的京城之虎。
洪夏衫却因此听出了这两人之间除了是旧识,交情似乎也不浅──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开骂的。所以这位华大夫……
“如果可以。”路云深咬牙,不掩饰很想一把扭断她脖子的欲望。亏那家伙竟可以忍受得了这个三句话就能挑燃怒火的女人。
察觉到他上升的火气了,怕他做出什么事,一旁的洪夏衫赶紧扯住他的衣袖。“小深,华大夫已经说要尽力医治了,你别乱来。”没忘记他可以有多蛮横。
“咦!”华紫藤此时却突地眼睛一亮,脸上浮现调侃有趣的笑容,看了看两人。“你叫他小深?你真的叫这家伙小深啊?……噗哧!”喷笑出声。
洪夏衫一时忘了在外人面前收回习惯,没想到华大夫耳朵这么灵,还一点都不客气地开怀大笑,她不禁有些窘。
“哼,她叫我小深,怎样?羡慕的话,你也可以这样叫你那个──”路云深不怒反笑。
“停。”华紫藤知道他这狗嘴绝对吐不出象牙来,马上叫他住嘴,她猛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你别害我起鸡皮疙瘩。”用力甩头把某人抛出脑后。“好了好了,反正你也花了大钱请我,我还准备跟你大敲一笔,你怕我会不使出看家本领吗?我说,你就把人放心交给我,有什么问题,我保证你会立刻得到消息,这总行了吧?”言归正传。
路云深浓眉稍舒,点头。“行。”
回程的路上,洪夏衫忍不住向他问起了那位直率得令人实在难忘的华大夫。
“你好像跟那位华大夫……认识很久了?”她看着他闭目养神的脸庞,轻声道。
其实她倒满喜欢华紫藤有话直说的性情,而且看得出来她跟云深之间的交情完全与男女感情无关,更何况在他们的言谈中,她发现华大夫似乎有个重要的人在心上……
路云深立刻张开眼睛,回望她坦然澈净的表情,明白她的信任,忍不住咧了咧嘴。“没有我们两人认识得久。”对这点,他很骄傲自豪。“事实上她是清朗的朋友,我也是这两、三年才和她比较熟。”那两人的真正关系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他决定还是等过一阵子再跟她说明。
洪夏衫只是诧异了下,但因为曾听云深说过,关清朗的交游满天下,所以她并没有多想。
“你跟华大夫提过我?”她倒没听他说起过这位华大夫。
“我们的事她大概都知道。”不是从他这里,也会从关清朗那里知道。
她静默着。
“怎么了?你不喜欢她?”低头打量她的脸色,他讶猜,以为她会喜欢那个说话吱吱喳喳又毒辣的女人呢。
“不,我只是想不起来上回曾在徐府寿宴上见过她。”还是放弃了。“她上回有去,你们有碰到面吗?”问他最快。
“我是不晓得她有没有去寿宴上露脸,不过我倒听清朗说过,那段时间她曾待在徐家雨天,替徐家少奶奶医病。”所以那天清朗才会上徐家,也才会刚好救下差点被绑走的夏衫。这关系牵连起来,他好像还得好好感谢一下华紫藤?
摇摇头,她真的不想再耗费心神多想了。她此刻想的是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小深,若是华大夫真的束手无策,徐姑娘的眼睛就要一辈子看不见了,那要怎么办?”莫非……要像华大夫说的,将她娶进门,负责她的后半生?她的胸口因为想到那画面而猛地一窒。
路云深的答案也干脆俐落。“华紫藤治不好她,我就再换另一个,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找不到治得好她的大夫。”华紫藤是可以称得上神医,不过要是她没办法,他当然得再找其他或许有办法的人。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一辈子都治不好呢?”总得做最坏的打算。
“我养她。”没第二句话。
她眸光一闪,没再继续问下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徐欣欣眼睛医治的进展,成了徐、路两家关心的重点。而经过了这半个月华大夫的全力诊治,徐欣欣的左眼逐渐见到了光明,慢慢有了复原的迹象,不过她的右眼却一直停留在只见得到模糊光影的程度,这可让华大夫不服输地卯足了劲再对她下针。
然后,原本发着脾气、什么人也不见的徐欣欣,不但终于肯接受家人的关心,还总算答应让路云深去看她。不但如此,她后来甚至每天翘首盼望他的到来;也只有在他到来的时候,她才愿意乖乖地配合华大夫的治疗,并且开心地要下人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所以在徐家,上上下下每个人都知道,路云深现在已经成了她赖以维生的动力、生活的支柱。
华紫藤自然发现了这问题的严重性,私下找路云深谈了一回。后来他听从她的建议,渐渐拉长了来见徐欣欣的时间,也不再对徐欣欣的要求样样有所回应。敏感察觉到这些转变的徐欣欣虽然没说什么,却反而在他来时更变本加厉拖缠他离开的时间,甚至在他拒绝喂她喝药时,开始大哭大闹、寻死寻活。
不过,她最剧烈、抗拒最大的反应,莫过于一次路云深带着洪夏衫同来。已经一眼可以清楚看得到、见着站在他身边的洪夏衫,竟二话不说随手拿起发上的簪子便要往自己左眼戳──幸好正在她身边的华紫藤及时将她手上的簪子抢下才没出事。
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自残举动吓一大跳,随即她朝洪夏衫冲过去,动手就推她,嘴里还喊着「我不要看到你”的行为,终于让人明白,她的敌意完全是针对洪夏衫。
也是自那一回后,为了怕再刺激到徐欣欣,洪夏衫不敢再在她眼前出现。她清楚,徐欣欣视她为敌的原因。
至于恼怒于妻子差点被无理取闹的徐欣欣推跌伤的路云深,则是半个月没再踏进徐家一步。
虽然为了徐欣欣的眼伤,他深感亏欠,也决定负责到底;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必须无止境地忍受她的任性。他的忍耐有限度,更何况他的体贴和耐性,本来除了夏衫就不曾扩及到其他女人身上,所以她还期待他会去安抚她吗?
天杀的!
华紫藤早警告过他,别让徐丫头对他有过分的幻想和期待……妈的!他眼睛鼻子嘴巴、全身上上下下哪个地方有碰到那丫头、有哪一点让她想歪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fmx.cn***
瞪着桌上摊开的报告,他更加目露凶光。
“钱氏商行还有两家布行、一家钱庄还在营运?”磨牙。迁怒。
感受到从主子爷身上散发出来的腾腾杀气,胡同和一干干部早在下面心惊肉跳了。
“没……其实那两家布行,一家……一家里面的钱已经全被管帐的背定,快倒了;另一家被百姓告到官府全卖劣质品,官府已经盯上,也撑不久了;至于那家钱庄,黑道早就在觊觎,很快会被接收走……”偷偷抹去额上滑下的冷汗,胡同被推出来回话。
“钱要呢?我不是要他碎尸万段?”脸罩酷寒,朝胡同射去一记凶残厉芒。
差点当场被主子爷冷眼碎尸万段的是可怜的胡同。“有……有有……钱要一路被我们的人逼往南方逃,后来他情急之下闯进毒蛇瘴疠最多、还排外性最强的苗寨去。小的想,这应该比碎尸万段还要恐怖……”应该是生不如死吧?
接着路云深又连串丢了十七、八道问题,最后,几乎是耗尽所有精神体力、似脱掉一层皮的众人才终于得到特赦,个个逃出门去办事。
稍后,一杯香气袭人的热茶被搁到书桌上。
正振笔疾书的路云深头也没抬,直到一双纤手蓦地放在他肩头上,他一惊,全身肌肉在瞬间绷紧;但也在同时,一抹几不可闻的淡淡酒香侵入了他鼻间、沉进他的心腔,他绷紧的肌肉立刻又放松下来。
“你好像把胡同他们吓坏了。”跟着他肩头揉捏按摩手势而起的,是洪夏衫恬静的声音。
微闭眸,享受着妻子在他僵硬肌肉上的推捏,他受用地低叹一声。“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出来了?”没想到她会在商行出现,他既意外又惊喜,也想到了今天根本不适合出门的天候。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看看你工作的情况。我打扰到你了吗?”以前曾和他来过商行一、两次,今天倒是她首次主动跑来。没跟他说,其实是因为午睡时作了个恶梦,醒来时特别想他,才会冲动地来找他……这还真是有些丢脸呢。
“当然没有。”探臂握住她的手,他起身,拉着她到他偶尔休息用的舒适椅榻坐下。召来下人送进茶点,他才回到她身边。“你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衣服有穿暖吗?”检视了她身上的轻暖衣裳,他这才满意地颔首,目光在她脸上来回。“对不起,夏衫,本来我答应这阵子等工作忙完,再带你回青梁城见爹娘,顺便让你‘避寒’,可是没想到会被一些意外状况耽搁到现在。”指的是钱要与徐欣欣的事。
她将刚才替他端进来的茶放到他手上,她自己也啜了几口热茶。
“爹娘不会怪你,我也没怪你。我想等徐姑娘的情况确定了,到时我们再看要不要回去都没关系。”这时候他们哪能说走就走。
喝下茶,路云深表情深思。“夏衫……”迟疑了一霎,他还是唤她。
“怎么了?”为他再将茶斟满,抬眸,这才发现他尽现阴霾的脸,不禁也跟着蹙眉。
他伸指想抚去她眉心的褶痕。“如果你想回青梁城也可以,我先派人护送你回去,等这儿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再去跟你会合。”若不想让她看到日后可能的失控、难看状况,他可以忍着相思先送她走。
他有预感,徐欣欣那边的情况不会就此善了,因为她已经开始有些难以掌控了。华紫藤说,她现在的身心正处于十分不稳定之中,若不小心照顾观察,谁也料不定她会忽然做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光是那天她拿簪子刺自己的眼睛就够疯狂、够吓人了,且她直指他就是徐欣欣不稳定的原因。
……妈的!要不是看在老太爷的份上,他早就直接将下人和一座银山准备好,丢给那丫头自己去过下半辈子。
马上听出他话里背后的含意,洪夏衫瞳眸一瞬,接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她不说话,路云深却被她闪动着薄恼之色的水瞳看得心几乎要迸出胸膛。“夏衫……”指节滑下她脸蛋,他没有笨到看不出她的反应。“我是为你好。”语气放得更软。
拍掉他的手,她抿了抿唇。“我当然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要我走,我就走!”倏地站了起来,快步向门外走。
被她莫名的发火、断然同意,还有干脆走人的举动弄呆了一霎,不过路云深却直觉纵身跳起,长臂一伸,将就要跨出门槛的她勾了回来。“慢着,夏衫……”把仍不断挣扎着要走的她牢牢锁在他的胸膛与铁臂之间,他低头搜寻她的眉眼。“你在生气?既然知道我的用意,为什么还生我的气?”不懂。却非要弄到懂不可。
被他的强硬怀臂箍紧动弹不得,她也就不再白费力气挣扎了。“因为你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慢慢地匀平气息,她终于抬眸,凝望着他道。
“什么?”两道浓眉再皱。
“你没把我当成你的妻子。”再幽幽指控。
“我没……”傻眼。
“我曾说过,做妻子的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叫幸福。夫妻若不能同甘共苦,又哪能叫夫妻?你……”对着他叹了气,忍着再骂他笨的冲动。“为什么每回只想到先保护我、不让我受到伤害?难道你不知道其实我也想守护你吗?”
守护他?!
啊!他以为这是他初到她家的第一年,她才能做的事,但……但她现在说……她想守护他?
路云深的脑子此刻有化作一团烂泥的嫌疑。呆呆地放开她,再呆呆地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上──呆呆地盯着这双在他掌心上显得格外纤细小巧的手……突然间,一股热流从他心头窜流而过,他回过神。
“夏衫……我……我明白了。”动容地合起她的手,他火热炽亮的黑眸与她交缠。“那就请你用你的力量守护我吧,我也想被你守护。”
就算她的力气比不上他又如何?只要她在他身边,只要她一个笑容,这不就是令他产生今生无惧的力量吗?
难怪她会生他的气。
静静回视他一会儿,洪夏衫终于对他漾出一抹清艳笑意。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fmx.cn***
由于徐欣欣闹着要见路云深,并且还以不吃不喝作为威胁,不得已之下,徐贵盛只好派人再去请路云深,希望他看在他的老脸上,答应来一趟家里。
虽然孙女上回在他们夫妻面前闹的荒唐事,他全知情,但在心怜爱孙是因承受不住失明的煎熬,又在情绪不稳的情况下才做出这件事,所以事后他也只能不断向云深夫妻道歉,却完全无法责备自己孙女。更何况,他也清楚向来对云深极痴迷的孙女,在这种状况下肯再敞开心房让喜欢的人接近已经很不容易了,自然无法忍受她视之为情敌的侄媳妇在面前出现。
其实,他也是有私心的。即使欣儿是自个儿去找云深才会发生意外,不过,她受他连累却也是事实;万一欣儿的一只眼睛真的一辈子好不了,成了残废,依欣儿的性子,肯定会做出傻事;为了预防这事发生,他唯有将希望寄托在云深身上──如果可以,他希望欣儿能嫁给云深,就算是当偏房也不要紧。
他当然知道,以云深与侄媳妇之间的情深,要说服云深再纳欣儿为偏房是件难上加难的事;但无论如何,他已将这个打算放在心上,若是欣儿最后平安无事,他自然不会对云深提起,可若欣儿的眼真的没办法医治,他一定要试上一试。
前两天他曾向欣儿试探愿不愿嫁给云深的想法,虽然那时她并没有说什么,不过他却看得出来她脸上有着几分沉思的神情。因此,更加让他确定这念头了。虽然有些对不起云深和夏衫两人,但他怎能不为自己最疼爱的孙女的未来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