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爷甚至也找上了老爷。而依着徐小姐会失明的起因,再加上很久以前双方也有结亲家的念头,所以老爷这边可是点头赞成儿子和徐小姐的婚事──可他同意也没用。他受徐老太爷之托去跟自己儿子提,才起了个头,没有第二次开口的机会就被“请”出了门。
然后几天前,徐老太爷亲自到家里拜访她。为了自己疼爱的孙女,老太爷竟也不顾长辈之尊,差点向她跪下以求得她的帮忙游说云深。最后甚至还和她公公婆婆联手,要设局让两人先同床,生米煮成熟饭。
在三人面前,她拒绝了。可没想到他们最后仍是决定不顾她的意见,迳自设计路云深的计画。偏偏这几天他到外地办事,她不但无法事先警告他,等到了他预定回来的那一天晚上,她还忽然被软禁在老夫人的下人房里,连翠萍她们都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
夜色深沉,窗外一丝幽暗的光线穿透进屋。
时间愈晚,心情愈焦急的洪夏衫,不断地在狭小的房里踱着步。
她知道,徐欣欣此刻已经假装成是她,等在她和云深的房里了。云深应该也回到家了吧?那他……他逃得过老太爷下了迷药的茶吗?
不!不可以!她不要云深纳徐欣欣做偏房、她不要他身边除了她还有另一个女人!
又急又怒,她再次握拳用力敲捶着门板。
“放我出去!外面有没有人?快替我开门!”对着门外喊了又喊,但依然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甚至听到她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老夫人遣走了,门从外面锁住,窗子也被钉牢了。她从被骗进这屋里不知道已经喊了多久,手也拍得红痛了,却还是不想放弃希望。
“来人哪!开门!”不死心地再喊。
不行!外面还是没人!
停下喊得沙哑微疼的喉咙,她喘了几口气,眼睛赶紧在光线微弱的房间内搜寻。很快地,她抓起房中一张椅子,深呼吸一口,举起竹椅,使力朝紧闭的窗子砸去──
“碰”的一声,惊人的声响在房内回荡,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她没停下,咬紧牙,继续破坏被钉住的窗子。
没多久,竹椅子已被砸得快支离破碎,她的手也被震疼了;此时一道柔和的月光从开了一角的窗外撒落进来。她大喜,更加加快动作。就在竹椅整个碎裂、崩解后,外面的木条也被打离窗子,“咚碰”的声音自窗子外响起。
瞪着已经被敲开的窗,她呆愣了一下,接着猛然回过神地用力吸了口气、抓好裙摆、踏上木桌爬上窗。可当她蹲在窗上要往下跳时,突然发现外面门边有两个下人走近。
那两个下人当然也听到这阵声响了,一转头,视线和她撞个正着──
洪夏衫的心一跳,那两人忽地加快脚步朝她的方向奔来。
她一惊,以为他们是老夫人派来看着她的,立刻跳下。
“就是她!她要逃了!”两个下人一边呼喝着、一边跑到她跳落的地方,及时围住了她。
洪夏衫来不及跑,一站起身,看清两个堵住她的,是她从没见过的面孔时,她愣了愣。“你们是谁?”立刻警觉地问。
两个伪装成路家下人的男人对看一眼,但随即逼向她。“抱歉了,路家夫人……”其中一个伸手抓住她。
她急忙退后,却还是被抓住;就在她几度差点挣脱逃开时,她的后颈猛地传来剧痛。
被击晕、再无反抗力的洪夏衫,软软地倒下。
两人见她昏倒,赶紧架起她,往预定的路线离开。
没有惊动到任何人的,洪夏衫自这一日起悄悄从路家消失。
不过,当这两人鬼鬼祟祟扛着一个大布袋从后门跑出去、搭上一辆马车离开的一幕,还是有人意外撞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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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断睡睡醒醒着,似乎睡了很久,醒的时间却极短暂,脑袋也一直晕晕沉沉、迷迷糊糊,她甚至还来不及思考自己是谁、在哪里,又昏迷了过去。
时间缓慢地流转。
一束光线直接照射到她身上,她脑里的重重阴影忽然褪去。万分艰难地睁开眼睛,她终于醒了。
一时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她眯了眯眼,一会儿才又慢慢张眸。
一间简陋、破旧至极的屋子摆设进入她眼帘,她发现自己在一张肮脏薰臭的草床上醒来。
这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会在这里?
尽管全身软绵绵的几近无力,她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喘着气,在她忍不住低头察看自己身上仍穿戴完整、却是件陌生粗糙的布衣裙时,她先是呆了呆,下一刻,她醒来之前的所有记忆忽然如潮水般涌来。
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那两个人……她被抓走了……小深……徐老太爷……
心跳立刻促快,她着急地下床,向那扇破门跑去,但就在她的手才碰到门把时,她眼前的木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和一个面容瘦槁的老人对望着。
老人显然也被站在门后的她吓了一跳。他退后一步,再看清是她,马上眯起阴沉的三角眼,接着大步朝屋里走去,也顺势将她挤回屋里。
“你醒了?”他嘎哑着声音开口。
洪夏衫一时没反应过来地被挤退几步,这才发觉他后面还有一个年轻人──那是一个宽鼻小眼、看来一脸呆傻的矮胖年轻人。
他正用一种呆傻目光直直盯着她,她立刻一阵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她的脚步悄悄往门口的方向移动一步。
“你们……你们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一边生出警觉心,她一边问着那老人。
那两个抓走她的人究竟把她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枯瘦老人把肩上的锄头放下来,明显地,他正忙完农事回来。
“你家人不是把你卖了?我花了一点银子从牙婆那里把你买回来,要做我儿子的媳妇。”老人理所当然地说。
“卖?!”惊愕!她立刻知道这中间有不对劲。难道那两个抓走她的人的目的,就是要将她丢给牙婆卖掉?
现在没空整理脑中混乱的思绪了,她面对着这显然以为“买”了她的老人开口解释:“老伯,我不是被家人卖掉,我是被人从家里抓走的,我不能当你儿子的媳妇。”
“我不管。反正我是花钱把你买回来的。”好不容易花钱替儿子买了个媳妇的老人,根本管不了这么多。他板起脸。“今天晚上我就让儿子跟你成亲圆房。”
洪夏衫悚然一惊,知道自己遇上大麻烦了。想也不想,她立刻朝门口冲去。
“儿子,快抓着媳妇!别让她跑了!”老人赶紧指挥呆傻的儿子。
呆傻年轻人马上张开双臂要抱住往他这边跑来的洪夏衫;手脚俐落的她及时低身从他臂下闪过,很快便跑出了屋子。
老人赶忙拔腿在后面追。“站住!别跑!”大叫。
而呆傻年轻人傻虽傻,跑起来却动作敏捷,一下子就超过老人,接近洪夏衫身后。
她当然听到了后面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了,憋着一口气往前猛奔,连停都不敢停。
“嘻嘻……好好玩……我要抓到了……”年轻人愉快的声音几乎就在她耳后。
她吓得面色发白,咬着牙奋力直冲。
“你别跑!”老人也跟得很紧。
这时,前方的一道高崖让她差点煞不住脚地直接跌落下去。倒吸一口气,她停在山崖边,惊瞪着下方的奔腾河流。
“爹爹,我抓到媳妇了!”开心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惊慌地回过头,她看到年轻人已经朝她伸过来一双手。一咬牙,她再转回山崖,屏住气息,就在那双手碰到她头发的前一刻,她纵身往下一跳──
“啊!”尖叫声回荡整座山崖。
而在山崖上,一老一少就这么惊愣地看着那抹身影跃下崖、瞬间没入水势湍急的江河里。
至于从高崖上跳下的洪夏衫,一沉进冰冷的水里,几乎在一瞬间便被击晕过去;可她在这样的冲击下仍以极大的意志力撑住自己,保住了一丝清醒。
在冰寒的水里挣扎了一会儿,她终于在胸口的空气耗尽前浮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咳!”她吸进新鲜的空气,却又被突然打过来的水呛到,她咳了又咳;而此刻腿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和冰冷的水温也令她暂时维持了脑子的清醒。
掩住了嘴,她尽力让自己的头仰高;睁大眼睛,她极力搜寻着河岸的位置。当她发现河岸在远远的另一头时,立刻毫不迟疑地朝河岸的方向泅去。
可即使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到了河中半途,她终究还是抵抗不住不断将她往下拉的黑暗意识和榨干最后一丝气力的身体,她最后闭上眼睛,无力地向河水深处沉去──
“小深……”河水轻易掩过她的轻叹。
忽然间,一艘逐渐靠近的小舟上,渔夫半身探进河里,及时捉住了她的一只手……
第九章
躺在床上发着高烧的女子,昏迷之中依然发着喃喃呓语。
而朴实的茅屋里,乡野郎中来了又走。
又过了两天,老实的老渔夫夫妻仍不断看顾着病中昏睡的女子。一直到了第五天,这个被老渔夫从河里救上来的女子,终于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醒来。
仿佛睡了很长的一觉,洪夏衫醒过来后,才知道自己没有溺死在河水里,知道自己被老渔夫秦伯救回,知道秦伯夫妇已经照顾了她好几天……这一回,她遇上的不再是奇怪的人,而是真正的好心人。
她清醒了一次,又在床上昏昏睡睡了两天才真正退了烧,身子才渐渐好转。不过等她试着想下床,才明白为什么自她醒来后一直折腾她的右脚疼痛总是如影随形──她的右脚踝上有一块严重的扭曲骨折,虽然秦伯先前已请了郎中来为她敷过药,但似乎不见多大成效。
她知道自己这脚伤,是那时为了逃开那对父子从崖上跳下时,撞到河里的岩石所留下的。
她会昏迷这么多天,也是因为脚踝的伤。
秦伯再次去把郎申请来医治她的脚。这一回,满头白发的郎中倒是仔仔细细地为她针灸、推拿,再敷上药膏。
几天后,洪夏衫发现自己的体力已经完全恢复了,可脚痛却还是折磨着她。她的脚伤看似好了,不过只要一碰到地、一施力,针刺般的痛立刻传来,后来变成只要一走路,不是得用跳的,就是必须跛着脚。
她的心情几乎跌落谷底。
郎中的医术显然对她的脚伤束手无策,而她为了不愿再让秦伯他们把辛苦打鱼赚来的钱花在替她请郎中来治疗上,只好对秦伯撒谎,说她的脚已经好许多,不必再请郎中了。
秦伯夫妇当然看得出来她的脚伤根本没好,但郎中来了几次都没用,他们也多少明白了。不过,虽然没再请郎中来,秦大娘却是更用心地把从邻居那边听来的治脚伤秘方全拿来用上──她可不忍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样瘸了脚啊。
虽然洪夏衫并没有仔细说出丈夫的名字、身分,但她的遭遇、来自京城的事,她却没对秦伯、秦大娘隐瞒。就在她被秦伯夫妇救醒的第二天便知道,她离京城已有数百里之遥。原来那两个人竟辗转将她带离了路家如此遥远的路程。老实说,她直到现在还完全弄不清楚他们是谁、他们的目的,但这事此刻对她来说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云深肯定在疯狂地寻找她。
她失踪了,他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不找寻,只是……
那一天晚上,他和徐欣欣真的同床了吗?如果真是这样,他也不能不娶她了吧?
想到他拥着另一个女人、想到他和另一个女人成亲的画面,每每想到,每每心痛。而且她知道,这些画面现在已可能成真。毕竟她从离开家里至少已半个多月了,而这半个月,徐老太爷他们想做什么都应该够了。
她……她承受得了见到路家多个“二夫人”的景象吗?再说──
目光不禁下移到她正浸泡在热水里的脚,她的神情更黯淡了。
难道她要瘸着脚回路家吗?
她知道她应该向路家求援,这里距离京城虽然不很远,但只要她到附近的大城,或许便有路家的商行分社,她根本用不着担心回不了家、根本不需要担心她的脚伤──也许路家随便在城里请个大夫就能治好她的脚伤了。可是,为什么她还在这里犹豫?是因为……她太害怕这个万一吗?
万一,她的脚注定永远好不了呢?
她的脚伤已经延误太久,筋骨或许已经造成永久的伤害,她根本没办法保持乐观。
仰望着夜空的繁星,她思绪翻涌。
其实她很想立刻奔回云深身边,她强烈地思念着他,渴望他强而有力的怀抱,她多希望可以在他怀里忘却一切的痛苦烦恼,她根本无法想像从此以后身边不再有他的日子。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他,那种爱到想了心会疼、会纠结的程度。
原来,她也并不是那么坚强:原来,深深依恋依赖着他的情感的人是她……难道,她爱他不可能比他爱她还多吗?
她的小深哪。
缓缓叹了口气,她知道就算他真和徐欣欣有了关系、她脚真瘸了,她还是不可能就这样放下他。
让她再见他一面!
就算她只能偷偷地再见他一面都好。
这一夜,她终于下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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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两个月后。
京城,热闹的街道依旧人潮熙来攘往、车水马龙,各式商铺、小摊吸引人们驻足挑购。
就在稍离闹街中心的西边街尾这边,一家酒幡飘动的小店铺,竟奇异地招来不少酒客争相排队打酒。
“来来来!客倌,这是半斤的春酒,八分钱!”
“小二,我要一斤绍兴酒,你们店里最近卖最好的!”
“是是!客倌,来了!”
店铺门口,卖酒的、买酒的呼喝声此起彼落,让这家小酒铺气氛喧腾。
“老板,你这店里的绍兴、烧酒近来好像特别辛醇好喝哦!是不是新请了酿酒师啊?”常来的熟客早喝出了味道不同。
店老板弥勒佛似的脸笑咪咪。“是啊,以后请大家多多捧场!”
“难怪。这位酿酒师想必是花了大钱请来的,这酒真的不一样呢!”又一位酒仙。
店老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你们大家的称赞,我会转告她的……”老实说,当初点头答应给那毛遂自荐的年轻姑娘试酿酒的工作时,他可也是经过了一番挣扎。不过,最后是她那种熟练到惊人的酿酒技术和她对酒的各类知识让他决定先试用一个月。而在前几天,她已经毫无困难地通过他的试用期,正式成为店里的酿酒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