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啸月拿了一件披风为她披上。「起风了,小心别着凉。」
「喔。」她应了一声,恍惚间感觉有些不对劲,又想不出哪里出了错。「三公子……」
「这些人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露宿城门。」他根本不让她的脑子有清醒的机曾,只要她稍微回神,他就想尽各种办法引诱她重新陷入迷糊。
「我也不知道,得问陈守将。」她的注意力果然又被转开。
「我们一起去问吧!」他很自然地伸手,拨开她额前的刘海。「这样好看。」这又比一般的拉手触碰更亲密了。
她呆愣了,连什么时候被他牵着手,来到陈守将面前都不晓得。
「陈大哥,知道这些人是怎么一回事了吗?」柳啸月问。
陈守将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眼现疑惑。
柳啸月却不给他询问的机会,迳自道:「这些商人身上的伤都是刀剑造成的,难道他们遇上强盗?」
「不是强盗,是当涂族人,他们袭击了所有商队。」不得不说,柳啸月是个很会转移别人心思的人。陈守将果然忘了刚才的困惑。
「按理说,北方盛产药材和皮毛,南方多的是茶砖和食盐,这种通商是互取所需,哪怕是两国交战最激烈的时候,也没人会拿行商们泄愤,怎么这次却反常了?」
这个问题,陈守将也没有答案,他只是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幕,感觉大散关也笼罩在一片阴谋的乌云中。
「恐怕当涂族人所图非小,我们要小心了。」
袁尚喜叹口气。这一年,真的是尚善国风雨飘摇的一年……
「陈大人,秋末时节,夜风凄寒,已入城的行商个个带伤,露宿不得,应该把他们安置在哪里?」她问。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我已命人在军营附近寻一片空地,搭好帐篷,你把他们迁过去吧!」陈守将又问:「袁姑娘,城墙的修整进度如何?」
「差不多都好了。」
「袁姑娘,待城防修缮完成,你那监督的工作就暂时放下,改去照料那些行商吧!」陈守将要全力布局守城,却是暂无心力顾及其他。
「是,大人。」她领命去了,柳啸月自然跟着她,寸步不离。
第8章
袁尚喜走进军营,招呼声此起彼落。
对于这些被她拯救过的行商来说,她的地位就跟活菩萨一样,他们非常敬重她。
她脸上带着笑,与众人回礼,探问他们的伤势。
她很开心,大家都复原得很好,相信年前可以康复,也许还赶得及回家过年。大节日里,能一家团聚,是天大的幸福。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享受得到这种快乐。
当她的视线落在板车上那灰白头发的老人时,眼底的愉悦淡去了。
「沈老爹,今天有没有舒服点?」老人的双腿断掉了,那是不管将养多久,也不会再长回来的。
老人没有回答,事实上,袁尚喜没听他开过口。
据其他的行商说,沈老爹是他们的领头,原本有一份很丰厚的家业,但在这次意外中,他失去了大半的货物、金银,还有唯一的儿子。从此,他就不再讲话了。
袁尚喜很怜惜老人,对他多方照顾,可惜他的情况还是一直恶化。
「袁姑娘。」一名女子推开帷帐走出来。她是沈家独子这次北行遇到的牧羊女,长得非常漂亮,就如天山的雪莲,两人原本约定回京成亲,但沈公子却死了。如今她跟着沈老爹,有行商喜欢她,想求她下嫁,可她说要照顾老人家百年,所以大家都叫她沈娘子。
「沈娘子,今天有没有好一点?」袁尚喜掏出一只药瓶递过去。
这回遇袭,沈娘子被打了一拳,受了点内伤,一入夜就咳,因此袁尚喜请大夫给她配了一服化瘀药。
「好多了。」沈娘子接过药瓶,道谢,左右张望片刻。「柳公子呢?怎么没陪你一起来?」这话一出口,很多行商也问起来了。
他们落难大散关半个月,见惯了柳啸月与袁尚喜,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突然少了一人,行商们都不习惯。
袁尚喜愣了一下,她跟柳啸月亲密到让所有人认为他们是一体的?
她搜索枯肠,却没有与他特别亲近的记亿。
实在是柳啸月接近她,做得太自然,如同变成她身边的空气,外人见他们是一对,她自己反而没感觉。
她搔搔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朋友到了大散关,三公子去接待。」她只能这么说。
「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女的。」袁尚喜疑惑,沈娘于似乎太紧张柳啸月了。「三公子——」
「说我什么呢?」却是柳啸月到了。他一来就跟大家打招呼,拍肩搭手,笑得无比热络。
当然,他的手最后是落在袁尚喜肩上。
她刚注意到他手掌带来的温度,就听他朗声大笑。「你是不是趁我不在,跟人说我的坏话?」
「我哪会干这种事?」她喊冤,便忘记他的手还在自己肩上的事了。
「那你说,刚刚说我什么?」
「沈娘子问我,你今天怎么没来?我告诉她,你去接人了。」金多宝来访,指名要找柳啸月,他自当去迎客。
「真是这样?」柳啸月笑问沈娘子,但眼里没有笑意。他不是迟钝的袁尚喜,他看得出来,沈娘子对自己有意思,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她,自然不与沈娘子接近。
可他也没像以前一样,遇上喜欢他的姑娘,就摆脸色。在袁尚喜身上,他跌了好大一跤,已经学会即便是拒绝人,也要委婉,不要伤人。
沈娘子双颊微红。「是真的。三公子人中之龙,哪儿来的坏处让人讲?」
「沈娘子过誉了,柳某愧不敢当。」他颔首,然后便去捉袁尚喜的手。「金多宝说,你答应了请她吃饭,她今天刚好有空,请你践约。一
「我有说过那种事吗?」她有说过请金多宝喝酒,但吃饭?没印象。
「不管你有没有说过,她已经在客栈等你。」柳啸月也不管金多宝所言是真是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了一个藉口牵她的手。「走吧,你总不好让她等太久。」
她茫然地被他拉着一步一步往军营外走。
「三公子——」沈娘子追了几步。
但柳啸月牵着袁尚喜,却跑得更快。无论如何,他的武功在大散关里还称得上第一,其他人不凭藉外力想追上他,很难。
连袁尚喜要跟上他的脚步,都很辛苦。她的内力毕竟还没完全恢复。
因此,她更难甩脱他了。
「一定要跑这么快吗?」她有些喘。
柳啸月更拉紧她的手。「再迟下去,金多宝怕要将客栈全部的菜都点一轮,你的荷包……危险。」
「可是,不管她点什么,我都没钱付。」她帮陈守将做事,陈守将管她吃穿。但她终是流犯身分,没有俸禄可拿,她还是很穷的。
「我先借你。」就算她一辈子不还也无所谓。
「那怎么好意思?」
「难道你能找陈大哥借?」
她默然。确实,比起向陈守将开口,跟柳啸月借还是比较不尴尬的。
「但出门在外,我也没带很多钱,经不起金多宝过多的折腾,所以我们得加快脚步,以免她把我的钱袋掏光。」
「她名声虽不好,但为人不差,不至于这样的。」
「要不要打赌,她现在至少点了十道菜、两样酒?」
她疑惑地看着他,总觉得在大散关的柳啸月跟在沛州的柳啸月不大一样,过去,他行事非常严谨,现在居然会说出打赌这种事?
可这样的柳啸月又更迷人了,无俦俊美下添了潇洒,就像月夜里,那迎风初绽的昙花,让人一见,魂销梦醉。
渐渐地,她的神智又有些不清楚了。
她太容易为他着迷,所以总被他逗得团团转。
「你不说话就代表你答应打赌了?」他笑着打趣。「那好,我们立刻去看结果。」
「啊!」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腰被他揽住了。
他带着她,像苍鹰袭空一样掠向天际。
冷风一吹,她发晕的脑子有些清醒。「三公子,你快松手……」他们太亲近了,她好紧张,胃部又开始翻滚,想吐。
「到了。」他放开了她的腰,但仍拉住她的手。「你也来猜一下,金多宝到底点了多少菜、几样酒?」他又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这一招总是每试必灵。
她摇摇晕眩的脑袋,里头有很多东西要跑出来,但每次都被他打断,让她越来越糊涂,但渐渐地,也有了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我不知道。」她现在有点想离开他,好好地冷静一下。
「那就不猜了,我们进去看。」他又拖着她进客栈。
「三公子……」她踉踉跄跄地跌进了他的臂弯中。
「小心点。」柳啸月抱着她,笑得好开心,一口白牙闪得极端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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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多宝看他们手拉手一起进来,愣了一下。「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了?」她说话总是不留情面。
袁尚喜仿佛笼罩在云雾里的心,在一刹那间,云破月出,见了光明。
她的视线慢慢地移到自己的手上。
柳啸月有些紧张,赶紧插口。「一、二、三……十二道菜,三坛酒。我就说吧,金多宝就会祸害别人的钱袋。尚喜,你可输我一次。」
但这回,袁尚喜没有被蒙过去,她还是看到了两人交握的十指,缠得很紧,好像亘古以来,它们就紧扫在一起。
她先是一愣,然后,淡淡的感动涌上心头。曾经,她多么渴望与他携手,却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打碎希望。终于,她断绝了那份妄想,想不到却在这里实现。
可戚动过后,她还是会想,他的突然改变是源于真心,或是其他?
将最近发生的事回想一遍,他不择手段的诱惑、小心翼翼的哄骗……她想,他是真的喜欢她吧?
那她呢?她曾立誓,终生不嫁,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人不会娶她。
但现在他爱她了,她能不能、又敢不敢接受?
她闭上眼,心湖翻涌,一会儿怪他使诈,骗得她已死的心又活了起来,一会儿怨金多宝打破她的梦想,如果她不醒,就能一直幸福了……
但最后,她还是得承认,若没有她的曲意回应,他的诱惑不会成功。他们,是共犯。
「三公子。」她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依然温柔,但那份至清至澄却让他心头一阵忐忑,不知不觉,他松开了她的手。
当他的温暖不在了,她只觉落寞。真的是习惯了他啊……
「尚喜,你不能忘了过去吗?」他到底要怎么求她,她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让两人重新开始?
她摇头,过去不管是苦是甜,都是他们一起经历过的,她只会珍惜,不会遗忘。
他很泄气。「所以……我们不可能?」
她不知道,至少她的心还很乱,给不了答案。
「对不起。」她需要一些时间考虑。
「尚喜……」
她没再看他,转身往外走,到了柜台前,她将皮囊放在掌柜面前。
「谢谢,竹叶青,帮我打满。」然后,她就拎着酒走出去了。
柳啸月站在那里,愤怒和失望充塞心房。他费了几个月才迷晕袁尚喜,结果金多宝一句话就让她清醒过来,离开了他。
这女人,就像只夜壶,人人都离不开她,却都不喜欢她,她的嘴实在太臭了。
「药呢?」他的声音很冰冷。
金多宝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反正他总是给她摆脸色,好像她欠了他几百万两白银,天知道,他们之间是谁欠了谁?
「喏。」她递出一只瓷瓶。「少林圣药小还丹,只要她服下,便可恢复功力。」这足足花了她一千两银。
看到药,柳啸月脸上的厉色稍微缓和。他一直担心大散关情势不好、袁尚喜内力末复,万一当涂族人打过来,她会有危险,才让金多宝去寻找可以快速恢复内力的药。
现在有了小还丹,她康复有望,他也放心了。
他抽了两张千两银票给她。「银货两讫,你可以走了。」
看到银票,金多宝就想扑上去咬他,更想咬自己,为什么要发誓不收他银子替他办事,以报他救命大恩?她早晚在这上头亏死!
柳啸月把钱放到她面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免费替我做事,但这没必要,就当你弄了颗小还丹,我花钱跟你买,我们之间是单纯的交易,而非委托,就不犯忌讳。」
这种说法其实很无赖,但金多宝喜欢,只要有钱收,她都开心。
迫不及待地收了钱,她看柳啸月也顺眼多了。
「我说,你既然喜欢尚喜,她跑了,你就应该追上去,烈女怕缠郎,你缠久了,她就是你的。而且我听说,你之前缠得非常成功。」
「你以为尚喜没脑子吗?同样的招数,只能哄她一回。」他想再亲近她,却得想其他办法了。
「不见得,她已经被你缠得很习惯了,就像渴了要喝水、冷了要添衣一样。她不可能再离开你,你只要再加把劲,她就是你的囊中物。」
「你刚才没看见她走得有多爽快?」他最难过的是,她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
「但她喝竹叶青啊!她以前都喝烧刀子的。」
他恍然,她改喝竹叶青不就是被他说动的吗?
她即便离开,也没把习惯再改回来。也就是说,他们最近相处的点滴,已经逐渐替换了过去他带给她的不堪记忆。
他的心提得高高的,有的是紧张、兴奋和更多的患得患失。
他想见她,想告诉她,他喜欢她,他是真心的。她现在接受不了也无妨,他愿意等,一年、两年……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他只要一个不同于「对不起」的答案就好。
他没有说再见就走了,快得让金多宝喊一声「停」都来不及。这使她无比懊悔。
「早知道不告诉他其间巧妙了。」柳啸月和袁尚喜都鲍了,这一餐饭谁付帐?柳啸月虽然用两千两向她买了一颗小还丹,但这钱她舍不得花啊!可恶!
柳啸月一出客栈,就看到沈娘子。她怎么会出军营?不用照顾沈老爹了吗?
「三公子。」沈娘子看见他,很开心。她本来就是来找他的。
柳啸月不着痕迹地避开她。打从他有记忆起,就不爱姑娘缠,因此从前他对那些喜欢自己的姑娘,态度都很糟。
但和袁尚喜深刻相处、爱上她之后,他知道自己的冷颜恶语很伤人,从此,他就很少摆脸色了。
可对于喜欢他、他又不喜欢的姑娘,他还是不愿太接近,徒惹情债,总不是好事。
「沈娘子进城必有要事,柳某就不打扰了,告辞。」他举步便走。
沈娘子却拉住他。她的动作好快,快到连他都没闪过。
关外的牧羊女动作都这么俐落吗?他不知道,但是心里有些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