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祖直睇着他,嘴角扯出苦笑。有什么好赌的?赌与不赌都是死!王爷把玩通宝银时,便是他拿人命玩乐之时,他又不是不知道。
“谢祖?”他噙笑再问。
“……夔龙。”
华与刹摊开掌心,讶道:“可惜了,是通宝……不过本王可以给你机会,给你百步的机会。”
谢祖面色不变,之因这把戏他是见识过的,真正逃过的……没有。
“从现在开始,给你百步的机会,百步之内,本王不发箭,但是百步之外,生死立见。”华与刹一弹指,卓凡将早已备好的弓递上。“谢祖,走吧。”
谢祖闭了闭眼,突地转身就跑,就见亭外不知何时聚集了十数个暗卫,一张纸熟悉的面容,全都是近泽三十万大军里的精锐,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华与刹早有防备,就连今晚的事,华与刹都早已知情,甚至趁机一网打尽,说不准还能把罪嫁祸到其他皇子身上。
于是,他拔腿狂奔着,拼着一百步外的一线生机。
而华与刹早已走出厅外,将八尺大弓拉得饱满,突地掀唇问着身旁的卓凡。
“卓凡,你猜本王想射他身上何处?”
“属下难揣王爷心思。”卓凡低声道。
“也对,你要是能猜中本王的心思,那就麻烦了。”话落。箭翎凌空而去,饶是谢祖早已跑得只剩一抹影子,他依旧准确无比地射中他的肩头。
谢祖哀号了声,脚步压根没停。
“王爷,要追吗?”卓凡微眯起眼,知晓主子的箭并没有要了谢祖的命。
“本王说过,只要他没死就由他去。”华与刹把弓递给他。“本王打一开始就没要他的命。”
“可是他……”
“本王留他,自有用处、”华与刹笑着,回头睨着他从近泽三十万大军挑出的精英暗卫道:“本王惜才爱才,但是包藏祸心者,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必定碎尸万段,你们可要记清楚了。”
“属下遵命。”
华与刹笑睇着众人,他不允众人背叛,可却是打心底不相信众人。这是他的天性,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
他早知谢祖的心性不定,早晚叛乱,如今不过是提早处置罢了,由着谢祖去投靠其他人,而身上的伤足证明他事迹败露,但要是投靠大哥,大哥断然不信他会失手留谢祖一命,要是二哥的话,肯定照单全收,如此一来……就从二哥先开刀吧。
届时谢祖又能投到谁的麾下?最终,他会让谢祖知道,留他一命,不过是他早预测到他最后的落脚处。
这并非是因为有当初的记忆,而是他太熟知人性……就算这一回绕了远路,他一样可以用实力证明,他会再一次君临天下,彻底将八方王朝闹个天翻地覆!
窦月芽病了。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内心的病,尽管过了多日,她依旧忘不了夜色里,恶如罗刹的华与刹,那邪魅得教人畏惧又不自觉沉迷的笑。
太可怕,太可怕了,皇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得想个法子离开,要不至少也不要嫁给那个可怕的男人!
想起那滚落的人头,一股反胃感又冲上喉头,然而这两日她怎么也吃不下东西,就算想吐,也只是干呕折腾自己。
“盛兰,听说你又病了。”华与剀摆了摆手,示意寝殿外的宫人免礼,径自入寝殿,瞧她又干呕了下,他微皱眉回头道:“硕公主病了,怎么没找御医?”
“奴婢——”
“不关她们的事,我不是生病,是……”她抿了抿嘴,低声喃着,“是被吓的。”
华与剀扬眉,总算意会。“也是,那场景连我瞧了都觉得心里不舒服,更遑论是娇生惯养的你。”
是是是,和他们相比,她确实娇生惯养极了,对那种场面一点都不习惯也不打算习惯。
“那就是四哥。”坐在床前的高脚椅上,他语义不明地道。
可是窦月芽一听就明白。她忍不住想,和她同样目睹那一瞬的姑娘们,不知道还敢不敢靠近他,如果胆子够大,麻烦把他打包回家吧。
“你怕四哥了?”
窦月芽撇撇唇角,苦笑不已。那已经不是怕,而是……就算没看到他,那一幕还是在他脑海里不断地重演,令她本能地排斥那个人。
“我也有点被四哥吓到。”他说着,懒懒地靠上椅背。“四哥那个人桀骜不驯,行事向来凭心情,但事情轻重缓急,四哥向来拿捏得极好,可是这回他竟出手杀了二皇子妃,这实在太不智。
窦月芽眼角抽搐着。怎么听这说法,好像他在意的只有华与刹的行事动机,而不管那条人命?
华与剀逛凭她的表情,就将她的心思猜个七八成。“盛兰,这就是皇族,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她明白这些干么?她要回家,她会找到方法的!
“宫宴那日逮着的贼人,听说当晚就死在御医馆,御医验尸,确定那贼人不是伤势过重而是中毒身亡,可他在御医馆昏迷不醒,里里外外又都有禁卫守着,谁能喂他毒?”
窦月芽对这事真的一点研究的心思都没有,可瞧他说得那么认真,之能配合着追问:“结果呢?”
“我二哥和五哥成了最大嫌疑者,因为二哥统管皇城卫,五哥掌管宫中兵马,是宫中军司头,而统管禁卫的太尉是二哥的舅爷,岳父更是兵部尚书,你懂这其中关系吗?”
他眉头微皱,稍稍组织他说的人事脉络,推测地道:“造反?”
华与剀微诧地看着她。“变聪明了。”
他悻悻然地哼了声。“我是真人不露相。”别把她当成那个养尊处优的正主盛兰,她是个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中打滚过的人。
“所以四哥没事了。”
绕了一大圈,窦月芽总算是搞清楚状况了。那晚,贼人说是华与刹所指使,如今算是沉冤得雪,可喜可贺。
“帮我跟他说声恭喜。”这么点小事,她不会吝于表示。
“你不相见四哥?”华与剀不解地眯起眼。
“我这儿谁都能来,他想来自然会来,我想不想见他……不重要吧。”他住在华丽的鸟笼之内被豢养着,这儿门禁有不严,他要真想来,她能对他说“滚”吗?
她的勇气不会用在这种地方。
“你没了记忆,整个人都不同了。”
窦月芽神色不变地睨着她。“不然我还能怎样?全都忘了对我何尝不是好事?一切重来嘛。”
“不见得,因为已经洗清四哥的罪嫌,所以皇上已经下旨,下个月你将嫁进睿王府,并且随四哥前往属地近泽。”
窦月芽瞪圆水灵杏眼,像是听到多么不可思议的话,半响之后,她试图镇静地问:“敢问抗旨的下场是——”
“论斩。”
华与剀打趣的口吻压根没有安抚到她,她又回想起那一幕,好似又看见二皇子妃的头掉落在脚边,死不瞑目地瞪着自己,教她不禁又干呕出声。
“盛兰,你不要紧吧?”华与剀探手欲拍她的背,却又缩回去。毕竟两人虽亲如兄妹,可四哥警告过了,往后他得喊她一声四嫂。
“我很要紧……”她想大哭一场抗议老天的恶作剧。
就算你忘了四哥,但相处过后,也许你……“
窦月芽嘴角抽了两下。不可能的,她光是想到他就想吐,怎么可能喜欢?
对他短暂兴起过的欣赏,已被他一剑砍碎了!
“可是圣旨已下。这婚事是万不可能——”
外头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开门声,硬生生打断华与剀的话,只见来者诚惶诚恐地跪下。“启禀八皇子、硕公主,皇后娘娘……病重。”
“什么?”华与剀蓦地起身。
窦月芽眉头一皱,才两天没见面,皇后怎会病重?
第四章 奉旨远行(1)
桂皇后病得凶猛,御医用了宫中上等药材,也无法缓解桂皇后的病情,只能任她有如风中残烛,生命不断消逝。
进入五月时,桂皇后的后事已着手准备,华与剀和窦月芽守在病榻前,却不见华与刹的身影,事实上,打从桂皇后病重至今,他根本未曾踏进坤和殿。
这点让窦月芽十分不快。
她这个外人,让桂皇后照料个把月,虽说没时刻相处,但桂皇后必定会抽空探视她,令她倍感窝心,打从心底喜欢桂皇后,如今皇后病重,只余一口气,她的枕边人和儿子却都没到床前,这算什么玩意儿?
“盛兰,别气四哥。”趁着宫女和御医都退出寝殿外,华与剀才低声说着。
“怎能不气?皇后她都快要……”窦月芽抿了抿嘴,虽说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此刻就是说不出那晦气的字。“他再忙也该来看看皇后娘娘。”
她听与剀说过,他俩都是从小失了母妃,记在桂皇后名下,由桂皇后亲自教导的,虽说出自不同娘胎,但感情也不该差这么多吧。
“四哥两地奔波,准备赴任,又筹备着成亲事宜,有许多事要打点。”
“再重要的事,都要先搁在一边。”她是个弃婴,不知道有家人的滋味,可他竟这么奢侈,失而复得却不知道珍惜。
“四哥他……”华与剀轻叹口气。“四哥总是如此,不管对谁,就算面带微笑也没有一丝温度,小时候总觉得和他挺要好的,可是下一刻又会被他推开,我问过母后,母后总要我体谅四哥。”
窦月芽眉头皱了皱。“这里头藏了什么内情吗?”她脱口问着,只因她所认识的桂皇后,慈爱良善但却不是宠溺放任之人。
华与剀笑睇她一眼。“母后说,四哥八岁时被带到坤和殿时只剩一口气。”
“什么意思?”
“伤。”他指了指后颈到肩头的位置。“我曾见过一次,四哥的身上有着极为狰狞的烧伤。四哥八岁那年,他和他母妃所居的广和殿被一把火给烧了,四哥的母妃就死在那场大火里,而四哥被救出时只剩一口气,是母后用了许多心力和时间将他慢慢调养好的。”
“既是这样,他更应该感念皇后娘娘了,是不?”
“可是,当初四哥的母妃在大火烧起时,将他丢弃在大火中独自离去。”
“咦?”她怔了下。
“我母妃为生我而死,而母后待我如亲儿,我无法想象四哥遭亲娘丢弃是什么样的心情,但这事确实在四哥心里形成了伤,所以他对人难以亲近信任。”华与剀喃道,双眼直睇着床上虚弱的桂皇后。“母后总说,有一天四哥会懂得与人亲近的好,而我也等着,替母后等着那一天。”
窦月芽垂下眼,像在喃喃自语般道:“当皇族真的不是件易事。”
“可不是?后宫里沾染了太多的血,太多人离奇死去,听说四哥的母妃是欲离开时,反被引爆的火药给炸得粉碎,四哥能逃得过,算是老天垂怜了。”
她难以置信地抬眼。“火药?”会不会太扯了?她不由想起宫宴那晚施放烟火时华与刹紧抱住自己的状况,难道那是创伤症候群?
如果连烟火都有本事制造的话,那就意味着这个王朝使用火药的技术已极为高明,可这种危险物品怎会在后宫里?
思及此,她不禁沉默,想象着八岁的孩子是如何从火药底下逃出生天……太残忍了,莫怪扭曲了他的心。
“这类的事在后宫里常上演,后宫嫔妃为求地位不择手段,皇子为登帝位六亲不认,明明是亲手足,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他说着,笑了,满脸凄凉。
这话,窦月芽搭不上,只能静静地听着。
可不是吗?太多的历史描写到为夺皇位,手足相残的戏码,尽管有前车之鉴,但人心总抵不过皇位的诱惑。
坐上那把龙椅,真有那般快活吗?
难道龙椅上的人看不见后宫的血腥内斗吗?抑或能坐上龙椅的人皆有着铁石心肠,看不见宫闱斗争。
而争到了那些又如何?就如眼前的桂皇后,虽贵为皇后,可病得只剩一口气时只有御医和宫人候在殿门外,看似有许多人陪侍在旁,但真正教桂皇后搁在心上的却不在身边。
正忖着,突地听闻殿门外宫人低声请安,她原以为是八方皇帝到来,朝门口望去,来者却是个极眼生的男人,一身紫红锦缎朝服,年纪约莫三十开外,五官出众,然眉宇间噙着慑人淡漠。
“定国公。”华与剀抬眼,扬笑低喊着,起身时在窦月芽耳边低语。“这位是定国公桂子玦,是母后的弟弟,你的舅舅。”
他认定她没了记忆,才特地告知两句。
“……舅舅。”她陌生而客气地喊着。
桂子玦睨她一眼,微颔首便走到床边,眉头深锁地望着待他如子的嫡长姐。
为防误解,华与剀压低声响道:“定国公,濒临城雪融成洪灾,昆宁城却闹旱,所以皇上……”
“本爵知道。”桂子玦抬手示意他不用多作解释,接着手微颤地拂上那冰凉的颊,哑声喃道:“……姐,对不起,我来迟了。”
嗓音轻如絮,压抑着诉不尽的情,教窦月芽蓦地热了眼眶。
“我们到外头。”华与剀低声说着。
窦月芽轻点头,跟着他走到门外,通廊上的宫人哥哥面色凝重,连个御医站在门旁也不敢多置一词。
“桂家是开朝元勋,封地在帝京之东的都岩城,爵位世袭,然而如今桂家就只余定国公一人了。”华与剀低声喃着,神色有些恍惚。“定国公和母后岁是姊弟,但年岁差得多,而定国公是庶子,在桂家身分不高,几次死里逃生,最终是母后决定带进宫里教养,才让桂家唯一的子嗣存活,所以两人感情如同母子。”
窦月芽仔细地听,两人贴得极近,察觉他隐隐颤栗着,不由得轻拍着他的肩。
他脸色微诧地看她一眼,露出满是愁绪的笑。“盛兰,不要忘了,就算母后走了,你还有定国公这个亲人,你不孤单的。”
她怔怔地望着他,不禁想到底谁才是孤单的?
她不知道皇上待他好不好,但宫宴那便可察觉众皇子之间并不和睦,他有手足却跟没有没两样,要是连桂皇后都走了,他怎么办?
他日皇上驾崩,何处还有他的立足之地?他不过才十九岁,即便老成世故得像是三十几,可他毕竟只有十九岁,谁来保护他?
“来人!御医!“
殿内突地传来桂子玦沉重的唤声,窦月芽和华与剀同时一颤,在御医推门而入后,两人跟着踏进殿内,就见御医赶紧切脉,瞬地眉头一颤,双膝跪下,高喊道:“皇后娘娘……殁了。”
华与剀身形踉跄了下,窦月芽赶忙扶起他,却见他虚弱地勾笑,拉开她的手。
“我没时……没事。”
窦月芽双眼热痛着,一把将他抱住。“怎会没事?我都这么难受了,你怎会没事?”那般良善的人,那般关怀她,一张眼就能看见桂皇后的笑,个把月的相处,他岂会无感?她是那么地喜欢她,彷佛弥补了她从小就失去的母爱,如今皇后不在了,她都管不住泪了,更遑论是未足月就被她带在身边,抱在怀里牙牙学语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