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瑛熙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来,早已等在厅里,他淡淡的瞥她一眼,当着她的面吩咐小厮,“你交代下去,不久世子妃便要住进来,不许再把闲杂人等放进我屋里。”
他的意思是指她是闲杂人等?!这话刺得朱涓心口揪痛,她抬眼望向他,问道:“我听说世子要迎娶东亲王的女儿为妻,可有此事?”
他神色冷漠的回道:“没错,她与我门当户对,以我的身分,本该迎娶凤昌郡主这般出身高贵的女子为妻才是。我已答应凤昌郡主,今后不再纳妾,但念在你这段时日伺候的分上,我不会赶你走,不过待郡主进门,你得住到别庄去,省得教郡主看了心烦。”
他字字锐利得宛如尖针,刺得她心口鲜血直淌,她缩在衣袖里的十指紧紧掐着,从牙缝挤出话来,“为什么?!”她想知道为什么他对她的恩宠竟会在一夕之间全变了。
看着她脸上那抹震惊痛楚之色,墨瑛熙神色冷冽的只说了几个字,“本将军腻了。”
他的回答彷佛狠狠扇了朱涓一巴掌,她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快就厌倦了她,她心口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无法再问下去,仓皇狼狈的转身离去。
墨瑛熙默默看着她离开,待她走出他的院子之后,他一拳又一拳的击向墙面,亲手伤害心爱的女子,他的心就如同此刻血迹斑斑的拳头一样。
铃辅公主!他头一次这般憎恨一个人,可惜她已死,他即使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都不可能办到。
世子要迎娶东亲王之女为妻,以及朱涓失宠之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王府。
原先艳羡朱涓的下人们有的替她感到惋惜,有的则是冷言嘲笑,其中唯独古总管的心情最是复杂,因为他适才被世子召去,听完世子的吩咐,出来后,他眉头紧皱,越发觉得世子越来越高深莫测,不可捉摸。
什么叫做要冷待她但又不能太过?同时还要命人拿话去讽刺她,可又要拿捏好分寸,要能令她难堪,却又不能伤她太过?
他已经搞不清楚世子对朱涓到底是有情抑或无情?还有,朱涓究竟是哪里惹恼了世子,让世子这般阴阳怪气的对她?
他想来想去想不通,但世子吩咐下来的事再难办,他也得办妥,他挑了几个伶俐的下人,谨慎的交代一番,便开始忙碌的筹备与东亲王联姻之事。
这桩婚事可不是先前墨瑛熙纳朱涓为妾可比,寻阳王府和东亲王府联姻,京城里,人人都睁大眼睛等着看这场盛大的喜事。
在王府众人忙得脚不沾地时,朱涓住的小院子里却安静冷清,彷佛被整个王府的人给遗忘了似的。
那日从偏院回来后,朱涓将自个儿关在房间里,一句话也不说。
翌日开始,在她清醒的时间里,她都安静的待在前面的小园子里陪着猫儿,同时将搁在房里那箱她原本做给墨瑛熙的藤球,每天都拿出一颗扔给大花它们玩。
他不要她了,连她先前编给他的球他也不要了,还有,她做给他的那些衣物、鞋子,也全都被他给退了回来。
他决然的不想留下任何一件她亲手为他做的物品。
“哟,想当初她嫁给世子为妾多得意啊,这会儿世子要风光迎娶凤昌郡主,她却只能凄凉孤单的陪着几只猫儿玩。”
“俗话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她连凤凰都不是呢!”
“说来她也可怜,那时受世子万般宠爱,可结果呢,世子说变心就变心。”
“变什么心?世子是什么身分,岂会对她这种低贱的丫头付出真心,不过就是图个新鲜玩玩罢了。”
“就是啊,主子的真心是咱们这种身分的人能奢求的吗?”
在房里的玉梨听见她们那些夹枪带棒的刻薄话,愤怒的拿着扫把出来赶人。
“你们几个说够了没有?!”
几个丫鬟婆子赶紧走了。
见把那些说三道四的人给赶走,玉梨回头看见朱涓一脸要死不活的摸着猫儿,她受不了的走过去道:“不过就是一个男人罢了,也值得你这般悲秋伤春,你清醒一点,现下要烦恼的是,咱们都快没饭吃了!”
“没饭吃?为什么?”朱涓有些讶异的抬起头。
“还不是厨房那儿,每次我过去拿饭菜,他们便推三阻四的,今儿个中午甚至说没准备咱们这儿的饭菜,要不是我闹了一顿,他们才勉强凑出饭菜来。现下王府里的人见你不受宠了,个个都跟着落井下石。”说到这儿,玉梨无奈的叹了口气。
“唉,我原先以为跟着你,从此以后便能吃香喝辣,哪里知道这才多久,就落得这般下场。”
朱涓歉然道:“对不起,玉梨,是我拖累你了。”她想着自个儿也该振作了,不能再这般颓丧下去。
“谁教咱们是好姊妹,有福同享,有难也该同当,你放心好了,就算用抢的,我也会帮你把饭菜给抢回来,就是那三只猫儿的吃食有点困难。”
朱涓想了想,低头看着大花它们,轻声说道:“现下没办法再让你们顿顿吃鱼,以后你们得要学会自个儿捕猎了,王府这么大,应当藏了不少老鼠,你们自个儿去抓来吃,好吗?要是有朝一日我自身难保,顾不了你们,你们也能自个儿谋生。”
“你怎么说得像是在交代后事?”玉梨有些不安的皱起眉心。
“我现下一天里,泰半的时间都在睡,清醒的时间只有两、三个时辰,再这么下去,或许有一天我会一睡不醒,到时你就别管我了,自个儿走吧。”朱涓不明白自己的身子为何会这样,服了这么久的药迟迟都不见好转,身子越来越虚乏,照这情形下去,不难想象会有何结果。
重生一次仍无法善终,她不是没有怨,但转念一想,至少她曾得到世子的那般呵宠,也够了。
玉梨连忙劝道:“你别胡思乱想,你定能很快好起来。”
朱涓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道谢,“玉梨,多谢你在我落难时,没弃我而去,仍陪在我身边。”
“欸,瞧你说这什么话,咱们是姊妹啊!”玉梨不免有些哽咽,她扶起她。
“外头冷,咱们进屋去吧。”
漆黑中,墨瑛熙变回人身,而此刻才子时,他神色沉痛的穿上衣物,悄然往外走,想去看看朱涓,可一来到前厅,他倏地止住脚步。
是他做得还不够绝,她对他才迟迟无法绝情断意,倘若再这样下去,很快她就将长眠不醒。
他改往后院,怔怔注视着这处她曾陪伴他度过不少时日的地方,她在这里陪他玩球,给他梳毛、揉毛,陪着他说话,他也在这里对她许诺,允她永远陪伴着他,他也会陪着她一生。
而此时他却不得不想,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断了她的情、绝了她的心?
第11章(2)
清晨,墨瑛熙亲自前去见朱涓,残忍的将她从妾眨回下人。“郡主容不下你,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妾,你待会收拾收拾,到别庄去吧,你既然是下人出身,就重新做下人的事。”
“世子,涓姨娘没做错什么事,您怎么能狠得下心这么对她?您先前明明那么宠她……”玉梨不平的出声。
“她不过是个卑贱的下人,本将军先前宠她,只是把她当成玩物,你还以为本将军会真宠着一个低贱的丫鬟吗?”说完,他冷酷的吩咐随他同来的古总管,“在日落前送她到别庄去,我不想再见到她。”他知她如今清醒的时间只有午时到申时这段时间,日落后便会昏睡不醒,他不想她被人抬着离开,太折损她的尊严了。
朱涓怔怔的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耳边回荡着他适才所说的话,他只是把她当成玩物?!她只是他的玩物,所以他腻了就想丢弃她了?她悲戚的笑出声,“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痴心妄想!”
见状,古总管有些不忍,可他也摸不透世子的心思,他看似对朱涓无情,却又时时关注着她,连她一天睡几个时辰的觉,都问得一清二楚,要说世子真如他所说那般无情,他可不信,但又搞不清楚眼前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不敢胡乱说话。
“涓姨娘,一个时辰后,我会命人过来送您去别庄。”
“古总管,您没听清世子方才的话吗?我已不是他的妾了,如今只是个下人,您别再喊我涓姨娘了。”说完,朱涓木然的转身走进房里,收拾行李。
不久,玉梨一脸为难的跟进来。“古总管说世子没让我跟着去,这回我不能陪着你了。”
“不要紧,你能继续留在王府里做事也好,要是得了空就……替我喂喂大花它们吧。”这次过去她没办法带它们同去,因为她已自身难保,照顾不了它们。
玉梨替她难过不平。“世子明知你这嗜睡的毛病还没好,却在这时把你眨去别庄,这不是要逼得你活不下去吗?”往后她身边也没人替她看着,她万一又昏睡过去该怎么办?
朱涓紧抿着唇没有接腔,即使他对她这般无情,她仍是恨不了他,只因他曾经给过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日,让她体会到被人呵宠着是什么感觉。
收拾好行李,朱涓走到小园子里要同大花它们道别。
这几日小猫们似乎也知道处境不如先前,学会了自个儿去找吃食,有时还会叼死老鼠回来给她,这会儿见几只猫儿不在,她不知在她离开前它们会不会回来,下一瞬心忖,这样也好,她悄悄离开不见它们,也省得它们舍不得她。
正当她要转身进屋时,忽然听见熟悉的猫叫声,回头一看,瞥见二花跑在前头,大花和三花跟在后头,朝她跑了过来。
二花献宝般的把嘴里叼着的物品吐在她脚边,朝她喵呜喵呜的叫着,大花和三花也随后跟来,一块蹲坐在她面前,仰着小脑袋一起看着她,那模样彷佛它们做了什么好事,在等着她夸奖似的。
她瞥见脚边是一本书,弯腰捡起来。“你们打哪儿咬来这本书的?”她随手翻看,不想这一看欲罢不能,书不厚,她没花太多时间便看完,甫看完,就听见岑佩南的骂声传来——
“你们这三只调皮的猫,还不快把书还给我!”他追着猫儿过来,这才瞥见她手里正拿着那本书,他从墨瑛熙那里得知她识字,据说是几年前已告老还乡的一个账房先生,可怜她爹娘早逝,在闲暇时拨空教她认的字,他神色紧张的问:“这书你看了?”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研究这本书,想知道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使最后那些字迹清楚浮现,因此这书便一直搁在他房里头。
先前他出去喝茶,不想竟有窃贼趁这时偷溜进他房里,那贼什么都没偷,偏拿走了这本书,待看见桌案上残留的几枚猫脚印,他知道王府里只养了大花那三只猫,于是一路追了过来。
“看了!”朱涓手里紧捏着书册,眼眶含泪的问:“他就是因为这书上所写,所以才会这么对我,是不是?”
岑佩南连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一本破书而已,瑛熙怎么会当真呢,你、你快把书还给我。”他一边催促,一边意图伸手去拿她手上的书。
她退后一步,两手紧抱着书。“倘若不是,你为何这么紧张?”
“我这……不是,唉,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快把书还给我!”要是让瑛熙得知他不小心让猫儿们偷走了这本书,还让朱涓给瞧见,坏了他的计划,非宰了他不可。
见他这般着急,朱涓更加不信他的话。“我要见他,亲口问他。”
“别别别!千万不要,我……欸,你先把书还来,我再同你说。”岑佩南急了,先哄着她,接着趁其不备伸手去抢。
她眼见书要被他抢走,抬手一拍,把书从他手中打落,书一落地,两人同时出手想争抢。
岑佩南却在瞥见那书掉落时,正好翻开到最后一页,惊喜的大吼一声,“等一下,最后一段的字迹浮现出来了!”
朱涓闻言,与他一块注视书上的最后一段文字——
“莫非此咒再无他法可解?”陶大郎询问高人。
“万物有因必有果,此咒虽歹毒,仍有一法可解。”
“愿闻其详,请高人赐教。”
“施咒者以性命为祭,施此恶咒欲置汝于死地,汝何不顺应其意,死之。”
“恕陶某驽钝,不明其意。”
高人答曰:“置之死地而后生。”
看完,岑佩南困惑的挠头抓耳。“这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什么意思?”
朱涓也跟着思索,适才她看这本书时,并没有看见最后这一段文字,不想这书一摔,竟浮现出来了。
“难道是指要把瑛熙给逼到绝境,才能解咒?那是要拿刀子捅瑛熙一刀吗?”岑佩南喃喃臆测。
她思忖道:“那太危险了,有没有那种吃了能让人假死的药?”
听了她的话,岑佩南惊喜的瞪大眼,用力击掌。“没错,就是让人假死的药,我这就回去找瑛熙!”说完,他风风火火的跑回偏院。
朱涓一脸怔愣,发现二花它们在她脚边蹭着,她蹲下身抚摸着它们,一颗颗泪珠再也忍不住从眼眶滚落。
“多谢你们帮我偷来了那本书……”虽然适才岑佩南极力否认墨瑛熙是因为书中的内容,才这般绝情的对她,但从他适才所说的话和神态,她已明白,墨瑛熙的态度会一夕转变,全是为了她,他定是想逼得她对他断情绝爱,才会如此无情对她。
他不愿为了解咒而害死她,可若牺牲她的性命,能解除他身上所背负的恶咒,她甘愿啊……
三花挤到她怀里,舔着从她脸上不停滚下的泪,二花不甘示弱的也爬到她肩膀,舔着她另一侧腮颊的泪,大花挤不上去,只能舔着她的手。
朱涓对三只猫儿,又哭又笑的道:“他没有负我、他没有负我!”
“喵呜,喵呜……”三只猫儿似是在回应着她。
她抹了抹泪,将身上的两只猫儿抓下来,哄道:“你们乖乖的待在这儿,别再乱跑,我得去找他。”
虽然她相信事情必是她所想的那般,可她想亲自证实,还有书末那句置之死地而后生,究竟是否能解开他身上的恶咒,她也急着想知道。
“瑛熙,我找到办法了!”岑佩南一路吼叫着进了偏院,瞅见墨埃熙正在小厅里和古总管谈话,他顾不得两人在谈什么,眼下再也没什么比这件事重要,他一把将古总管推开,满脸喜色的拿着手上的书,挤到墨瑛熙身前叫道:“我找到办法了!”
墨瑛熙皱起眉头。“没头没脑的你在说什么?我正在同古总管商量婚礼的事,你别来捣乱。”
“你别管什么婚礼了,横竖你本来就不想娶那个凤昌郡主,最后那段文字显现出来了!”一时说不清楚,岑佩南索性把书塞到他手里,让他自个儿看。“你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