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寺今儿本来就热闹,又是在大门外闹上这一出,太后的轿子还没下山,各家小厮管家就已经将消息往山下传,齐太后都还没回宫,京城里大概就只剩下不知事的小娃儿还不清楚这消息了。
而安王爷闭门不出,像是完全置身事外。
齐太后回了宫里,关上了殿门,女官内侍各个都轻手轻脚的,就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着来,就怕惹了主子的眼,直接撞在刀尖上。
齐太后坐在上位勾着冷笑,看着空旷的宫殿,想起刚刚那个即使穿着一身素服也掩不住丽色的女人送上的帐册,心里头像是有火在烧。
那本帐册就是她这阵子遍寻不得的重要证据,如今用这样的方式得到,她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安王爷这招釜底抽薪可真是狠,那妇人要她为她作主,告的却是她父亲,众目睽睽之下,难道她还能说一个不字?
她想起自己咬着牙让人接过那一本帐册,还得让人带上那妇人一起下山好好安置,胸口一股恶气就始终压不下去。
她脸上一片阴鸷,眼里跳动着狠戾的火焰,恨不得把安王爷和那寡妇凌迟了一遍又一遍。
只是虽发着火,她还是逼着自己冷静,身处后宫这十年,她早已学到越是冲动出头,死得越快的道理。
安王爷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不是不知道,不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是要保着太后的位置,还是要保着母家在边关的势力吗?
若是她安安分分地当着太后,说不得这事情她什么也沾不上就过去了,若是要保母家,就得看看她这太后的位置坐不坐得稳了,毕竟后宫不得干政是打先帝就留下来的规矩,而安王爷能被封为监国王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就算安王爷机关算尽又如何?那案子已经死无对证了,光凭一本帐册,就想要把当朝太后甚至是齐家给拉下马,那是作梦!”齐太后冷笑着,尖锐的指甲戳在手心里也不觉得疼。
那本帐册记录的是齐家滥用军款的帐目,但是有她这个太后在,没有其他证据就想要扳倒齐家和她,那也是痴人说梦,除非安王爷还知道户部那事……那帐本上没提到的部分,才是足以给齐家致命一击的罪证。
“我倒要瞧瞧,除了那个女人,你还能够玩出什么把戏,若是闹得狠了……”
可别怪她也把事情给做绝了!
第8章(1)
许樱儿这一状告到当朝太后面前,宫里头没发话,刑部、大理寺、兵部等等大小官员都不敢先出头吭声,只是安王爷的门人就在各部衙门前候着,也不多说,就说了一句王爷知道各位大人秉公处理肯定妥当,哪里还有人不知道安王爷这是明摆着站在胡将军的遗孀后头当靠山,直接和当朝太后杠上了。
兵部什么都不说,但是御史们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天下午就写好了弹劾边关齐家还有当朝太后的奏折,第二天一大早在朝会上把这件事情闹到了皇帝面前。
小皇帝说小不小,也有十一、二岁的年纪了,再过几年也要亲政,他本就诸事听从齐太后,自然觉得自己的母族是好的,对于安王爷这个成年的皇叔抱持着戒心,深怕等不到自己大婚能够亲政的时候,朝政就被皇叔把持。
所以当接到奏折的时候,他第一眼先是看向安王爷,眉头皱得死紧。“皇叔怎么看?”
安王爷自然也感觉到了小皇帝的视线,他心里冷冷一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抬起头不咸不淡的回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上大婚后就要亲政,自然也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循私,臣等没有任何异议,只待皇上圣裁。”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但若是细细品味一番,言下之意则是,皇上您不是已经有想法了,那还问人做什么?只要按照国法来,其他的随意。
小皇帝不笨,细细一琢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咬着牙默不作声,沉着脸往其他文武百官看去,希望能够得个说法。
只是这明显就是皇室中人的交锋,能够混到站在这金銮殿上的,谁也不是傻瓜,这时候谁要敢先出头,不是得罪了皇上,就是要得罪监国王爷,自然一片沉默。
小皇帝见百官一片鸦雀无声,更觉得胸口一把无明火起,再看着依旧一脸淡然的安王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拉着他,他恨不得把这群没用的东西全都拉出东门先打一顿再说。
“既然众卿现在没有想法,那么就让御史台、刑部、大理寺去审,退朝!”小皇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些命令,被他点到的官员一个个心里喊苦,却不得不站出列,低头接了旨意。
小皇帝气呼呼地走了,被点到名的三个官员只想着自己是流年不利才会遇上这等“好”事。
几个人苦笑相望了一眼,然后看向走在最后的安王爷,同时包围了上去,一个个用带着乞求的眼神望着安王爷。
“这……王爷,这案子该怎么审,还请王爷给下官们指一条明路啊!”
安王爷被三个都已经要过半百的老男人用那种眼神看着,也亏得他心志够坚定,才能够面不改色,继续维持淡然的模样。
他想起今日收到的消息,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本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该怎么审就怎么审,皇上身为一国之主,无论国法家法,自然都是看得颇为要紧的。”说完,他也不多加解释,大步离去。
被留下的三人细细揣摩其中深意,眼神互相交流了下,心里也有了定案。
看来这天……果然是要变了。
许樱儿挺着大肚子,窝在一间小宅子里将近一个月,整日吃吃喝喝,无所事事,一点也不在意外头闹得如何风风雨雨。
这不过是个开头而已,如果现在就乱了阵脚,后面还玩什么呢?
只不过她也不会轻忽了女人的手段,当初胡家白幡未撤就让人抄了家的情景她可半点也没忘,所以趁着现在闲闲没事做,又刚好有钱有人手,便让人准备一点“小东西”防身。
许樱儿暗自搓了搓袖中准备好用来防身的东西,抱着防备的心情等着接下来的一场大战,却万万没想到她低估了女人的狠劲和心机。
齐太后忍了一个月没有动静,任由朝廷上不知道该怎么站队的文武百官吵成一锅粥,但最后她还是采取了最直接也是最容易出纰漏的法子来解决问题。
她打算将许樱儿灭口,不过就是个寡妇,死了也就死了,难道那些个官员还能够站出来指着她的鼻子要再告她一个罪名不成?
齐太后想的或许是狂妄了些,但是她的儿子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人,她的母家掌着边关兵权,她则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凭什么不骄傲狂妄?
她有自信和能力去执行这个计划,自然也相信只要去除了眼前这个最大的障碍,朝堂上那些杂音自然是不攻自破。
然而她没有想到,她所有的动作,早就被安王爷和胡靖惟摸透了。
几乎她一出手,安王爷就收到了消息,压下了几乎半刻都等不及的胡靖惟,淡声道:“还不到时候,齐太后的罪名必须落实。”
他向来温和的眼里满是冷意,皇家气势尽显,不怒自威。
“齐太后手上那本帐册,只有我们知道那是重新做出来的赝品,恐怕连齐太后自己也无法分出真假,再说,就算是假的,但是那上头的罪证一个个也都不是假的,只是缺了最重要的部分,户部与齐家之间的勾当,那才是我们握住的最大把柄,再加上她杀人灭口的行为,才能将她和齐家完全拔除。”
事已至此,他们可以说是跟太后还有齐家完全撕破脸,若此事不成,别说把齐家给弄垮,就是想洗刷胡靖惟的冤屈,还枉死将士一个公道都成了奢想。
胡靖惟知道安王爷的意思,只是理智和情感的拔河,让他几乎是忍着煎熬才能够让自己不冲动行事。
他哑着嗓音,压抑的回道:“我知道的。”只是即使明白事关重大,挂在许樱儿身上的一颗心,又怎么能轻易放下?
安王爷自然明白这样的忍耐对于胡靖惟来说是一种挣扎,只是这时候已经不允许任何的儿女情长来阻断计划。
两个人默然无声的伫立着,远望着那扇朱红色的宫门,像是看着一头张牙舞爪的巨兽朝他们张大了狰狞的嘴巴,无声的恫吓着。
这时,安王爷的下属前来回报。
“时候差不多了……”安王爷这才转过身,沉声道:“动手吧!”
另一头,被齐太后囚禁在山上小院的许樱儿正想着法子自救。
许樱儿以自己跑过多个剧组的经验打包票,不管是哪一个编剧,绝对都不会把女主角写得这么惨。
不对,不是惨,应该说不会把女主角弄得如此狼狈,在男主角到来之前,把一个大肚子的孕妇丢到馊水桶里,弄得全身臭烘烘的,这根本就是刑求。
稍早前,她手脚都让人绑了,半身泡在艘水桶里,上头盖了一个茅草盖,还用绳子绑住,让外头的人看不出里头还有这等玄虚,随着驴车摇摇晃晃,似乎一会儿就出了城门。
或许是许樱儿的孕妇身分让太后的人没有戒心,将人运出了城,随手扔在一间小院子里关了起来就不管了,似乎打算先晾她几天,消磨她的心志。
在齐太后派来处理善后的人眼中,一个妇人再怎么悍勇,不过就是个妇人,更何况她还是个孕妇、手脚都被绑着,嘴也被封住,想求救都没办法,不足为惧。
只是,他们不知道许樱儿是一个有警戒心的女人,本身还有着怪力,甚至有武功底子。
在确定了那些人是真的离开小院子后,许樱儿从衣袖里慢慢滑出一片不过指甲大小的刀片,慢慢割开绑缚着双手的绳索,紧接着扯掉嘴巴还有脚上的绳索。
她舔了舔被绳索磨破的嘴角,啧了声,“这些人,还真是半点都不怜香惜玉。”
不过在那些人眼里,她大约跟死人差不多吧,对一个必死之人,哪里还需要怜香惜玉这个多余的动作。
第8章(2)
四肢可以自由活动后,许樱儿认真思考着她是要等男人来个英雄救美呢,还是干脆她自己闹上一场?
她想起刚刚一路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那些东西,忍不住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她真的很想走温柔路线,但是没办法,大家都要逼她当个女汉子,那就别怪她了。
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就算经历了穿越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仍只有一个渺小的愿望,那就是和所爱之人好好的活下去。
“所以……所有挡在前头的障碍们,我也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她扳着手指,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即使搭配着一个有些突兀的圆肚,还是帅劲十足。
这个在日后史书上留下浓重一笔的日子,没有人想过打响开头的居然只是一个妇人点燃的一把火。
许樱儿一开始只是想试试而已,毕竟那所谓的穿越必备的火药知识,不过是她偶然记下来的配方而已,所以她估计只会引发一点火花,没想到幸运之神终于记起她这个一路倒霉到了极点的信徒,给了她一次满点的幸运,居然让她大成功了。
当她看到自己将院子炸出一个大洞,连带着将整个前排的屋子都着了火,差点被炸飞的她怔楞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我的天……”许樱儿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弄出来的成果,觉得自己说不定拥有极高的化学天赋,要不然光靠那些不怎么纯的原料,还有大约是胡编的火药比例,怎会大成功?
她的惊叹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刚刚造成的混乱,她知道不只自己的救兵很快就来,包括那些黑衣人肯定也很快就会到了,所以她拎起裙摆,用最快的速度往山上奔去。
她不是不想逃回城里求救,而是如果走平面道路的话,就凭她现在这副样子,肯定跑不赢那些黑衣人,且进城的官道几乎没有可以躲避遮掩的地方,就算跑到半路想躲也没地方躲。
她依照常理判断,直接就往山上跑,就算跑不动了,山上郁郁苍苍的树林灌木丛可以让她有个暂避之所。
胡靖惟不知道那个把事情闹大的女人正在心里为自己机智点赞,只是心急如焚地领着亲兵和向西山大营借调来的兵力压制住在京的齐家军,想早点完事去找许樱儿,谁知探子在这时回报许樱儿生死不明。
那些暗中跟随保护许樱儿的探子怕被发现只是远远的跟着,原本看着那些黑衣人把人给送进去后就退了出来,还想着一时半会儿她性命无忧,却没想到没过一会儿就传出轰然巨响。
探子们一看到那几乎全垮的院子,便连忙派人回来禀报。
胡靖惟听了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所有的言语似乎都成了一团火,在喉咙里凶猛燃烧,紧接着无边的苦涩毫不留情的往胸口蔓延。
“去找!说不定……那只是障眼法!”胡靖惟紧咬着牙才挤出这话来。
他的声音冷酷果断,又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惶恐,似乎在说服的人不只是手下,还有抱持着希望的自己。
如果不这么想的话……胡靖惟只觉得胸口处空洞无比,比起痛,那种活生生被挖了一个大洞的虚无更让人害怕。
所以他不敢去想,不敢去证实她是不是真的已经落到他曾经猜想过最糟的那一步,他只能心无旁骛的领着剩下的兵力往宫里会合。
不是不想抛开一切飞奔到她身边,只是,当他选择隐姓埋名潜回京报仇的时候,私情就已经是他首先抛弃的东西。
他策马奔驰,只有如此,才能够在最快的时间解决好这一切,他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寻她。
她会等着他的,对吧?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害怕失去她的恐惧,早已令他撕心裂肺。
齐太后在宫里也悬着心等待消息,毕竟这一回无论从哪里都看不出安王爷有插手的痕迹,但是她却清楚明白这绝对是安王爷设下的局,一个让她不得不往下跳的局。
朝中不可一日无君,但是少一个太后却是无妨的,安王爷身为监国王爷,在她已经摆明旗帜要站在母家前方的时候,安王爷肯定不能容忍。
不过未到最后一步,究竟谁占上风,结果又是如何,还未可知。
齐太后即使心里不安,表情依旧平静无波,可是当她看到嬷嬷踉跄着脚步,脸色不安地走到身边时,她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那妇人不见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安王爷调动了西山大军,还有,那载有户部之事的帐册似乎已经被送到大理寺,宫外已经一团乱了!娘娘,这可怎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