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容许她这般折腾。
胡靖惟看着睡得更沉了些的她,轻巧的将她拦腰抱起,她的大辫子像条毛尾巴在空中晃荡,不时扫过他的身子和手臂,像羽毛般挠着他的心。
这是他的妻,只是现在他却连拥抱她,都只能在无人看见的夜里,他的心底漫起阵阵的酸涩,但很快的他又将这样的情绪隐藏到最深处,他甚至不敢让这样的心情泄漏半分。
他无法因为手中一点的温暖而动摇他的心志,也不能因为心里头的一点柔软,就忘了身上背负的仇恨,若是不彻底清刷冤屈,他们永远不能堂堂正正地过日子,一想到这里,他不自觉收紧了抱着她的手。
许樱儿感觉到微微的不适,嘤咛一声,眼睫缓缓掮动,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入眼的又是那太过熟悉的落腮胡,她楞了下,总觉得这个视角好像不大对。
等等,她刚刚不是坐在门边吗,怎么现在被抱起来了?这男人会不会也太自来熟了点?
“放我下来!”她没好气地挣脱他的怀抱,只不过身上厚重的冬衣阻碍了行动,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胡靖惟无奈地扶着她,看她确实站好后才松开手。“既然醒了,就赶紧回屋子里睡吧,都已经子时了。”
许樱儿差点让他沙哑的嗓音催眠了,本来想点头,却又忽然惊醒,她本来就是要堵他来着,怎么他说让她去睡她就乖乖去睡?“不,我就是特意等着你的!”她严肃地盯着他。“我说了,你以后别再多事的帮我挑水劈柴,你一个大男人天天翻墙进我家是什么意思,看我是个寡妇好欺负吗?!”
“不,我只、只是想……你有了身子不方便,我、我一个男人能够搭把手就搭把手……”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把他想成想趁人之危的下流胚子,但天知道他只是想要让自己的妻子别那么劳累,却没想到还要花脑子想办法解释,一着急,竟难得结巴了。
话音一落,他才意识到他的衣裳还披在她身上,刚刚甚至还抱着她,这种种证据都让他的澄清带着心虚。
“搭把手?!”她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连珠炮的骂道:“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把戏我早就看透了!自从你说要用猪肉来诱惑我,我就明白你那险恶的用心,无非就是看中了我的美色,想要趁我刚死了丈夫,用这种温柔的攻势来勾搭我。
“你还以为玩这些手段就能够铁杵磨成绣花针,近水楼台先得月?哼,我告诉你,你别痴人说梦了,我就算不是什么页洁烈女,但是三从四德我也是学过的,就算要改嫁,也绝对不会是在这个时候,所以你可以死了这条心,不要以为你替我挑了几天的水、劈了几天的柴火,我就会答应什么。”
许樱儿不停歇地说完,脸色有些微红,她说这些话完全是建立在他想和她搞暧昧的基础上,但要是他真没那样的意思,她可就丢脸丢大了。
胡靖惟琢磨着她的话,越想越觉得怪异,她先是说他痴人说梦,又说她就算改嫁也不会是这个时候,难道她已经抱着改嫁的心思?
他心里一别扭,脸色也变得不怎么好看了,觉得她这算是在他的头上戴了一顶绿帽子,却一时气忘了,她说这话的对象跟她嘴里的丈夫明明就是同一个人。
如果不是他绝佳的自制力拉着他,他已经直接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对她的了解真的太少,成亲那时候,他真没瞧出来她是这样的牙尖嘴利。
“我……真的没别的想法,就是看着你一家老弱不容易,要信不信随你吧。”
说完,胡靖惟冷冷看依旧一脸怀疑的她一眼,大步走到柴火堆前,一下又一下的劈起柴来。
夜深人静的,劈柴的响声照道理说应该很清楚才是,但是他力量掌握得太过精准,一斧头下去,轻轻一声,柴火就被对半剖开,看起来跟切豆腐一样轻松,也难怪他好几天在大半夜的时候劈柴,周遭邻居没半个人表示抗议。
许樱儿的双颊火辣辣,太羞耻了!她刚刚还自吹自擂,把自己讲得跟天仙一样,认为他对她有什么不轨的想法,结果人家根本就是天下第一大善人,标准的面冷心热,十成十只是想要帮助她。
她看着穿着单薄衣裳的沉默男人,这般努力的为她家砍柴,心中的愧疚感陡生,磨磨蹭蹭的来到了他身边,呐呐的道:“对不起,我……我刚刚就是说说,其实我很感激你的帮助,可是我这身分实在……唉,我就是说说,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喀的一声,又一块柴火被俐落的劈成两半,胡靖惟看着手足无措的她,心中五味杂陈,过了好半晌,他轻叹了口气道:“行了,我没放在心上。”
许樱儿一听这话,忐忑消除了大半,一时高兴就把在现代的小习惯显露出来,豪爽的往他手臂上拍了拍,满意的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小家子气的男人!胡大哥,我也不跟你见外,我后日要开卤肉摊子,以后你想吃什么就来我摊子上拿,包管你吃好喝好,我绝对没有二话!”
他忍着不往被拍了两下的手臂看去,皱着眉,沉声训斥道:“好好说话,这样拍来拍去的像什么样子!还有,做小生意不容易,别说什么随我拿了,该给的银两总不会短了你的,你生活不容易,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还能占你的便宜。”
闻言,她更加觉得他根本就是圣人等级的好人了,施恩不望报就算了,连这种送上门的好处他都能够保持坚定的本心,严肃的拒绝,实在让她感佩得五体投地。
许樱儿的性子是遇事冷静,平常却有点傻乎乎的,尤其在人家对她好的时候,她就会想要同样的回报回去,所以对于他的训斥,她半点也不觉得难过,反而满心感动。
“胡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亏本的。”许樱儿信誓旦旦的保证后,话锋一转,“来,跟我说你喜欢吃卤肉还是卤菜?喜欢吃瘦一点的还是肥一点的……”
胡靖惟无奈地看着她,原本绷着的严肃表情再也装不下去,看着她即使在夜里也依旧带着笑的眼眸,他也只能乖乖的一一回答她像是没有尽头的问题。
男人低沉的无奈嗓音混着女子清脆的笑声,在冬夜中缓缓飘散而去,夜渐深,彼此之间的暖意却不曾消融,两人都没察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正悄悄生长蔓延。
第4章(1)
胡靖惟没想到再次踏进安王府,竟是这样的光景,曾经他是意气风发的座上客,如今却得偷偷摸摸的。
安王爷没想到在这风口浪尖之际,居然能见着胡靖惟,虽然他也猜过他不可能就这么死去,但是也没想过他会这般大胆地回到京城,还混进他的府里。
“怀谷,这可真是……许久不见了。”安王爷叹了口气,亲近地喊出胡靖惟的字。
两人以前是在同一家书院读书的,拜的又是同一个武师傅,虽说他的年纪比起胡靖惟还要大上六、七岁,但是情谊颇深。
“王爷,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寒暄客套。”胡靖惟的声音粗砺冷硬,光是听着就能够感觉到其中那股寒意。
安王爷顿了下,仔细打量着他,若说从前的胡靖惟是个颇有气势的将军,但就像是刚打磨出的好剑,看起来锋利,却没见过血的煞气,而如今,这把剑多了几分磨砺过后的沧桑,他深邃幽黑的双眸,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收敛心神,怕被其中的黑暗给卷入。
胡靖惟坐到安王爷对面,两个好友许久不见,却没有相逢的喜悦,凝滞的沉默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许久后,安王爷才道:“我知道你的来意,只是那场战役你的确折损了太多人手,我甚至因为这件事在朝堂上不得不……”
“那不是意外。”胡靖惟打断了他的话,用带着冷得几乎凝出杀意的声音,一字一句的道:“那是一个圈套,一个针对你、我,甚至更多相关人等的圈套。”
既然先皇钦点安王爷为监国王爷,他自然不是个傻的,光是这一句话,他心里马上就拐了十来个弯,有了不下五种的猜测,他正经了脸色,也不问胡靖惟这话到底是真是假,胡靖惟向来有一说一,且他躲了好一阵子,现在却直接找上府里来,肯定已经掌握了什么。
“我要知道前因后果。”安王爷神色沉凝的道。
胡靖惟表面上平静无波的叙述着当时的情况,但每每回想起那时被前后包夹,一个又一个手下在他面前倒下,埋骨在峡谷之中的情景,他仍无法抑制内心的气恨与激动,不由得握紧双拳,克制着想要拔刀杀人的冲动。
“边关齐家是太后的母家……发令出军不可能有所失误,若齐家会允许这样的纰漏,齐家之女也不能安安稳稳的坐上太后的位置,况且我也打听过了,久居边关的人都知道那峡谷易守难攻,就是北夷的人也知道那处不利于他们擅长的骑兵,所以许久不曾听说那里出过战事,怎么就那么刚好,我的人一到边关,还没好好修整,就得到北夷要从峡谷进攻的消息?
“一个巧合是巧合,接二连三的巧合同时出现,就不是巧合,而是算计,至于那些人图的是什么、怕的又是什么,不用我说,王爷应该也能想通吧。”
安王爷定定的望着他,脸色又沉了几分,嘴里低喃道:“是啊,那些人图的是什么呢……呵!”随着最后一声冷笑,他抡起拳头重重砸了一下桌面。“太后是疯了,还是以为她儿子是皇帝,天下就是她齐家说了算了?
这次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哪里有古怪,可是齐家呈上的奏折,还有人举证历历说你贪功冒进,才导致此役大败、损失惨重,后又说你通敌叛国,特意引军受伏,就是抄家的旨意也是皇上亲自下旨,我即使身兼监国重任,又与你有交情,却也不能为你说话,只能先把这案子压下待查,不让胡家其余入狱的族人遭受更大的罪。”
说到这里,安王爷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皇上还年轻,身边又有太后那没脑子的妇人挑唆,就算大儒天天
提醒恐有外戚之害,只怕他也听不进去。”
这些朝堂的明争暗斗,胡靖惟并不在乎,他只在意那些无辜逝去的人命,能不能够找到幕后指使者来扛下这些仇恨。
安王爷气过之后,也冷静了下来,他轻啜了口茶水,看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的胡靖惟,知道他既然还能够平静的坐在这里,必然还有后招,他倒也直接的道:“说吧,你想怎么做。”
胡靖惟定定地看着他,不疾不徐地道:“我要把这件案子重新翻出来,闹得全天下皆知,而后我会将我掌握到的证据一个个抛出来,这一次,我要让他们做的事情毫无遮掩的公诸于世。”
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吗?不是想要把自己那些阴暗都隐藏起来吗?那么他就要彻底打碎他们打的好算盘,让他们那些肮脏的算计全都大白于天下。
安王爷紧皱着眉头。“你真要这么做?你可知道,如此一来,不只朝堂动荡,就是边关那儿……”
胡靖惟冷笑打断道:“难道王爷还以为小打小闹就可以去除朝堂上的脓包?一群蠹虫被养得肥了,心也大了,若是不一举挖除,到时候这天下到底是谁家天下呢?”
安王爷脸色一变,沉吟半晌后,还是点了头,算是允了他的第一个要求,接着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又道:“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先说说吧,让我心里有个底。”他已经打算做收拾残局的角色了。
胡靖惟站起身,眸光闪过一丝阴冷。“既然所有事情是从被动了手脚的物资所起,那么要反击,自然也得从这里开始。”
就算要捅破天又如何?他既从生死关头挣扎着爬出来,当初那些下手的人就一个都别想跑掉。
血债,就该血还!
监国王爷要重新调查胡家通敌叛国一案,此事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不只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就是民间也是风起云涌。
朝廷抄家自然是有一本名册在的,当初就有传言胡家几个主子在抄家当夜不见人影,到底是死了还是逃了,没有人能够确定,现在又大张旗鼓的要重审此案,有心人自然会将这些消息不着痕迹的透露出去,让市井小民跟着讨论胡家的清白与否。
许樱儿自然也知道这些消息,不过这些消息传得越广,她反而越是平静的守着自家门口的小摊子卖着卤肉,仿佛那些消息和她半点干系也没有。
前一阵子好不容易已经没什么人提起胡家的事了,怎么过了一、两个月,突然冷饭热炒,还在几日之间传得人尽皆知?若说没有人刻意煽动,那就枉费她以前混过那么多狗血古装剧的剧组了。
只不过不掺合归不掺合,该打听的消息她可没落下,例如她知道现在朝堂上吵得最凶的就是她的“亡夫”到底是个莽夫还是个小人,前者还能说他是贪功进取,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给玩死了,后者就只能说他太蠢,被合作对象北夷来个黑吃黑。
而且从这一团混乱中,她也看出了一些迹象。
“什么迹象?”
男人低沉的嗓音忽然在许樱儿耳边响起,害她本来切着卤肉的刀子差点往自己的手指切去,她吓了好一大跳,转头看着刚劈完柴火的男人,没好气的嗔道:“人吓人吓死人,你不懂啊!害我差点把自己的手当卤肉一起剁了!”
胡靖惟早习惯了她说话的方式,直接跳过她无意义的抱怨,故作无事的问道:“你刚刚说你发现了什么迹象?”
一听,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又不小心把心里头想的话说了出来,还正巧被他听到,她睨了他一眼,认真的看了看左右,接着朝他贴近了些,小声的道:“我觉得,这背后有两派人马,再仔细推论,就是太后和监国王爷两派人在内斗啊。”
他点点头,觉得她一个闺阁女子能够看出这点也算是不容易了,只可惜他不知道一个长年混在狗血剧组里的武术指导想法能够有多天马行空,否则他会马上转身离开,或是让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许樱儿看他点头,觉得自己的猜测受到了肯定,更加兴致勃勃地把这几天仔细推敲的情况像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出来,“监国王爷这些年都没有续娶正妃,对吧?太后说起来也不过快三十岁,这孤男寡女的,最是容易点起爱的火花,两人说不定哪一天见了面,一时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却又碍于天下人的眼光和世俗的禁忌,只得沦落到相爱相杀的境地,两人之间的政治博奕,中间自然会出现炮灰,倒霉的是,胡家就是被牺牲的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