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胡靖惟起初还皱紧眉头听着她的分析,但是听到后头,他的眼里只剩下震惊和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她的神情一直很认真,他会以为她是在说一则荒唐的玩笑。
但很显然并不是,因为许樱儿说完后,眼神熠熠发光的望着他,充满期待的问道:“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他极力忍住想揉揉太阳穴的冲动,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问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先不说那些……相爱相杀什么的。”他深吸了口气,尽量不要让那些荒谬的话语进入自己的脑子里。“你觉得胡将军是像传言所说,为了想抢功才会害死军士,还是因为和北夷勾结……”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樱儿斩钉截铁地打断,“都不是。”
胡靖惟挑了挑眉,不明白她怎么那么肯定。“喔?那你说说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她老实回道:“我只知道,敌对的两派人马已经吵了起来,却都又无法说服对方,那就代表不管哪种说法都不值得信任,再说了,不管那些人说了什么,有些人却是一直都记得胡将军的好。”
许樱儿叹了口气,想起前阵子为了打听消息时见的那些人,心中不由得感慨,他们一口一个恩人,最后她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却听了许多关于那男人的好话,像是善待手下人,从不苛扣军饷,在平日也对战死士兵的家眷多有照料,甚至还安排这些人的子侄学些手艺等等。
他不只是一个会带兵打仗的将军,即使身在高位,也从不忘怀曾经用血汗帮他立下军功的同袍,这样的男人,不会拿人命开玩笑,所以什么贪功抢进,无疑就是一个笑话,更别说什么勾结北夷了,一个跟北夷打过仗的男人,再次回到边关,有可能会和曾经的仇人有所勾结吗?
她的脑子还算清楚,知道自己打听到的这些消息,可不能随便说嘴,于是她避重就轻的道:“……只要人摸着良心做事,自然会有人看见,你别看朝堂上那些人吵得热闹,可是有什么用?那些曾受过胡将军恩惠的人,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些人云亦云的流言。”说完,她突然意会到自己还是不小心说溜了嘴,尴尬的看了他一眼,亡羊补牢的解释道:“我只是之前遇到几个曾经在胡将军麾下的士兵的家眷,听她们说过几句,你听听就算了。”
许樱儿低头拿着菜刀又切起卤肉来,不敢再多说什么,就怕自己露出更多马脚。
胡靖惟不知道她还会带给他多少惊奇,每一次觉得这就是她与别人最大的不同时,她又能够展现出更多的特殊之处。
那日祖母提过让他早早找机会向许樱儿表明身分,他的心里还存着犹疑,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他这个丈夫的,只好先默默观察,因此发现她从来没有为沦落至市井而有什么怨言,也没有为那些风言风语而感到落寞。
即使今天没有刚好听见她的自言自语,顺势打听她对他的想法,他也会另找机会打探,可是她的反应却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一个怀着他孩子的女人,谈起他这个“亡夫”,竟半点情绪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不管是悲伤或是愤怒,他都觉得自己能够接受,但是她这种像是在评论一个陌生人的口气……怎么就让他这般纠结呢?
此时他真庆幸有一大把落腮胡遮住了他的神情,要不然就算她再迟钝,也会发现他掩饰不了的怪异脸色。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那你觉得……如果这样一个男人是你的丈夫的话……”话一出口,他真恨不得把嘴巴堵上,不过后悔也无济于事,他忐忑不安地看着她停下了切肉的动作,然后回头望着他。
许樱儿一脸正经的瞅着他,似是想从他的神情和目光看出什么端倪。
他以为自己的话引来了她的怀疑,正在脑子里激烈争斗着是不是该把身分略微透露给她知道之际,她却猛然将菜刀砍进砧板,绽出一个带着阴寒的微笑。
“那我会剁了他!”
就算他是天下人都称赞的英雄又如何,对她来说,除了无缘无故让她成了寡妇,还让她带着一家老小逃命以外,完全没有半点功能,甚至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害她连另觅第二春的后路也被掐断了,种种情况数来,她没直接表示要让那个男人成为胡公公,已经很客气了。
她的眼神太冷,胡靖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甚至忽然觉得裤裆底下一阵风吹过,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能够指望这个女人走正常套路的他,真的太傻了!
不提那些朝廷争斗,许樱儿凭着还不错的长相,被冠上了一个“卤肉西施”的称号,甚至那因味道新鲜而小有名气的卤肉,也引来了不少官家派了下人采买尝鲜。
只是没想到这名气一大,也替她招来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这一日,许樱儿挺着微凸的肚子收拾摊子时,一道阴影突然出现在门外,她本以为是晚来的客人,才正想抬头告诉对方东西卖完了,就听到阴影的主人用着不客气且让人不悦的声音缓缓地道——“许樱儿,没想到还真的是你!我听来买卤肉的下人提起说好似看到你还不信呢。”
许樱儿站直了身子,终于看清那道阴影的真面目,随即一些不怎么愉快的记忆冲入她的脑海,让她不自觉微皱起眉,心里直觉骂了一声倒霉。
“就是我又怎么了?没想到许家的大小姐也到这里来了,噢,不对,应该说是周夫人了。”
许樱儿的表情平平淡淡的,但是语气里的不以为然却明明白白,顿时激怒了许春霏。
这个在她面前向来软弱卑微到从来不敢站直身子的庶女,居然用这样的口气对她说话?!许春霏微抬起下巴,毫不留情的讥讽道:“瞧瞧,沦落成卖卤肉的市井泼妇才几日,骨头倒是硬了不少,就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一个下贱之人也敢这样嚣张?”
如果是以前的许樱儿,可能早就畏缩得连忙讨好道歉,但是换成了现在的许樱儿,只觉得这个向来只会在原主面前耍大小姐威风的女人真是无比可笑。
“我是下贱之人,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许樱儿微微一笑,脸上也是明晃晃的嘲讽。
这女人以为她永远不敢把她的把柄说出口?还是以为她那一招威吓永远都对她有用?
许春霏心中有鬼,一下子就刷白了脸,指着她质问道:“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樱儿笑得更欢了,步上前,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不用装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那日的确听见你们说的话了,未婚就与男人苟且……好个大家闺秀啊!”
“你……”许春霏猛地退后几步,眼里除了恐惧,便是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的恶意。
许樱儿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淡淡的道:“许春霏,从前的事情我不想多加计较,但以后你在来找我麻烦前,可得先掂量掂量我是不是跟以前一样是个好欺负的。”说完,她冷笑一声,连再见也不说,直接将大门关了起来。
许春霏苍白着脸,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丫鬟觉得自家夫人一直站在街上也不是办法,走上前,小心的试探问道:“夫人,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回了?”
许春霏脸色难看的瞪着那关得死紧的大门,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一听到丫鬟开口,想也不想就直接甩了她一巴掌。“啰唆!”
打人后掌心微微的麻热,让她稍微冷静下来。
丫鬟被打了一巴掌,惶恐的往后退了退,满脸委屈的站在一边,不知道自家夫人又怎么了。
许春霏现在可没心情管一个丫鬟是怎么想的,她满脑子都是许樱儿刚刚威胁她的话。就算许樱儿知道了又如何,她应该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之前的事,光凭许樱儿一张嘴,又有谁会相信?是啊,又有谁会相信一个犯官家眷……等等!
她猛地想起京城里不是一堆人正在找胡家人吗?她冷冷一笑,瞪着门板,心里全是算计后的得意。
“是谁不放过谁还不知道呢,你就好生等着吧!”
第5章(1)
许樱儿关上了大门,强撑着走到院子后,双腿一软,瘫坐在柴火堆边的小凳子上。
现在可好了,逞了一时口舌之快,麻烦的还在后头呢!
不是她考虑不周,而是因为突然涌现出来的记忆,让她的情绪有点失控了。
她皱着眉头揉着太阳穴,一条条整理着脑子里有些混乱的回忆,然后不得不说,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不会给许春霏那个女人好脸色。
虽然她一直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原主不仅和娘家的关系不好,其实在将军府,也没有受到多大的重视,要不然一个新进门的媳妇儿有了身子居然没人知道,实在说不过去。
而会造成这种状况,自然有原因。
许樱儿仔细整理那些记忆,不由得为原主的遭遇而叹气。
有一个陈世美翻版的爹,逼正室为妾,又迎娶恩师之女,让许樱儿一夕之间从嫡女变成了庶女不说,就是后来的主母也是个口蜜腹剑的人,表面上让原主和自己的亲生女儿有一样的待遇,但实际上该学的东西,原主都只学了个皮毛就不让她学了,管家理事也没学过,甚至都到了年纪了也没带她出去交际过,把一个小姑娘养得畏畏缩缩的。
可能再过个两年,主母就会随便找个人家把原主给嫁出去了,偏偏原主撞见许春霏和男人私会,虽说她难得机灵了一把,当做没这回事,但是后宅里哪里是装糊涂就没事的。
没过几天,去上香时,原主身边的丫鬟婆子突然都不知所踪,她落了单,被一群小混混包围,眼看着就要清白不保的时候,她奋力一搏,冲了出去,结果就是衣衫不整的撞进刚好路过的胡靖惟怀里,促成了这一门亲事。
或许要感激洪正皇朝的审美观以奶油小生为最高标准,胡靖惟这种身高八尺、身材魁梧的武将一点都不讨
喜,再加上胡家几代没出过半个文人,在官家贵女里头根本就找不到自愿嫁过去的,且胡靖惟也不知道是命硬还是真的是巧合,前两桩亲事都莫名黄了,女方一死一退亲,更没有人想嫁给他了,原主才能成为正妻。
即使如此,一个不受欢迎的庶女嫁了过来,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不得不娶进门的,胡家上上下下就算没说什么,心里多少也有些疙瘩,原主又是那样软弱的个性,在胡家于是成了安静的透明人一个,最后原主几乎不离开自己的屋子,平日就做做针线、描描花样子打发时间。
许樱儿边想边叹气,这样一个小姑娘根本就是剧本里标准的路人甲,从小被欺压到大,好不容易嫁出去了,又不受重视,最后还死了丈夫,被抄了家,若要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惨,三个字来形容,那就是非常惨。
回想完原主的悲惨遭遇,还有许春霏在里头扮演的重要角色后,她马上又动起脑筋,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她现在的身分可是见不得光的,别说前阵子将军府外还有人看守着,就是现在,朝堂上还为了这个案子闹得不可开交,当初派士兵半夜抄家杀人的人若是知道漏网的几条大鱼在哪,怎么会不嗜血的循着味道过来?
思及此,她突然觉得不能再悠闲坐着了,必须尽早离开,她连忙站起身,急着要将搬家走人的决定告诉胡老夫人时,眼角余光瞥见熟悉的高大身影翻墙过来。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许樱儿已经能够很坦然的接受他在自家自由来去了,虽然不免提心吊胆的怕他被老夫人或是被小叔子发现,但是大概是他藏匿的功夫和运气真的不错,到现在为止都没被发现。
一看到他,她有些黯然的想着,要是真的搬了家,以后就见不到他的人了……
“刚刚好像看到有人找你麻烦,没什么事吧?”胡靖惟也是刚回来的时候瞧见的,不过见说话的人是个女子,他不好上前看看是什么情况,但看对方样貌有些熟悉,两人谈话的气氛也不怎么好,他不免担心,没多想又翻墙过来,想着要问个清楚,可是见许樱儿和对方说完话,又坐了下来似是陷入沉思,他不便打扰,才会拖到这时才现身。
“没什么,不过就是些惹不起的人,这地方可能不能住了,我得赶紧找个新宅子搬家,今儿个就不和你多说了,我得先去找我婆婆商量……”
一听她要搬走,他一个没忍住,直接抓住了她的手,皱着眉头问:“为什么要搬走?要搬去哪里?”
被他毫无预警的握住了手,许樱儿不只吓了一大跳,就连心也漏跳了一拍,一时间竟然忘记抽回自己的手,呆楞了一会儿,她才紧张的低喊道:“你……你放手啊!”
他的手如同铁钳一样紧抓着她的手腕,他身上的温度毫无保留的透过两人相触的肌肤传了过来,让她有些慌乱。
“不放。”胡靖惟直直望着她,掌心感受到的细腻,让他有仔细抚摸的冲动,甚至想不顾一切的将她搂进怀里,向她承认自己的身分,再理所当然地以她的丈夫之姿,为她解决所有问题。
但是……现在还不行,想起不久前和安王爷讨论的事情,如今正是引蛇出洞最关键的时候,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坏了所有盘算,也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许樱儿拽不开他的手,又不敢大声嚷嚷被屋子里的一老一小知道,只好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怒道:“你这人……算了,我就老实说了吧,其实我家是在躲灾的,我那死鬼男人死前弄了一堆债,死后让我们这些老弱也不得安生,所以才搬到这儿,没想到以前的债主找上门来,所以我急着要搬家,要不继续住在这儿,我手上又没有足够的银两,难不成要我去青楼卖身吗?”
她的十句话里头有九句都是瞎扯,但是就某一种意义上来说,也不算错,他们的确是在躲债主,只不过债主要的也不是银两,而是其他什么消息和人命,不过这些目前全是猜测,全靠她浸淫多年狗血剧组的经验。
胡靖惟听她又在胡扯,脸色变得极为阴沉,她要是知道她嘴里那个欠了一堆债的死鬼男人正是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得这般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