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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流女仵作  第2页    作者:寄秋

  「签解剖同意书。」

  「好。」

  为免丧家反悔告上衙门,先立字据为凭,李家老爷签好名字,面对陈家人的阻拦,季亚襄面不改色的一喊,「五筒,布围。」

  「是。」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跑出来,手里抱着一堆布。

  把布摊开一看,每隔一尺缝上一根竹子,竹子底端削尖,他直接将尖端往地上一插,将棺木围在布圈里,不留旁人。

  君无瑕等人亦未能入内,只能听到里头的声响。

  季亚襄先验过尸体外表以及下体,发现尸斑已经固定,尸僵有缓解的迹象。

  原则上,尸僵会在人死后十二个小时出现,维持十二个小时,再经过十二个小时渐渐消退,显然死者已经死亡超过一天,再者死者身上并没有自缢而死会有的痕迹,反而……

  「刀来。」

  五筒听到吩咐,赶紧递上刀子,季亚襄割开皮肉,肉眼得见腹腔内有积水,还有硕大囊肿,顺势一划,便溢出了血水。

  「五筒,记录。」

  「是。」五筒手里握着笔,准备在厚纸做的小册子书写,册子不大,长五寸、宽三寸,以麻绳串成册。每一页标上数字,在空白页数上记下验尸结果,末了是日期、时辰,何时何地,由谁主验,谁代书。

  「死者腹中无胎,肚胀原由是积水与囊肿,此乃疾患,并非不贞,而死者生前并未圆房,仍是处子之身……」

  因为众人都屏息等待结果,季亚襄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足以让最内圈的围观民众和陈李两家的人听见,一时间议论纷纷。

  「什么,还是闺女?」

  「天哪,都成亲四个多月了,怎么没有圆房?」

  「啧!是不是陈家二少不行呀!娇滴滴的媳妇躺在身边居然碰也不碰,这人是傻子吗?」

  「哈!不会是不爱红颜爱须眉吧!」

  一群人哄堂大笑,越说越不像话,各种不堪臆测如野火燎野般传开,听得陈家管事及其下人恼羞成怒,又气又急的想抚平流言。

  但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人狡辩。

  李氏清白的结果引起的议论刚刚消退,季亚襄接下来的话又引起轩然大波。

  「死者死因当是中毒,死亡时间昨日巳时到午时间……」

  「中……中毒?」

  「不是死于自缢。」

  一听死于毒杀,众人错愕。

  慌张的陈家管事随即张狂的大喊,还冲进布围作势要打人,「胡说、胡说、胡说八道,我家二少夫人明明是吊颈死的,你休要妖言惑众,别以为人家叫你神手就能造谣生事,我捉你见官去……」

  眼看着拳头就要往头顶落下,季亚襄手中悄悄握起长针,只要他敢动手便长针侍候。

  谁知陈家管事的手就停在头顶上方,随即惨叫声伴随着骨折声响起,她抬眸一看,眼前多了锦衣玉带的清俊男子,而陈家管事被人压制在地,脑袋上踩了一只做工精致的云头靴。

  「用不着见官,我家大人就是官。」身兼打手的护卫欧阳晋以鞋底辗了两下,堂堂武状元沦为车前卒,他一肚子火无处可泄,正好有个送上门的让他出出气。

  「你是新来的县太爷?」收起长针,她慢条斯理地将刚才剖开的腹部缝合,井然有序的将用过的器具以烈酒清洗过后放回竹篓。

  「何以见得?」君无瑕进入白布圈内。

  「奉春县缺个县令,而你是个官。」山高水长,这段路走得崎岖,姗姗来迟的知县也该露脸了。

  「不错,本官便是新上任的知县,你是县衙的仵作?」看来年纪不大,可验尸的本领不下多年老手,倒让他开了一回眼界。

  「是也不是。」

  「何意?」

  「我是仵作备用,不吃官粮,若是衙门征用以件论酬,一件五两银子不二价,童叟无欺,若是离城五里外的外地需另外支付食宿车马费,以距离、日数计算,平日接一般百姓委托调查死因,让死者家属得个心安。若是大人有验尸需要大可来寻,绝不抬价,我爹是衙门里的仵作,可透过他与我接头。」

  听着连县太爷的银子都想赚的话语,君无瑕忍不住想笑,「你说此女中毒而亡,可有证据?」

  季亚襄翻出死者的指甲一指,指甲下方内侧出现一条深色的黑线,「这是中毒现象,若要更明确的查出中毒与否,可检验内脏。」

  「为何不是死于自缢?」他问。

  「大人请看,上吊身亡主要是因喉部左右两侧的血脉被压迫,窒息而死,在颈部会留下瘀伤,但死者是死后被吊上去,死人的血不会流动,故而不会产生淤血痕迹。」

  「的确是死后造假,你观察入微,有没有兴趣干脆来衙门当差?」他乐当伯乐。

  季亚襄顿了一下,用着颇有深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本官用人只看本事,你入了本官的眼,本官便能提拔你。」没人会放着似锦前途不走,有他拉拔着,何愁不出头。

  「大人还是想清楚得好,日后就知道了。」季亚襄手一摆,背起竹篓往外走,接下来没仵作的事了。

  五筒连忙把白布收起,连着竹管卷成一捆,抱着布卷跟在季亚襄后头,准备入城。

  君无瑕却叫住了两人,「等一下,刚才的验尸记录给本官,本官好查出下毒者。」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要有建树。

  抿了抿唇,季亚襄眼露不快,「一会儿我让五筒抄录一份给你,还有,因为器械时间不足,无法详细检验,我方才虽说被害人是中毒而死,但她身上不仅有一种中毒的症状,究竟谁才是造成她毒发身亡的真凶,还需调查。」

  说完,季亚襄转头离开,留下如菊清幽的背影。

  「不只一个凶手……」说得真肯定,难道早知内情?看着远去的身影,君无瑕若有所思的抚摸下颚,眼中闪过肃杀的冷意,一上任就送了个见面礼……好,甚好。

  「大人,苦主在此,这案子接不接?」看热闹看得起劲的顾寒衣兴奋莫名,有好玩的事绝少不了他。

  苦主李家人趴在棺木上痛哭失声,为自家姑娘的死感到痛不欲生,眼眶发红的李老爷下跪求告,不论眼前的年轻人是不是新县令,只要能为他女儿洗刷冤屈便是李家的大恩人,当以长生牌位供奉。

  君无瑕仰头一望朗朗晴空,「接。」

  「不是说好按兵不动,先做一番观察再动手。」师爷宁煜低声提醒,强龙不压地头蛇。

  君无瑕呵呵一笑,「就当是老天爷给了把刀,先宰几条小鱼添菜。」

  本想悄然无声的立足奉春县,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下万千民心,使往后的县政运作更加通行无阻。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横空劈出一笔,还没进城就接下一桩人命官司,让他隐密的行踪揭露无遗。

  罢了,这是天意吧!叫他少耍心眼,循规蹈矩的干好本分事。

  「你想要整顿衙门?」蠹虫不除,危害百姓。

  「不,先捉人。」君无瑕笑容温和有若春风拂面,「先把陈家父子捉起来,关上三天再开堂,陈家宅中许进不许出。」在无法得知外界的情况下人会心慌,便易露出马脚。

  「什么罪名?」总不能平白无故扰民。

  君无瑕嫌弃地瞥了眼宁煜,「杀人罪。」文状元的脑子不怎么灵光,不知道如何过了殿试那一关,皇帝外甥那天铁定犯了傻病,才点了这么个傻子为一甲头名。

  人死在陈家,经仵作验尸为他杀,还是中毒而死,死者身边人自是涉嫌重大,再者人死不到三日就急着运往城外弃尸,不合常理,能够做主这么吩咐的家主和丈夫肯定知道些什么,若非主谋也是帮凶。

  不论是谁下的毒手,先捉再说,世上最不缺的是自以为聪明的人,陈家父子被捉,发现事情有败露的可能,凶手便会想尽办法掩饰或逃跑,他拿着桶子坐在边上等鱼跳上岸。

  「没有证据。」实事求是的宁煜有着宁相的正直,却少了他洞悉人心的精明,一根肠子通到底。

  「没证据就去找证据,你一个文状元还要本官教你怎么搜证找出真凶吗?」

  「大人,我只是师爷,不是捕头衙役,捉人的事不归我管。」要不是皇上下令他随行,他管这厮死活,这厮闹得京城天翻地覆,而后手一拍走人,啥都不管。

  身为名符其实的国舅爷,皇上的小舅,君无瑕可说是京城霸中之霸,上有太后给他撑腰,又有皇上明里暗里的护航,护短的兄姊宠上天,那些个皇亲国戚怎么跟他比,一个个辗压成泥。

  想当然耳,他京中的名声可没一声好,打马球、玩蹴鞠、上酒楼听曲,和人在百花宴上玩博戏掷壶……整日纵情玩乐,虚度时光。

  他唯一的长处是从不失控,酒喝得再多不见醉意,旁人皆疯癫唯他独醒,冷眼旁观他人的丑态,或赋诗、或作画,将别人不堪入目的丑样描述得唯妙唯肖,公诸于世让众人嘲笑,自然引起出丑的人的公愤。

  「啊!是本官搞错了,打架的事应该由武官去,欧阳晋,此事交由你负责,别让本官失望。」他是甩手掌柜。

  谁说捉捕犯人是打架,把那人找出来,他保证不把人打死!欧阳晋刚降下去的火又往上冒,他一火大就有人要出事了。

  第二章  竟是女子(1)

  「襄襄姊,你回来了呀!」

  季亚襄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净身,她脱掉一身沾上秽物的衣物和鞋袜,这些之后得用滚水煮过,再将自身从头到脚清洗一番,连一根发丝、指甲缝都不放过。

  尸体上难免有气味,有时候或许有使人致病的病菌,她防护措施做得再完善也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要是不小心沾染上了,自个儿受罪不说,还有可能累及他人,造成大规模的传染。

  因此她每回接案之后,都会仔细清洁身体,所有接触过的事物用烈酒消毒,或是热水浸洗,以防万一。

  而季亚襄洗完澡,走出净室,就听到个清脆含笑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个少女趴在墙头对她笑。

  「晓彤,下来,一会你爹看到你又趴墙头了,肯定又要罚你抄女诫了。」

  「嘻嘻!襄襄姊,我不怕,我爹不在家,带学生去考试了,要中秋过后才回来。」她是放出笼子的鸟儿,终于能到处乱飞了。

  就算她爹在也无所谓,她爹只会用学堂那一套教女,罚抄书,她早摸清了套路,一有空就抄书,抄了百来份备用,以防不时之需。

  而关晓彤指的是学堂里的学生要考秀才,三场通过了才行,府试是最后一场。

  「啊!要过中秋了,真快……」轻挽湿发的季亚襄以干布拭发,微微发怔,披垂长发的她清艳娇媚,假扮男儿时的俊秀化为女子的妍丽,婀娜多姿,眉不点而黛,眼似秋水令人沉溺其中。

  七年前的八月十五,季仵作季天魁原本要带妻儿去逛灯会,可是刚好有事去不了,他跟捕头到城外河边相验一具溺水而亡的女尸,无暇陪伴妻小。

  只是两个孩子吵着要出门,疼孩子的季太太被吵得没辙,门一关便带两人上街,边吃边玩好不欢喜。

  偏偏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母子三个打算回家时,不知哪家的顽皮小子在灯架上玩爆竹,火势一冲烧着纸糊灯笼,灯笼越烧越旺把整座灯架也烧起来了,波及了隔壁棚灯架。

  一直线的延烧过去,当日又有风,整条街陷入火海中,所有逛灯会的人都吓得惊慌失措,你踩我、我踩你的踩成一团,不少孩子、老人不是被火烧死了,而是活生生踩死。

  季家三人属于比较倒楣的,明明已在墙角边躲好了,竟被蛮横的壮汉推出去,他们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刚要站起又被慌张的百姓推倒,季太太以身护子,将两个孩子护在身下,可惜她的能力有限,断气前还是护不住一双儿女。

  当季天魁接获城里出事赶回来时,他做的不是验尸,而是认尸。

  为人夫、为人父者最悲痛的一件事莫过于一夜之间妻丧子亡,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他失去妻小和一个家。

  季亚襄便是那时来的,在另一个世界她便是一名法医,被叫到现场相验遗体,本来以为是普通的案件,可没想到牵涉到黑道,黑道火并波及到她,车子被子弹射中爆胎翻车,她也在这次事故中丧命。

  从黑暗中睁开眼,她看到是古代殓房,心中讶异不已,以为是在作梦,因此翻个身想坐起,看看是否在梦中,但是全身伤的她一动就发出呻吟。

  家破人亡的季天魁生无可恋,想陪同家人一起赴阴司,他刚举起刀来要往胸口刺时,耳边听见孩童的痛呼,他回头一看,看见应该已死的女儿正睁目看他。

  是救赎,也是绝望中一抹希冀,他为此大哭出声,抱起伤痕累累的稚女往医馆冲,终是救回一命。

  从此父女俩相依为命,绝口不提八月十五,也再没有逛过灯会,提过灯笼。

  也许是妻子和儿子的丧命带给季天魁很深的伤害,他对女儿的保护更加不遗余力,不管他走到哪儿都要背着她,直到她大了不给背才作罢,但是他还是会把女儿带着去验尸,或者进碱房。

  等到长大后,季亚襄自然而然回归本行,大家都以为她是从小被季天魁带着,耳濡目染,一身本事是父亲教的,有其父必有其女,一个号称鬼手,能验阴阳,通鬼神;一个人称神手,出手快准狠,每一具尸体在她手中都能快速的找出死因,还原受害时情景。

  父女扬名奉春县,连外县的人也知神乎奇技而前来借人,光靠两人的一技之长也能养家活口,在城外买了五十亩大的田地和一座庄子,雇人耕种,每年的收成不只供自家食用,一半卖钱、一半储粮。

  说起来,季家如今也算小富之家,买了两个下人做家务,一个管采买、厨房的周婶,一个洗衣,打扫里外的丫头琄儿。

  「襄襄姊,我娘问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月饼,她包给你吃。」虽说是襄襄姊教的,有点借花献佛的嫌疑。

  这个时代的月饼口味十分单调,而且是用蒸的,吃起来的口感有点腻,不够酥,吃过一次的季亚襄便弄了个烤炉,教关婶子制作风味多变的月饼,让口中多了好滋味。

  关婶子闲来没事做了百来个分送亲朋好友,大家吃过都说好又来讨要,她灵机一动,和女儿、娘家嫂子合作卖月饼,一年足足赚进近百两银子,数着银子的三人笑得嘴都阖不拢。

  一墙之隔的关、季两家人处得越发和睦,往来密切,不时你送饼、我送鱼的乐陶陶。

  关家是少数敢和季家往来的人家,关夫子为人正派,不畏鬼神之说,关婶子与季太太一向交好,怜季亚襄幼年丧母便百般照料,不曾因她女承父业而有所嫌弃,只当多一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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