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理他,缓缓走向校门口。
“喂,你和她吵架了?”张中豪紧黏在他身后。
“没有。”他不耐地道。
“没有的话,她干嘛这两天都不理你?但不理你却又一直跟着你。”
“哎,你在说什么啦?很烦,走开!”他生气地转身推开他,但这一转身,才赫然发现尹正心就站在校门旁的一棵树后方,看着他。
他微愕。
“你没发现吗?尹正心这两天都在那里确认你上车回家之后才走。”张中豪朝尹正心的方向努努嘴。
“是吗?”他望着她,心一阵狂跳。
“是啊,说不定她在等你咧,快去吧,我要闪人了,太恶心的偶像剧我可看不下。”张中豪窃笑着,赶紧走开。
他攒起眉,双眼直盯着尹正心,根本没听见死党的嘲讽。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知道这样会把他搞疯吗?既然不理他,为什么又要在他身后盯着他?而且还一副担心他出什么事的表情。
吸口气,他大步走到尹正心面前。
“尹正心,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快回家吧!什么都别问。”她冷着脸对他道。
他拧眉,向她跨近。
她立刻往一旁走开。
他很快地拉住她的手臂,怒道:“说清楚再走。”
“没什么好说的。”她挣开。
“你这样跟着我是什么意思?你的态度摆明了叫我别再靠近你,那你为什么又要跟在我后面?”他喝问。
“不为什么,快回家吧!别和我说话,也别靠近我,快走!”她的脸色有些焦急,向后退开。
他看出她的异常,再次抓住她的手,问:“你在怕什么?”
倏地,他心中一动,又问:“难道……是因为那个余定闲?”
她蹙眉,回避他的问题:“这几天放学就快回家,别在外面逗留。”
“怎么,你担心那个余的弱小子找我麻烦?”他不屑地讥笑。
“别小看他,余定闲虽然看来斯文,却是个狠角色。当年伤了小文的人,后来被他搞得很惨,不但被打断了腿,还被恶整,吓得搬家。”她警戒地喝道。
他拧眉,“这种恶毒的家伙,你还当他是朋友?”
“我和他认识太久了,我们的交情,你不会懂。”
“交情?他拿他弟弟死去的事折磨你,这也算交情?他弟弟是被流氓捅一刀,又不是你杀的。”他火大。
“你不懂就别乱说,小文的事我有责任。”她怒斥。
“有什么责任?那你告诉我啊!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大吼。
“你为什么要知道?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根本与你无关,我拜托你别再管了!”她厉声喝道。
“你……”他一阵气结。他也知道不该管,不要管,可是……
可是他就是该死的忍不住想管。
“你的管家应该快来了,就待在这里等吧。”她冷冷地说着,转身越过校门前的大街。
白睿安拧起眉,哪有心情待在原地,两年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他今天非弄清楚不可。
于是他大步跟上去,紧追在她身后,但他才穿越街道中线,一阵沉沉的机车引擎声便急速地由远而近,尹正心警觉转身,瞪着那辆疾驰的机车,脸色大变,大声惊吼。
“白睿安!”
他转头一看,才骇然发现那头戴全罩式安全帽的机车骑士正笔直朝他飘冲而来,而且手中还握着一根木棒。
时间快得来不及反应,他呆了零点一秒才想闪开,就在这瞬间,那骑士已冲到他身旁,狠狠往他的背后用力挥打,又迅速飙走。
他眼前一黑,趴倒在地。
“啊!”尹正心抽声惊呼,吓得猛冲过来,急喊:“白睿安,白睿安!”
他意识中断了几秒,大喘一口气,但这一喘气,背又痛得要命。
“唔——”
“你还好吗?白睿安,说话!说话啊!”她的声音微颤。
他强忍住痛楚,回应道:“放心,我没事。”
见他还能回答,她才由惊慌转成生气,忍不住大骂:“我叫你待在校门口,你干嘛跟着我?就一直告诉你要小心,很危险……”
他抬头看着她担忧苍白的脸,突然很荒谬地暗想,挨这莫名其妙的一棍也算值了。
“谁说我跟着你?我只是要过街……”他轻啐。
“快起来,别待在马路上。”她瞪他一眼,将他拉起,再扶他退到路旁,不过,当她的手碰到他的背部,脸色骤变。
他背部那原来的刀伤……又流血下……
他困难地站起,感到背部的刺痛,反手一摸,摸到一团湿液,不禁低咒一声:“妈的,那混蛋竟然正巧击中我的伤……”
正巧?不,不是的……
那骑士是故意的,故意攻击白睿安的背,他知道白睿安的背部有伤……
尹正心心头凛然,想起余定闲的警告。
那家伙……
拧起双眉,她心中闪过一丝不曾有过的厌恶与气愤。
余定闲真的做得太过火了!
“不行,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她揪着小脸。
“不用那么夸张啦,进医务室擦擦药就没事了。”他皱眉。
“医务室的人应该回去了。”
“那你帮我上药啊!”他看她一眼,驼着背往校内走去。
她没辙,只能依他,上前扶住他回校内医务室。
此时,天色全黑,他们没注意到,那个骑士正停在街角冷冷地盯着他们,以及他们身后那些一个个冒出来的人影……
第8章(1)
放学后的校园显得特别安静,白睿安和尹正心走进医务室,里头的药水味让他们都不自觉揪起眉头。
“这里是学校中我最讨厌的地方。”白睿安啐道。
“是吗?但我怎么听说你之前常和一些女同学来这里胡搞?”她冷哼。
他一惊,转头瞪她:“你怎么知道?”
“烂事传千里,你不知道吗?”她讽刺道。
“呃……其实……我并没有和她们怎么样……”白睿安像做错事的人,急着辩解。
她冷瞥他一眼:“你干嘛解释?我又不在意。”
他心一突,暗忖,对啊!他在心虚个什么劲?她又不是他的谁。
“好了,快把衣服脱掉。”他命令道,并从架子上拿出碘酒和消炎药膏。
她的口气比护士还冷淡,可他不知发什么神经竟然心被撩动了一下。
为了掩饰,他急忙解开扣子,正要脱下衣服,手一伸,拉扯了伤口,痛到猛抽一口气。
“唔……”
“怎么了?”她急问。
“没事……”
她看着他背后渲染更大片的血渍,急忙拉下他的制服,赫然发现,纱布几乎被血浸红,血液甚至还持续从伤口里渗出,沿着他光裸的背脊滴了下来。
她吓到了,整个人骇然惊呆,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窜进脑门。
两年前那一幕又瞬间回到眼前,余定文胸前的血像涌泉一样不停地冒出,染红她的手,她的眼睛,她的世界……
白睿安转头见她怔慌呆立,奇道:“喂喂,尹正心,你怎么了?”
“血……好多血……”她觉得吸不到空气。
他转身面对她,忙道:“你别担心啦,只不过流点血……”
“什么叫只流点血?伤口可能又裂开了,也可能被感染,到时整个伤口溃烂,然后很可能……很可能会……”她突然狂乱焦急地大喊。
“会怎么样?会死吗?”他沉着脸,出声打断她。
她的叫喊声戛然而止,脸色刷白。
“你怕我也会死吗?”他盯着她。
她没有说话,但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别傻了!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他轻哼。
“谁说不会?人就是这么脆弱,一个小伤,一点小病毒,一些感染,就会没命,很多人都因为这样死掉!”她激动地吼着。
他微愕。
“我妈就是因为感冒病死的!还有小文……他们就是这样……轻易的就走了!
然后……身体愈来愈冷……愈来愈冰……变得……好安静……好可怕……没有呼吸……心脏……也不跳了……我什么都听不到……听不到……”
她睁大双眼,愈说愈小声,整张脸苍白而恍惚,且微微地颤抖着,彷如掉进了某个可怕的记忆深渊。
他心头一阵揪紧刺痛,终于明白,她每次靠在他胸口,只是为了倾听他的心跳。
一股酸楚怜惜在他心中泛滥开来,他猛力将她拉进怀中,把她的头紧按在他的胸前,朗声道:“我不会!我没那么容易就死的。你听,我的心脏跳得又强劲又有力,不是吗?”
她怔了怔,贴在他的胸膛,果然听见怦怦的心跳声,那强烈而活力十足的节奏,把她的意识从冰寒的过去救了回来。
“……好清楚……你的、心跳……真好听……”她喃喃地道。
他心头一热,双手紧搂住她。
“别害怕,我的心会一直为你而跳,就算你不喜欢我,就算你心里只有那个余定文,这个属于你的节奏,也绝不会轻易停止。”他悸动地承诺着连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感情。
她轻抖了一下,被他的话撼动了自以为刚定坚强的心,也刺中了最深的那道伤口,然后,紧堵了两年的泪终于决堤,从心中狂泄而出。
“呜……不……不是这样……根本不是这样……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她偎在他胸前,哭了。
温热的泪水沾湿他的胸前,他错愕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傻杵了半晌,才问道:“不知道什么?”
“我……恨他……”
“谁?”他皱眉。
“我很讨厌他……非常讨厌……我……被他烦得要死……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她抵在他胸前,哽咽地道。
“你在说谁?你讨厌谁?”他纳闷不已。
“他小我一届,因为身体不太好,显得瘦弱,在学校经常被欺负,有一次,我救了他,替他出了一口气,从此他就像个跟屁虫一样,经常缠着我不放,还幼稚地到处放话说我是他未来的老婆……每天每天,就像在精神轰炸,赶也赶不走……拒绝了上千次他还是不断地骚扰……”她低头自顾自地说下去,有如自言自语,更像在告解忏悔。
他听出了眉目,诧异不已。
她说的人……是余定文?
“我念在他是定闲的弟弟,一直忍他……但定闲有时也跟着瞎起哄,搞到后来全校都以为我和他是一对……最后,我也懒得澄清,只能尽量避开他。
“但他竟然找到我家去,天天紧迫盯人……我实在受不了,只好随口对他说,我不喜欢太弱的男生……只要他变强,我就和他交往……”
他静静地听她说着,怎么也料不到那个余定文竟是这样的人。
更料不到,她和他之间是这种关系。
“结果,他当真了……生日那天……还笑着说他会变强给我看……要我陪他去买书,陪他到十二点,就能看见他的转变……我当下就拒绝他,要他早点回家……”她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窗外,“下雨了吗?”
“没有。”
她的目光飘向远处,轻呓:“那天晚上……下着小雨,定闲笑说不打扰我们。吃完晚餐就先走了,我面对小文……很不耐烦,坐没多久就离开,我知道小文很失望,但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他……没有办法……”
“结果,出了什么事?”他问。
她的目光从远处拉回,定在他脸上,露出一抹荒谬、生气、厌恶又惊恐的微笑。
“结果?结果……我回家后才知道,他为了证明自己变强,居然愚蠢地去找外校的一个恶名昭彰的大流氓单挑……”
“什么?”他愕然。
“他去之前,打了三通电话给我,叫我去看,我把它当玩笑,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后来,是定闲焦急地通知我,说小文真的去了……去找那个大流氓……”她说到这里突然地笑出声。
“呵……好不好笑?他是个白痴吗?还是个神经病?怎么会傻到去做这种蠢事?这根本就是找死……”
他看她笑,心好疼。
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是个伤害啊!
“等我赶去,小文已被刺了一刀,那些流氓个个逃窜,把他一个人留在当场,没人理他,也没人叫救护车……血不停地从他的胸口冒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敢拔刀,不敢靠近他。因为……他正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看着我……瞪着我……”她说着,微微发颤,不自觉向后退。
他怜悯地盯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的眼睛……好像在埋怨我去得太迟……又像在控诉我害他做了傻事……但我没叫他去送死啊!我有错吗?有吗?”她睁大双眼,激动地问。
他蹙眉,抓住她的肩,轻喊:“尹正心。”
她挣开他,继续大喊,“为什么大家都怪我?为什么都把我当成凶手?我比谁都难过,比谁都痛苦……我也不希望他枉送性命……他才十五岁……才活十五年……就这样死了……送到医院……没多久就死了……死了!”
“好了,别说了!别再说了!”他喝道。
她怔怔地望着他,眼神脆弱又疲倦。
“他死了……把一切的罪过都丢给我……让我承受……从那一刻起,我就等于被一个枷锁锁住,逃不开了,……这辈子……都逃不开了……你知道我有多恨吗?但我又怎能去恨一个死去的人?他都死了……因为我而死……我想恨也不能很……想气也不能气……无论我有多讨厌他……都不能再说出口……也永远无法赶他走……再也赶不走了……我憋得都快疯了……快要疯了啊……啊——”她愈说愈激动,到后来更痛苦得揪扯着头发,低头狂喊。
他静默地任她喊个够,喊到嘶哑,喊到失声,喊到泪流满面。
因为他明白,做事一板一眼,总是端守着规矩和正义的她,已经快要被这份自责与怨恨压垮了,她需要好好的发泄一下,需要把内心积藏的痛苦全部清空,才能喘得过气来,才能继续活下去。
一阵嘶吼过后,她无力地坐倒在地上,不停地喘息,颤抖。
他慢慢蹲下来,轻轻将她揽进怀里,道:“够了,这样就够了。你并没有错,这件事,没人有资格责备你,所以,你也别再折磨你自己了。”
第8章(2)
她靠在他怀中怔怔听着他的话,一股热气直冲眼眶。
两年来,她一直在等着某个人对她说这句话。
说不是她的错,说这只是个意外,说她不需要感到罪恶……
只是,她无法说出口,也没有人能让她说出口,爷爷不知道她发生什么事,父亲在国外开道馆,也很少回来,独立自主的她从小就跟着爷爷,在武道的熏陶下,深知是非对错都得由自己承担,不能推脱。
因此,她的痛苦,只能往肚里吞,然后不断地用她的意志力,将她心中的反感和厌恶一层一层深埋挤压。
可为什么她能在白安瑞面前吐露心声?为什么可以对他说出内心那些不该有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