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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采花贼  第11页    作者:蔡小雀

  恨她,他就会很快逼自己忘记她,这样他就不会伤心太久。

  至少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心爱的男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如果……我爹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爹的事,那么你让我爱上了你,又狠狠地将我的真心踩碎在脚底……”苍术的声音破碎得几不可闻。“你就觉得快乐了吗?”

  “对,我非常快乐。”她心痛得快无法喘息了,却依旧硬着心肠道,“但是我只报复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我还会找你爹全部讨回来。”

  她的话让他犹如再度捱了一记闷棍,英俊的脸庞毫无血色,只剩下悲恸。

  “如果我爹真的伤害了你们全家,你可以杀了我,讨回公道。”

  为什么他要这么说?为什么他不反击?不说些恶毒的、报复她、让她也痛彻心扉的话?!

  不应该是这样的。

  “杀了你,只会脏了我的手。”她闭上双眼,绝望地给予他最后一击。

  “你真的太残忍?”苍术深邃的黑眸首度浮现一抹沉痛的恨意。“我终于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了,你没有心,没有感情,因为你已经让盲目的仇恨毁了你自己……”

  仙童霎时脑子一片空白,耳朵完全听不到任何一丝声音,她整个人化为无生命的石像。

  “我真是替你感到悲哀。”他轻声地道。

  心死了,一切都会静止了……不是吗?

  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掉了,死在他鄙视轻蔑怜悯的眼神和话语之中,可是为什么可怕的痛苦还在胸口持续着,不断扩大荡漾开来?

  越来越痛,越来越痛……

  当苍术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时,仙童只觉眼前一黑,宛若整个世界在此刻也跟着倾覆消失了。

  但是她强自支挣着不要哭,不要晕过去,慢慢地下了床,慢慢整理包袱。

  她也该走了,回到过去,回到爹的身边。

  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束吧?

  她最后还是没能把医书拿回来,但是她牺牲了自己的爱情来报复罗一品的儿子……这样也算足够了吧?

  第9章(1)

  两天后,弱水江。

  明明是夏末的凉爽天,江上却弥漫着沁寒的蒙蒙大雾,天空灰得仿佛就快滴出泪来。

  一艘行驶在江上逐渐远离岸边的船上,有人拉起了缠绵又苍凉的二胡。

  抱着包袱蜷坐在船板上的仙童红肿着双眸,倾听着声声摧心裂肺,如泣如诉的弦音,心里无声地淌着血。

  近两个月来,在开封的一切就像个美丽的梦境一般,但梦就只是梦而已,现实就像这场凄迷寒冷的大雾,不管她逃到哪里都躲不了也抛不开。

  现在他们应该已经知道她“逃走”的事了吧?

  是松了口气?还是怒火中烧地诅咒她?抑或是拚了命要把她追回去碎尸万段杀人灭口?

  她都无所谓了。

  虽然她浑身虚弱得像行尸走肉,但起码她再也不用面对是不是该报仇这件事,拆穿了一切,果然让她解脱了。

  也许早就该解脱的,在她爱上他之前。

  “但是这样我就永远不会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滋味,也没有这两个月幸福快乐的回忆了。”她喃喃自语,笑得温情又凄凉。

  做人好难,对不对?

  “小姑娘,要不要吃一块糕?”一名坐在她身边的老婆婆亲切地递了块糕给她。

  “婆婆,谢谢你,我不饿。”她摇摇头,勉强一笑。

  “人是铁,饭是钢,怎么会下饿?我瞧你瘦得风吹会倒的模样,是生过一场大病吧?你看起来好虚弱呢。”老婆婆好心地关怀着。

  仙童鼻头一酸,急忙忍住。“婆婆,没的事,你别担心了。我真的不饿,你自己留着吃吧。”

  老婆婆让她想起了小豆和姥姥……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想念她?还是当她们从苍术口中知道原来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时,也会同样的唾弃厌恨她?

  “唉,小姑娘,你还这么年轻,不应该这样愁眉深锁的呀。”老婆婆倾身过去,拍拍她的小手安慰道:“人哪,要是活到像我这把年纪了就知道,人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没有什么大不了?”她茫然地抬起头,那为什么失去了心爱的苍术,她会连呼吸都感觉到痛?

  “人生就是这样,豁达点,看开点。”老婆婆边说边吃起糕来。“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我的姥姥同我说,人要饿了才吃,累了才睡,喜欢的就去追求,讨厌的就把它忘掉,是自己的就要好好收着,不是自己的就别拿,有时候原谅别人就是放过自己,施比受更有福……”

  原谅别人就是放过自己,施比受更有福……

  “可是……可是公道呢?正义呢”。”她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急急地追问。“难道有人明明遭受到不平,也不能讨回公道吗?”

  “公道自在人心哪。”老婆婆笑了起来,温和地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冥冥之中是有神祇的。”

  “我不懂,难道有人做错事,伤害了别人,就只等着老天爷来收拾他吗?不是我对老天不敬,但这未免也太消极了吧?”她忿忿然抗议。

  “傻丫头,婆婆说个小故事给你听吧。”老婆婆吃完了糕,舔干净了手上的糕屑,笑吟吟地道:“我家那个老头子,年轻的时候还当过县宫,你别看婆婆我不起眼,当年我好歹也是个县官夫人,可是有一年呀,师爷瞒着他收受贿赂,老爷子心好,耳朵又软,抓到一次就轻纵他……”

  “那糟了。”

  “是啊,真糟了。老爷子自以为用善心感化了师爷,便不当一回事,后来师爷变本加厉,终有一天东窗事发,师爷被前来巡视的巡按大人给逮着了,我家老爷子也落了个监督不周纵容属下的罪名,幸亏是平时还算清廉能干,乡亲父老们联名保住了,这才只被贬为平民百姓,永不叙用。”

  “婆婆,他也是被陷害的呀!”仙童深感同情,为他们抱不平地道:“都是那师爷害的。”

  “我那老头子起先也是怨天尤人,恨师爷陷他于不仁不义,后来倒也看开了,他说这一切不能怪别人,因为是他自己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没有做任何抵抗和补救,所以最后被罢官也算活该。”老婆婆笑了起来,“我呢,倒也放了一百二十个心,虽然不做县太爷夫人以后,再无佣仆可使唤,可日子却过得安安乐乐好生自在,这个呀,就叫做塞翁失马,焉之非福。”

  “就算是这样,你们还是不怨吗?”她看着老婆婆知足惬意的笑容,心头深深被撼动了。

  一样遭逢变故,可是婆婆他们非但没有失志落魄,反而豁达地过着知足常乐的生活。

  可爹呢?爹选择的是最糟的一种方法,就是喝酒喝到毁掉自己接下来的大半人生,甚至波及她……

  “怨什么?喜怒哀乐都在心念之间,别人都伤害你了,你自个儿还拿人家的过错来惩罚自己,那不是跟自个儿过不去吗?”老婆婆边说边又摸出一块糕,愉快地咬了一大口。“如果把人生比喻成一大片田地,一个人就是一颗萝卜的话,在大风大雨过后,为什么有的萝卜会烂?有的萝卜反而长得又大又好呢?”

  仙童瞬间呆住了。

  老婆婆的话就像是暮鼓晨钟般,重重敲开了她让悲愤哀伤与迷茫笼罩住的心,让她所有纠缠在一块的痛苦与盲点刹那间全部清明透彻了起来。

  背负在身上的沉重包袱,紧捆在心头绝望的情伤,在转瞬间仿佛日出蒸散了乌云般,逐渐烟消云散……她惨白忧伤的小脸慢慢恢复一丝血色,心头一松。

  是啊,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况罗一品偷了爹的医书,这么多年来心中想必也是日日被良心吞噬、痛苦不堪……不管怎么说,他这些年来也医治了那么多病人,救了无数条性命,功过就算不能相抵,起码也是造福而不是造孽人群。

  坦白说,以爹烂漫不羁的性子,那本医书就算留在家里也只是拿来垫桌脚吧?

  虽说当时娘病重,若有医书在手上,也许可以救她一命,但是那么多大夫都努力过了,而且“也许”就只是“也许”而已,有医书也许有用,也许没用,谁能预言未来呢?

  既无法预知未来,也无法改变过去……

  仙童整个人如大梦初醒,眉宇间的愁郁登时烟消云散,一朵小小的笑容跃上了唇边,“婆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明白了!”

  “好丫头,婆婆就知道你一脸聪明相,不会继续折磨自己的。”婆婆欣慰地笑道,摸摸她的头。“笑了就好,开心就好,人生在世嘛……”

  “有什么大不了的。”仙童接话,忍不住和婆婆笑开怀。

  但是笑着笑着,她的胃陡然又打结了。

  因为她领悟得太慢,已经重重地伤害了苍术!

  当年他爹造孽,现在却换成是她造孽,伤害的都是无辜的人,那她和他爹有什么两样?

  “不行!我得回去补救!”她连忙站起来,顾不得船被她弄得左右摇晃,情急地叫道:“船家,我要回岸上,可不可以请你把我送回岸上?”

  “小姑娘,当心哪!”婆婆赶忙扶住她,吓出一身冷汗。“摔进江里可不得了哇!”。

  “姑娘,没法子啦,这船上不止你一个客人,大家都是过江到对岸去的,怎么能因为你一个人就折返呢?”船东大嗓门嚷道,一脸爱莫能助。

  “可是我一定要回去!我……”她快急哭了。

  “姑娘,不是我不帮忙,而是……”船东叹了口气,摊了摊手。“我们就要靠岸了。”

  仙童整个人愣在当场。

  上了岸后再搭下一艘船过江,对!就是这样。

  只是……有个技术性的大问题……

  她伸手摸向怀里的荷包,里头已经一文不剩了。

  为了要快快逃离开封那个伤心地,她用掉一半的银子雇马车离开开封,然后剩下的银子全给了船东好过弱水江。

  怎么办?

  *

  她走了。

  不告而别,带走所有的一切,包括他送她的人参。

  那当然,那支人参可说是价值不斐,她拿去卖掉至少也能过上几年舒服日子吧?

  撑了两天,忍了两天,极力阻止自己崩溃,或是在爹与妹妹面前露出任何一丝异状,但是此时此刻,当苍术失魂落魄地伫立在药圃里,痴痴的望着人去楼空的百合小楼时,眼眶再也抑制不住地灼热了起来。

  明明是她丢弃了他们之间的情,为什么他还是对她魂牵梦萦无法忘记?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风趣和温柔,她的防备与脆弱……历历在目,没有一刻或忘。

  “罗苍术,你何其没志气?”他低吼,紧握拳头。

  难道你还想死缠烂打,硬生生追回一个厌恶你、视你为仇人之子的女人吗?

  但是……如果她说的是真,那么他们罗家便是欠了她即使千万个道歉也弥补不了曾经造的孽啊。

  他苍白憔悴的脸庞悚然一惊!

  “如果爹真的做了对不起她爹的事……”真该死,他怎么忘了要向爹追究求证呢?

  失去她的痛,让他完全忘了一切,以至于忽略了最重要的,素性仁德良善的爹,是不是真的偷了她家的传家医书?

  苍术猛然转身,大步疾奔而去。

  一定要问清楚!

  *

  第9章(2)

  “爹,你说仙童姐姐怎么会不告而别呢?她到底是去哪儿了?她不想我们吗?为什么连跟我说一声都忘了呢?”香圆泪汪汪地坐在花厅里,连珠炮似地追问着父亲。

  罗一品也是长吁短叹。“唉,那孩子真是教人担心,独自一人浪迹天涯,身边也没有个人照顾她,不知道会不会捱饿受冻?”

  “爹,你不要再说了……哇……”香圆放声大哭。“以后……以后我没姐姐了啦……不对,是没大嫂了啦……”

  “别哭、别哭,你没瞧见你大哥这两天脸色跟鬼一样难看吗?要是给他听见更添烦恼,而且咱们也得等他平静点,再来暗暗打听他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吵嘴还是言语不合!”

  “吵嘴跟言语不合不一样吗?”香圆一脸困惑。

  “哎呀!总之问题肯定是出在你大哥身上。”罗一品虽然对大儿子的人格欣赏又放心,但是卡到了情之一字,理所当然都是男人的错。“再怎么说,男人都不该让姑娘家流眼泪。”

  “不是我。”一个强忍住痛苦与愤怒的沙哑声音响起。

  罗一品和香圆不约而同惊跳了下,心虚的回头。

  糟,白天不要说人,晚上不要说鬼,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真灵啊。

  “我要做‘一品回春院’的新当家!我要做‘一品回春院’的新当家!”香圆双手合十念念有辞。

  罗一品又好气又好笑。“现在不是说那个的时候。”

  难道她没瞧见她大哥一副想找人打架的样子吗?呜,他好害怕儿子要打的对象就是他。

  “爹,我有事想请教你。”苍术沉声开口,“圆圆,你先回房。”

  “为什么?我也想听。”

  “回——房。”他的口气从来没有这般凌厉过。

  香圆吓了一大跳,嚅嗫道;“呃,好,好,没问题,全都听你的。”

  “圆圆,对不起。”他这才惊觉吓着了香圆,疲惫地揉揉眉心,歉疚道:“我不是故意对你大吼,你乖,先回房去。”

  “好。”香圆松了口气,同情地望向她父亲,“爹,你好自为之啊。”

  “不、不要吓我呀,香圆。”罗一品慌了手脚,求救地望向女儿。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可是儿子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呜呜,他不要被“请教”啦,好像很可怕的样子说。

  待香圆闪人后,罗一品紧紧张张地望着儿子,暗吞了口口水。“苍术,你……想跟我说什么?你慢慢说,不要太生气……我会紧张。”

  “爹,”苍术目光直直凝视着父亲,“我希望你告诉我,你以前是否有个同学名唤甄傅郡?”

  “咦,你怎么知道?”罗一品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听见是这个,憋着的一口气登时一松。

  “那么是真有此人了?”他的呼吸几乎停住,脸色更苍白了。

  “当然有,他也算是我当年的死党呢。”罗一品轻松了起来,笑嘻嘻地道:“他呀,模样生得俊俏,可是天天在课堂上打瞌睡,我们都笑他以后不该当大夫,应该去当仵作,因为他睡了以后简直跟具死尸没两样,哈哈哈!”

  “爹,你还笑得出来?”他心头是翻腾搅动得连呼吸都困难,没料想到爹还有心情说笑?

  “为什么笑不出来?”罗一品疑惑的看蓍他。“唉,想想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啊,那样年轻的时光也会过去,想当年真是年少轻狂呢,还记得有一次——”

  “你有拿了人家的医书吗?”苍术再也按捺不住,咬牙切齿的低吼。

  “有哇,这你也知道?”罗一品满脸敬佩的看着儿子。“真厉害,虎父无犬子,你果然有乃父之风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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