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仙童虽然嘴上嘀咕着,心底还是觉得这是她所吃过最甜蜜可口的甜汤了。
“这真是你自己煮的?”她咬破一颗饱满多汁的红枣,忍不住有些怀疑。
“我的厨艺还行吧?”他笑笑的问。
“很好吃。”她不得不承认。“比我自己煮的好吃多了。”
他眼底笑意更深。“你要是喜欢,我天天都做给你吃。”
“谢谢,但是每天晚上都吃这么好的夜消,我一定会胖死的。”她喝了口甜汤,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而且人不能太好命哪,老天爷会看不顺眼的。”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
“本来就是。”她放下汤匙,有一丝自我解嘲的说“命运捉弄人,你没听过吗?”
“你曾经过得很苦,对不对?”他注视着她。
她微微一僵。“谁说的?我身为霞影帮帮主,要什么有什么,跺一跺脚全城乱颤,我几时受过苦了?”
“你不是曾经在码头搬过谷包吗?”
仙童暗自懊恼自己的大嘴巴,但脸上依旧毫不在乎。“那也不苦呀,只不过是闲暇之余的小小乐趣罢了。”
“搬谷包是乐趣?”
“对啊,你都不知道那有多好玩。”她硬着头皮胡诌,“在明亮的阳光下流着汗水,替有需要的人把谷包搬上船,非但能促进经济繁荣,还可以体验平民百姓贩夫走卒的辛劳……你知道的,我们霞影帮是永远站在老百姓这一边的,瞧我们平常锄强扶弱的义行就明白了。”
苍术沉默半晌,眸光狐疑地瞅着她,“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们帮里的其它人。”
她自夸的笑容瞬间凝结在小脸上,好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呃,你不知道,平时我们是很低调的,我们不喜欢抛头露面让太多人注意到,所以……所以大部分帮里的徒子徒孙都是隐没在人群中,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出现。”
“原来如此,”他一脸恍然。“果然是了不起,为善不欲人知。”
“对啊、对啊,就是这个意思。”她心虚的连忙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不想继承‘一品回春院’?”
他的动作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就是不想。”
“为什么?你家的事业做得这般大,一天光靠诊金收入就上万两银子,你的医术又好……”
“我的兴趣不在那儿。”他舀起了一匙汤团,语气愉悦道:“种菜、种药草比较适合我。”
“但是你分明拥有世上每个大夫最想要的天赋和才华,不去用它不是太浪费了吗?”她盯着他,忍不住替他惋惜。“想想看你可以救多少人?”
“‘一品回春院’里多得是医术高明的大夫,不需要我也行。”他微笑,“何况种药草有成就感多了,而且每个大夫都需要好药材来治病。”
“傻瓜。”她微叹口气。冒田大夫又有名又有利,还能够被病人当作救世神仙,是多么光荣的一种行业,偏偏你避之唯恐不及,真是怪人一枚。”
“我不适合在幕前发光发热。”他笑道。
仙童瞪着他,实在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若照她看来,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他帅、称头、有专业又有才华的大夫了。
他不当大夫真是太糟蹋人才了。
难道在热死人的大太阳底下挥汗如雨的种菜、种药草有比较舒服、比较快乐吗?
“呆子。”她咕哝。
苍术听见了,却一点也不以为意,依旧笑眯眯的。
“你这样不食人间烟火是不行的,”看着他的笑脸,她实在是很无力。“须知江湖险恶啊。”
“也没有你想得那么险恶,假如你肯放松心情,抛掉肩上背着的沉重包袱,一定可以发现人间处处皆是美景,好人也比坏人多太多了。”他别有深意的凝视着她,语声温柔。“仙童,我希望你变得更快乐些。”
她的心陡然一紧,瞪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包袱?我哪有什么包袱?还有我哪里不快乐了?我很快乐,太快乐了,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快乐的人了!”
仙童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他怜惜的眸光却紧紧注视着她,透着一丝丝了解。
那深邃得似能洞察世事的眸光像是要直直望进她内心深处,把她看得透透彻彻、一清二楚。
她突然站起来,气息急促、声音紧绷地道:“夜深了,我该回去睡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就这样。”
苍术没有起身追她,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迅速消失的身影,心脏深深牵动揪扯。
究竟到几时,她才能真正对他卸下心防和戒备呢?
他感觉得出她别有目的,也察觉得出她经常不自觉流露出的矛盾痛苦和挣扎,只是他下明白。“一品回春院”里到底是什么令她如此警戒和痛苦?
还有,他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知道她还不能够真正安心的信任他,却还要勾起她不快乐的心情呢?
在太阳底下晒太久,真会把一个男人晒笨吗?
*
那个傻瓜,没有问她干嘛穿着夜行衣,也没有问她那么晚了还溜出小楼做什么,却偏偏提到沉重的包袱和快不快乐的烂话题。
她会快乐的,只要夺回她家的东西,只要成功报复,只要能获得正义,她不止会快乐,还会快乐的发疯。
但只怕她什么都还来不及做,就被那个该死的罗苍术给搞疯了!
“可恶!他干什么一副很温柔、很了解我的样子?”她气愤的捶桌子,对着幽静的花厅大叫。
如果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软化她,让她忘记自己原来的目的,那他就太天真了,
“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去把药书给偷回来!”她咬牙发誓。
果断的,坚决的,快狠准的结束这一切!
但是在她用完早膳,踏出百合小楼时,远远就看见了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又蹲在那儿。
她愤恨的心情和坚定的决心在刹那间又融化得一塌胡涂。
那个傻瓜,今儿天那么热,他竟然还在这儿锄草?一天不锄草就会死吗?笨蛋!
嘴里碎碎念着,她的双脚却自有意识的往前走,经过飘送着淡淡药草香气的药圃,来到苍术身边。
“又来照顾你的宝贝药草?”她讽刺的开口,“不怕被太阳晒死啊?”
她没忘记自己还在生气,气这个愣头青……
“起床了?”苍术抬起头,俊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令她一阵眩目。“来,这个给你。”
“什么给我?”她还没完全回过神的被动接过来。
真要命,干嘛笑得害她心儿怦怦乱跳?
“这是我种得最好的一支人参。”他满脸都是柔情,诚恳讨好地道:“就算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是也差不多了。”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她一愣,心底滋味复杂万千的看着这支饱满香气飘扬的人参。
“给你补气用的。”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想你原就体虚,昨晚又被我惹恼了,你一定很生气,生气又伤身子,所以我就想你应该会需要这个。”
她瞪着他,一时间哭笑不得,可是心头又是一阵抑不住的激动震荡,整个胸口暖烘烘了起来。
这个大傻瓜,就为了这样把种了那么久的人参拔给她?
“我又没有生气。”她低下头,声音微带了丝哽咽。“也没什么好补的,你实在不用因为这样就拔了这么价值连城的珍贵药材给我。”
“你不喜欢吗?”苍术看着她,有些手足失措。“你、你别哭,既然不喜欢的话,把它扔了就是……你、你快别难过了。”
“干嘛要扔掉?”她破涕为笑,忍不住爱娇地白了他一眼。“浪费人家的东西,我就算不吃,留着也高兴。”
“好哇、好哇,只要你愿意,挂在墙上除虫也行。”他脸上如释重负的快乐让她见了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真是的,他就这么在乎她的心情吗?
“等一下我要去小豆家,你……去不去?”她清了清喉咙,故作平静的问,双颊却红得似苹果。
“去,我要去。”他喜上眉梢,用力点头。
“那……等我把这个拿回屋里放好,就……一起去。”她有一丝别扭腼腆的说。
“我等你。”他深情的对着她笑。
仙童脸蛋热烘烘,微微僵硬地转过身,同手同脚地走向百合小楼。
他还在看着她吗?还在对着她笑吗?
她的心又不争气地狂跳了起来。
*
“爹,你觉不觉得……”
“对啊。”
“我们是不是应该……”
“要啊。”
“那我现在可不可以……”
“行啊。”
香圆收起傻笑,没好气的侧过头,“爹,你到底有没有在……”
“有啊、有啊。”罗一品嘴巴都快笑咧到耳边了,猛点头。
“有什么?”她怀疑的看着老爹。
“我有在听你说话呀。”罗一品笑得像小老鼠偷吃油股得意。“你是不是要问、我觉不觉得他们俩是不是好事近了?所以我说对啊;还有我们是不是应该开始准备婚事了?当然要啊;至于你现在可不可以开始唤她未来的大嫂了?行啊。”
生平第一次,香圆对她爹佩服到说不出话来。
第一次,她觉得爹爹不愧是当世神医。
别说是神医了,就算去当铁口直断的活神仙都没问题了。
“爹,你真的太厉害了。还有,我帮你想到将来你退休后可以从事的第二专长了——你可以去当算命仙哪!”
“不用太崇拜我。”罗一品得意的吹吹胡子,志得意满地道:“没有三两招,你爹我怎么纵横杏坛啊?”
“佩服佩服!”
“谢谢谢谢!”罗一品潇洒的挥一挥手。“好说、好说。”
“爹,他们从后门溜出去你侬我侬,着实令人好生羡慕啊。”香圆叹气,满眼充满梦幻之光。“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找到这样知心的人儿……当然是在我接手‘一品回春院’之后。“
“除非我死。”罗一品瞬间被女儿的话吓醒,吹胡子瞪眼睛。“不对,就算我死也不行。”
“爹……”
“没得商量!”。
“爹啊……”
“收工了,收工了,回去绣你的荷包!”
“哎哟!爹……”
“俺什么都没听见!”
第6章(1)
夏日花香处处,莺飞蝶舞,知了在翠绿树梢唧唧乱叫。
他们俩探望了小豆和姥姥,又陪着她们聊笑了一会儿,这才双双告辞走出已被整建得安全舒适的老屋。
“今儿真热。”仙童吁了口气,抬头眯着眼打量高挂天际的骄阳。“怎么会热成这样呢?不是已经夏未了吗?”
苍术没有回答,只是左顾右盼,倏地眼睛一亮,跑向路边池子折了一大支绿意盎然的荷叶。
“你在做什么?”她笑了起来,好奇地看着他。“没下雨呀。”
“谁说下雨才能打荷叶伞?”他将圆圆的大荷叶遮在她头顶上,微笑的问:“觉得好些一了吗?”
带着荷叶清香的凉荫笼罩着她,浑身的热汗仿佛也被挥发一空,仙童美丽的小脸透过半掩映的荷叶,不禁痴痴地仰望着他。
“你也热,不如一道遮吧?”她心里甜丝丝地道。
“我是男人,不怕。”他柔声道:“倒是你身子弱,晒多了日头不好,容易中暑。”
“从来没有人担心过我会中暑。”她低声喃喃,感动得鼻头微微发酸。
她爹从来没有担心过……他比较担心的恐怕是家里没半毛钱,没钱就买不起酒喝了。
她突然有些愤怒。
那样是不对的!漠视女儿孤独的躲在角落里,无助的望着他发疯般找银子好买酒喝,也无视子家中早已断炊,米缸没有米的窘境,一心只想要吞下一口又一口的酒来麻痹自己。
只有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愧疚的抱着女儿流泪,但是这样仍旧无法阻止他下一次的醉酒、发酒疯。
也唯有发酒疯的时候,她才能从爹口里听到他所怨恨的,痛苦的一切。
所以渐渐的,仙童就把爹受到的委屈和愤恨全往身上揽,如果不是“那个人”夺走了爹的一切,爹就不会变成这样!她也不必像个孤儿般挣扎求生,吃了将近十年的苦!
但是今日苍术对她的备加呵护和疼宠,却让她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因为温暖而清晰澄澈了起来。
爹的确遭受到重大的打击,但是他潦倒痛苦的一生,却有大半原因是他自己造成的啊!
没错,可恶的罗一品是在二十年前偷走了他的家传医书,可是爹在那之前为什么没有好好研读那本医书呢?他们是同期的医药研究学院的学生,也是好朋友,两家也都是世代行医,但为什么打从她有印象起,爹就是每天晃来晃去,养鱼遛鸟,和娘吟诗作对,却从来没有露一手行医的本事呢?
她越想脸色越凝重,长久以来陷入愤恨漩涡里的仙童,生平头一次跳脱出了悲情的身分,首次冷静客观地思索这件事。
直到娘在她七岁时生了重病,请来的群医束手无策,爹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辞世,就在那之后,爹便开始藉酒浇愁,并在喝醉后怨恨叨念,若不是罗一品偷走了他的医书,爱妻也不会死……
她脸色愈来愈苍白,脑子乱哄哄的,胸口熊熊波涛汹涌沸腾翻搅着,重重地拍打撞击着她一直以来的信念。
能够把这一切全怪罪到罗一品身上吗?
但是他偷了爹的医书是事实,不管爹是不是对医书有兴趣,是不是有习得一招半式的医术,他都不应该这么做!
只是他也不知道后来娘会生重病,不知道爹会酗酒……
不!不能再这么想了!就算不全是他的错,可恶的罗一品也是间接害得她一家凄惨的凶手!
一定是罗一品的错,否则她这些年来……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所恨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仙童?仙童?”
苍术关怀的声音穿透她晕眩翻腾的脑袋,她这才发觉自己紧紧掐着他的手臂不放,脸色惨白得跟个鬼一样。
“我……我没事。”她硬生生抑下排山倒海而来的内心冲击,勉强对他挤出一朵笑,虚弱地道;“可能……真的有些中暑了。”
“我就担心会这样。”苍术英俊的脸庞满是焦急之色,不由分说扔掉荷叶,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来,我带你回‘一品回春院’!”
“不!”她喘息地大叫,随即又紧紧环住他的颈项,小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我是说……我们在附近找间客栈喝杯凉茶,或许就好了。”
“但是你的脸色真的很苍白,我们快快回去,我熬帖补气散热驱日毒的汤药给你喝——”
“我现在好多了,真的。”她将脸偎靠在他的胸口上,轻声恳求道;“我还不想回去……”
他一怔,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你确定吗?我真的担心你……”
“我很好。”她眼眶发热,小脸深深埋进他怀里,有些哽咽道:“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