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二少爷下春药送婢女,失败之后又指使厨子下毒,甚至还要人拿刀子刺杀二少爷的……那位夫人?”
“下春药送婢女是有,指使厨子下毒也是有,不过,这要人拿刀子谋刺……
嗯,正确地说,是那位夫人希望能把谋刺的罪名,推到安夫人身上去。”
“秋舞听说,她连自己的女儿都算计在内?”
“是啊,那女娃娃还就睡在我左手边。当初那刀子要是再斜一点,我就毫发无伤——但是那女娃儿,恐怕脑门上就开花了。”
秋舞吟静了静,轻声道:“那柔夫人确实居心不善。而二少爷……您又做了什么,才哄骗着那位柔夫人这样仓促行事呢?”
古和齐笑了,“秋舞果然深知我意。”
她静静挑了他皮肉上一道长痂,撕得他脸上煞白,痛哼了声。
血水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轻手抹了药膏上去。
古和齐痛喊完,吞了口口水,“我的小秋舞,真是心狠手辣……”
他感叹着,又道:“内忧外患,我花了这么几年,总算把府内的声音扫荡,但柔夫人是大哥的侍妾,又生过孩子,虽然是女儿,但大哥也疼得紧……她又懂得装模作样,真要为了抓她什么错处而花费心力,实在浪费我的时间。”
“那么,便逼着她反吗?”
“怎么说是‘逼’呢?”他笑了笑,“嫁为人妇,又育有一女,家里又娇养着,先进门的安夫人也不曾苛待过她,这日子过得舒服愉快,她自己不想过下去,怪谁呢。”
“女孩子总是想有个人,一心一意地疼。”她轻声驳着。
古和齐笑着,揽着她细腰,“秋舞有我疼着。”
她垂眸瞧他,“那与柔夫人私通的,叫德大郎的……是二少爷为了柔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
“确实精挑细选。”他点头,“要突破她心防,让这阅历无数的女人相信眼前的男人是真心真意,可是极大难事。这德大郎对柔夫人应该也有七分的真诚。”
他睁眼,望着秋舞吟低垂的眸,半晌,他伸手抚了抚她眉眼。
她指尖抖了一下,他叹息,“秋舞,你嫌我狠心了?”
“不……”她轻声道:“柔夫人谋害二少爷在前,二少爷如今也只是不希望遭人背后暗害而已。那德大郎虽然是二少爷安排的人,但柔夫人既然取了珠宝,又得有纹银百两,日后生活若不奢华无度,也能安然过下半辈子。”
就怕私奔的两人将金银挥霍一空,又回头来要。
古和齐握住她指尖,“我也并不赶尽杀绝,只是派人盯着而已。若那两人安分守己,我也决不为难;但,若得寸进尺——”
“秋舞明白。”她道。
手下的工作结束,她包扎着伤处,那一层又一层的白布卷过,秋舞吟望着膝上二少爷赤裸上身,那肌肤白皙,又失了血色,衬着这裹伤的白布,竟然也相差不了多少……
她不由得伸手抚了抚他锁骨,“二少爷,真是太不爱惜自己……”
古和齐逮得这机会,便略侧了身,将整张脸埋进她柔软小腹,轻轻蹭着,嘴里还撒娇道:“秋舞疼我。”
她失笑,又羞又恼,却又挣不开他,也是舍不得挣开。
一旁安神香正燃着,窗外下起小雨。
她帮他拢上衣襟,又覆上毯子,然后轻轻打着扇。
一下,两下,三下……午后轻雷骤雨,带着水气的凉风袭人,她背上靠着软枕,膝上枕着她的二少爷,一手与他交握。
那轻轻起伏的扇面慢慢地停顿下来,然后搁在了一旁。
小两口睡着了。
第7章(1)
春季的阳光带着点微凉,暖暖的,温温的,不怎么烫人。
秋舞吟房里的雏儿悦悦正躺在朱红窗台上睡午觉,底下榻子上还窝了另一个青翠绿衣的少女,那面貌看上去还比悦悦年长一些。
她们窝着睡午觉的地方,却是春亦寻的房间。
一只春燕收拢翅膀,停在悦悦圆润肩头,小脑袋就往她脸颊上啄去。
“悦悦会疼的啊。”
榻上睡着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悄然伸出手去,揪住了那只春燕。那只春燕居然也不挣扎,就让她捉着,只是转过脑袋看她。
悦悦倒是睁开眼睛,“我看到燕子的窝了。”
“在哪里?”
少女凑上前,贴着悦悦的脸颊,悦悦圆胖的手指着檐下,“喏,在那里。九九看见了吗?”她侧过头,一边说着,嘴不留意就扫过了九九的耳垂。
九九怕痒,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悦悦没想到会咬到她耳肉,又见九九没有生气,也没有喊痛,于是安心了,也跟着笑起来。
两个女孩儿年纪相近,打闹起来就像两只幼犬一样。
只是悦悦的身子还没有长开,颊上也有些婴儿肥,瞧起来就是手短脚短的圆滚滚模样,笑起来娇娇憨憨的,像只土犬;而九九身子修长,脸盘儿又漂亮,平常待人总是冷冷淡淡,只对她家姑娘及小悦悦会和缓些,不怎么亲人,像只认生的血统名犬。
两人玩闹起来,九九手里的春燕就没抓牢了,一松手放了开去。
那春燕还没来得及展翅飞起呢,只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阴影处乍然跃起,眨眼间就将春燕叨住了,吓得那燕春鸣叫起来,羽毛乱飞。
愣住了的九九和悦悦也跟着尖叫起来。
“别咬着啊——梅小猫,你坏啊!”悦悦第一个扑上前去。
九九伸手从那只长毛猫的爪子底下救出春燕,一边数落那只猫,“又不是饿着你了,让你抓着燕子玩呢!”
被悦悦扑住的梅家小猫用它那湛蓝的眼珠子,遗憾的望着九九手里的燕子,没收进肉掌里的爪子还不甘心的挠着地。
九九将燕子放出去,一边对小猫说话,“你窜来春寻姑娘房里做什么?我把水粉盒子都收起来了,没你可以玩的了——怎么?你那松鼠玩伴呢?它不陪你啦?”
悦悦却想了想,提醒她,“姑娘出去巡逻了,姬公子一定也跟去了,连带着大松鼠都跑出去玩了呢。”
“原来如此。”九九恍然大悟,“真可怜,你被大松鼠给落下啦?”
小公猫委屈的望着九九。
说起来,这三千阁里,由于一众金钗各自的缘分,加带的也牵扯了一些小动物。就像这只蓝眼小公猫,便是梅晴予房里养的猫儿子,而那只老是和梅家公猫打得满地生烟的大松鼠,则是在夏语欢房里来来去去的。饲主是聚星苑的小倌儿,不过人家自己烧了卖身契,现在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梅家公猫失去了燕子当玩具,眼珠子转啊转,很快又对榻上角落的两盏花灯给吸引住目光,爪子一露便要去拨弄。
悦悦赶紧阻止,“别玩这个!这是晚上要放的许愿花灯啊!”
九九把挣扎不休的梅家公猫给哄出房去,刚好菊雨蝶房里的雏儿暮霭经过,她就把小猫交到暮蔼手里,让她带着小猫去给菊雨蝶欺负了。
九九转头窝回悦悦身边,给喂了块糕饼。
悦悦问:“这花灯是春寻姑娘做的?”
“不是,是我做的。”九九一边嚼着,一边说,“喏,这边留下来给春寻姑娘写名字用的……唔,秋舞姑娘的花灯,已经写好名字?”
“是二少爷亲手写的呢。”悦悦笑了起来,“二少爷一听要去放姻缘花灯,吃醋得很,你看,二少爷把花灯上都写满自己名字,什么样的字体都有,简直像在练书法。”
九九跟着笑了,笑到一半,却叹起气来,“两情相悦真是好事……我家主子虽然任性又别扭,但也是真心真意的美人儿,偏偏那个得了她青睐的罗公子还要装模作样,我都想祈祷今天晚上放花灯的时候,可以把春寻姑娘的眼泪也一起放掉了。”
“春寻姑娘一心一意的喜欢那个罗公子?”悦悦问。
“一天到晚都在想,想没多久就开始掉金珠子。”九九叹气,“这哪里是什么喜欢,根本就是在折腾自己。”
悦悦怜惜的摸摸她的脑袋,“春寻姑娘喜欢罗公子……九九,那叶大哥怎么说呢?他不是选择好主子,现在是春寻姑娘的专属暗卫?”
“叶大哥说,只要顺春寻姑娘的意就好。”九九闷声道:“我就不懂嘛,那假惺惺又软弱的罗公子有什么好?不过就长了一张书生脸!春寻姑娘就是喜欢张那脸皮而已——我怎么看,都是觉得叶大哥比较好!”
悦悦想着,也一边点头,“我没看过那位罗公子,不过,叶暗卫确实是生得很俊,身手又高,相貌威武,虽然不常讲话,可是,叶暗卫很可靠!”
“对吧!”九九雀跃,“叶大哥这样可靠又可依赖的一个好男人,天天都在春寻姑娘身边陪着,怎么春寻姑娘就是看不见人家呢。”说着,她又叹气了。
“要不,我们等一会儿也给叶暗卫做个花灯,再写上春寻姑娘的名字好了?”
悦悦愉快提议,九九想了想,也欢快的点头。
两个女孩儿就这样埋头弄起花灯来。
这时候,在古府里,古和齐也正琢磨着穿哪件衣服,带什么佩饰,围哪条巾子好,言今跟在一旁团团转着,为他家二少爷打点行头。
对古和齐来说,今晚的镜照河畔,放花灯求姻缘之行,就是他和秋舞吟甜甜蜜蜜的出游之旅,要仔细把握。
※※※
言今有些闷。
他也知道今晚的游河之行,是三千阁那位秋氏金钗提出来的,也知道主子为了这个提议而欢欣期待了好几天,甚至还在公务繁忙的空档里埋头做花灯,连休息时间都顾不上。
言今很想提醒主子,花灯都是女方在放的,您身为一个大男人,放什么花灯呢?但是,要他去干扰主子的兴头,言今却是不做的。
他驾着马车陪二少爷出府,到了和金钗姑娘约好碰面的镜照楼左侧,他却眼睁睁的看着他家主子淡定的吩咐他:“你留在这里。”
随后不待言今反抗,古家二少爷便一手与金钗姑娘十指相扣,自顾自的沿着河岸走了。在两人身后,那个头娇小的侍女对他投来同情的一眼。
言今心里闷极了。他的主子要追求金钗姑娘,他也想与那个小侍女培养感情啊!为什么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守马车?为什么啊!
怀拥美人的古和齐并没有细心留意言今的哀伤。
秋舞吟带着他走到一株柳树旁,然后在悦悦蹦蹦跳跳的带领下,古和齐惊讶的发现这里竟然有一道隐蔽的阶梯,两人手牵着手往下走,跟着古和齐迎来了更大的惊讶。
是一条舟子。
月光皎洁,秋舞吟偏过头来,见他表情讶异,脸上不禁又得意又骄傲。
“惊喜?”她笑问。
“你都安排好了?”他凑近她,轻声问。
“岸边人太多了,挤来挤去的多不舒服啊!”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尖,“我拜托叶暗卫准备舟子,悦悦和我都会划桨的,不会让舟子翻了。”
“真不错。”古和齐赞叹道。
所谓花前月下,美人在侧,古和齐真是见识到了。
夜里的镜照长河,两畔植着柳树,河面上花灯一盏一盏的,沿河而下,他们连桨都不用动,就由着舟子缓缓滑行,月光酒落河面,和着水光一起悠晃着,确实是美不胜收。
在秋舞吟亲手放下花灯之前,古和齐还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整个花灯上都写满了自己的名字,才交回给秋舞吟,看着她羞羞怯怯,咬着唇,脸上愉快的放入河面。
茶灯摇摇晃晃的蹚开来。
古和齐表情满足。
“秋舞是我的。”
秋舞吟笑着看他满面得意,心里为了他这样的好满足而疼惜。
掌握了古府大权,在外有古家大少爷为他开疆拓土,在内有古家老太爷为他坐镇,她的二少爷是名副其实的继承人。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还不是家主。
他上头还有一个老太爷。
秋舞吟知道,古府里那位将古和齐捧在手心上的老太爷,对于她的存在,非常的不认同。
老太爷在古府一日,她就无法堂堂正正的由正门进入古府。
古和齐为了这件事情,与老太爷起过数次冲突,而秋舞吟也知道,古和齐越是这样硬抗,老太爷就越是排斥她,老太爷认定她就是个狐媚子,是为了古府家业而来。
近日,老太爷甚至为了让古和齐收心,已经擅自为他谈了门亲事。
古和齐为此大怒,他甚至失态的在老太爷面前拍桌子,还推倒一张椅,随后拂袖而去,爷孙两人不欢而散。
跟着他就病倒了。
古和齐的底子不佳,虽然已经调养过,但是除了畏寒以外,他还不能大喜大怒的情绪起伏,这都会让他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了。
老太爷专断的为他谈亲事的消息一出来,古和齐气得病了。高烧数日不止,古府内乱成一团不说,连秋舞吟都在三千阁里哭了几回,连带着叶暗卫也得来来去去的,带去药方,或者救命的药丸,或者送去秋舞吟的口讯。
这些不为人知的琐碎接触,才是古和齐能够熬过那场高烧的主要原因,短短几天,他整个人瘦了一圈,那素来淡漠的脸庞又削尖了些,变得更加凌厉而冰冷。
可惜这场高烧并没有吓得老太爷改变主意。
爷孙两人有着样的倔强性格。
老太爷只是更坚定的,要给古和齐挑门好亲事,娶个娇娘子,他确信只要宠孙的心定下来了,对那青楼里的孤媚子的心也就淡了。
古和齐一方面恼恨老太爷的顽固与高压,但更多的却是焦虑。
如果真的娶妻,他就再也见不到秋舞了。
先不说三千阁主绝对不会允许他再登门,就是想到秋舞脸上可能会有的伤心表情,他宁可狠下心来,抛下偌大古府,也绝对不能认下亲事。
幸好在外奔波的古家大少,发回信来,勉强说服了老太爷。
“长幼有序,大哥都尚未有正妻,孙儿作为弟弟,已经抢了大哥的家主之位,这迎娶之事,总不能还要抢在大哥之前。”古和齐一脸漠然的叙述。
老太爷脸黑了,但宠孙说的在情在理,一时间也驳回不了。
于是在明面上的爷孙斗法,暂且休战了。
今晚的游河之行,是心力交瘁的古和齐难得能够休息的机会。
这一方舟子,悦悦坐在前头,专心的望着两旁滑过的花灯,那头坐着一双小情人,秋舞吟背上靠着垫子,怀里抱着个撒娇的二少爷。
她在心里笑,这个人,在旁人面前都是端着冷淡的架子,却总是在她身边磨磨蹭蹭,像是恨不得一辈子在她身上不下地了。
“二少爷。”
“嗯?”
“我听姬公子说,语欢姐姐要将他金屋藏娇呢。”她说着,一边轻笑起来,“二少爷,你也想把秋舞藏起来吗?”
古和齐听得有些愣,“金屋藏娇说的是女孩子吧……那姬公子,我记得是个男人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