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足无措,显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呃,你们要不要喝酒?我帮你们倒酒。”
“Stop!”他阻止她的动作。
她愣住,疑惑地望他。
他倾身在他耳畔,磨牙低语。“你以为自己是酒家女吗?倒什么酒?给我坐好!”
“啊,是。”她莫名所以,却还是乖乖坐下。
他用下巴示意她坐远一点,她会意,拉开与十二夜之间的距离,挪到沙发最边缘。
他这才满意地点头。
“任凯,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信赖的总编,徐东毅。东毅,这位是王仁凯先生,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十二夜老师。”社长笑着为两人介绍。
“王先生,久仰。”徐东毅主动伸手,礼貌地扯开笑。
王仁凯对他过分温文的笑容似乎有点狐疑,随手与他一握后,上下打量他。“你就是在电话里跟我说过话的那个编辑?”
“是。”
“就是你说如果开馨要不到我的稿就是个废物,随便她冻死也没关系?”
什么?
开馨在一旁听了,倒抽口凉气。
社长微微皱眉,坐在王仁凯一边的周筱玉则是惊恐地以手掩唇。
徐东毅感到背后遭到哀怨的视线盯上,他毫不怀疑是来自那个傻瓜编辑。这下可好,等会儿他的耳朵有得忍受唠叨了。
不过这家伙是故意的吗?他怎么有种被挑拨离间的感觉?
徐东毅警戒地提神,表面仍挂着散漫温和的笑。“对,就是我。”
王仁凯见他坦率承认,先是呆了几秒,继而爽朗地笑了,君羊耳卯起身用力捶打他的肩。“你不错,我欣赏你,非跟你干一杯不可——开馨,还不倒酒?”
“是,老师。”
是什么!
徐东毅转头怒视开馨,她惊得冻在原地不敢动,他冷哼一声,转回头,又是满脸温笑。
“开馨笨手笨脚的,就别为难她了,我们自己喝吧。”说着,他自行举起酒杯,倒了三杯酒,一杯给社长,一杯给王仁凯,自己端起最后一杯。
“来来来,大家一起喝。”社长豪迈地以主人之姿招呼。“今年大家都辛苦了。任凯,明年一定要多些基本书给我们啊,东毅,咱们推理部门就靠你振兴了……这位是?”他转向周筱玉,有点困惑。
“她是周筱玉小姐。”开馨忙解释。“是公司刚签约的作者,筱玉,这是我们的社长,王丰祺先生。”
“啊,是,社长您好。”周筱玉也连忙端起自己的酒杯。
“好好,你也好。”社长随意点个头。“哪,大家干杯!”
一伙人干后,社长有乐呵呵地寒暄几句,便去别桌周旋了,开馨也说要带周筱玉认识其他作者,只剩下徐东毅与王仁凯面对面。
“多谢你啦。”王仁凯对徐东毅眨眨眼。
“谢什么?”他不解挑眉。
“谢你派了这么好玩的编辑给我啊!”王仁凯笑,又倒了一杯酒来喝。“老实说,本来我是很生气的,想说出版社怎么派个菜鸟给我,是瞧不起我吗?后来她在门口站了几天,我才有点觉得她的毅力不简单,没想到她也挺能出主意的,我最新的创作灵感就是她激发的。说起来,你觉不觉的这个女生有点天然呆?今晚上我本来不想来的,我说除非她坐台陪酒我才来,结果她真的傻傻地来陪我喝了,笑死我!”
这有很好笑吗?
徐东毅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事实上他甚至有股冲动想扭面前这个男人的脖子——是怎样?居然胆敢把“他的”编辑叫来陪酒?更气人的是,那个笨蛋还乖乖听话!
“说真的,以前公司派给我的编辑太严肃了,每次见到我只会追着要稿子,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可是开馨不一样。她真的就像开心果,不但会陪我打线上游戏,傻里傻气的样子更妙,有时候不想欺负她都不行。”
“你是说,你会‘欺负’开馨?”
“你不觉得她那种天然呆的样子,欺负起来很好玩吗?”
是没错。
不过,她是“他的”编辑,只有“他”可以欺负!
徐东毅勉强持起假笑。“开馨毕竟刚当上编辑,资历还很浅,没什么经验,老师这次的新作品是个崭新的尝试,需要更强的行销企划,我想换个比较资深的编辑——”
“不不不!千万别换!”王仁凯激动地摇手。“我就要开馨,只要开馨,你们换掉她我就不玩了!”
徐东毅讶然,堂堂大作家怎么有如此孩子的一面?
“我说真的喔,没有我的同意,不准你们乱换。”王仁凯慎重地说明。
徐东毅皱眉。“你就这么喜欢她?”
“对啊,我很喜欢她。”王仁凯用力点头。
徐东毅哑然无语。
他喜欢她?喜欢她?!
真好笑,那笨丫头是哪里值得喜欢了?没脸蛋也没身材,脑袋又不灵光,王仁凯究竟看上她哪一点?
你不觉得她那种天然呆的样子,欺负起来很好玩吗?
难道是把她当玩具?
一念及此,徐东毅不仅凛然。虽然自己也是很爱抓弄那个傻女生,但想到别的男人也以此为乐,就莫名地感到很不爽。
她可是“他的”员工,“他的”属下,“他的”编辑。
但她,也是“十二夜的”编辑。
可恶!为何胸臆会胀满一股郁闷的浪潮,闷得他发慌?
他找到开馨,她正跟一群新人作者坐在一起,一面当心理辅导师,一面还热心地帮忙斟酒夹菜,他看着,更不爽,她就这么天生奴性吗?到哪里都爱伺候人?
“不好意思。”他跟那群恶心作者一一打过招呼后,笑着拉开馨起身。“‘我的’编辑先还我一下。”
“干嘛?总编达人有何赐教?”开馨跟他来到隐秘的角落,讽刺地问。
他知道她还是在为方才王仁凯的“冻死说”生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解释,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解释,他从来就不曾为自己恶毒的言语护航。
“不然你是什么意思?”她忿忿然。“不是说我是废物吗?说我冻死也没关系?”
“那只是……说说而已。”不代表真心。
“做人可以这样吗?可以这样随便说说,都不负一点责任吗?还是总编的意思是你说的话都不算话,所以我们都不必认真听?”
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徐东毅拿她没辙,通常凭他的机智,不难迸出几句更尖酸的反驳,但此刻,也不知怎么搞的,他的脑子好似当机了,看着她一脸哀怨,看她微微嘟起的樱唇,他竟然感到心跳加速,下腹涌起一股奇异的冲动。
他极力克制。“现在到底谁才是老板?这是你对总编辑说话的态度吗?”这个反击,虚弱得连他自己都嗤之以鼻。
她一窒,撇过头,闷闷低声。“总编辑就了不起吗?”
“你说什么?”
她不吭声。
他上前一步,握着她细致的肩膀。“我才想问你,你是天生奴才吗?为什么人家要你陪酒,你还真的跑去坐台?你真的把自己当成酒家女吗?”
酒家女?开馨呛住,猛然转回头,懊恼地瞪他。
“你就是这种滥好人的个性,才会走到哪里儿都被人家欺负,你就这么不懂得保护自己吗?”他指责。
“我……哪里不懂保护自己了?”她反呛。“我是老师的编辑。本来就有义务照顾好他啊!只是陪他喝几杯酒,会怎样吗?他又没有对我性骚扰!”
“你怎么知道不会?说不定哪天四下无人,你就被他吃了!”
“他干嘛吃我?我有什么好吃的?”
“你是没什么好吃,不过有些男人就是饥不择食!”
“你——”开馨气炸了。比起他说她傻到不懂得保护自己,她更气他直接挑明她并不美味可口,鄙视她的女性魅力。“你怎么知道我不好吃,你有没试过!”
“我不必吃也知道,一盘菜上桌,光看卖相就知道好不好吃了。”
“你说我卖相不好?”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那你呢?你以为自己卖相就很好吗?”
“绝对比你好一百倍。”
“你……是猪吗?脸皮这么厚!”
“这叫自信,懂吗?”
一场争论逐渐趋于幼稚化,但两人都浑然不觉,很认真地彼此交锋,谁都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个人正惊愕地旁观。
“东毅?”那人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扬声唤。
两人一惊,同时望向声音来源,是一个女人,非常美丽、非常优雅的女人,一袭黑色小礼服修饰玲珑的身段。
“真的是你!”那女人认清是他,满脸讶异,眸光来回流转。“你们……”
徐东毅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搭在开馨肩上,他缓缓放下手,神情凝敛,语气沉静——
“彩薇,好久不见。”
第6章(1)
夜店门外,一男一女倚着户外花园白色的围栏。夜很深,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有时接近,有时又分离,变化着微妙的距离。
“要来一根吗?”张彩薇问,从缀着珍珠的晚宴皮包里取出烟盒,递给徐东毅一支,自己也衔了一支,擦亮火柴。
徐东毅接过烟,却没点燃的意思。
“不抽吗?”
“我戒了。”
“戒了?”她讶异地挑眉。“你不是说抽烟最能激发你的灵感吗?”
他耸耸肩,显然并不想跟她说明自己戒烟的缘由。
她凝视他,经过岁月的淬链,他俊秀的脸比当年更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眼神更深了,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你好像变更帅了。” 她称赞。
他淡淡地不置可否。
“听说你回台湾来工作,我很吃惊,我以为你会一直待在日本。”
“人老了,总是会想家的。”
“你才几岁?老了?”
“心境老了。”
“少来!那刚才是怎么回事?”她紧盯他。“我从来没见过你跟谁那么幼稚地吵架,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女的。”
“是我部门的编辑。”他解释。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你跟员工都是那样说话的吗?”
他不语,笑笑。
见他不再辩解,张彩薇不禁感到嫉妒。她看得出来,他对那个女孩很特别。
为了镇定不平静的心绪,她深深地吸烟,缓缓吐出。
“对了,我应该跟你说声恭喜。”徐东毅忽然说。“恭喜你的小说得了本社的文艺小说首奖。”
“你知道这件事?”她难掩欣喜。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淡笑。“听社长说,他马上把你签进来,现在你可是本社文艺部们力捧的新人。”
“承蒙贵社的评审给我这个机会,是我应该说谢谢啦。”
“别这么说,这是你的实力。”
她轻笑,看了看他,忍不住问:“那你呢?这几年还有持续在写作吗?”
他摇头。
“为什么不?”
“这点你不是最清楚吗?”
她哑然,眨眨眼。“东毅,你不会到现在还怪我吧?”
他笑。“我看起来像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她怔望他,他笑起来还是跟从前一样,温文中带点难以形容的酷劲,迷人得令她的心微微揪痛。
“东毅,我想——”
“我该回去了。”他没给她说完话的机会。“虽然我不受底下那些编辑的欢迎,不过这种时候,礼貌上我还是得去敬敬酒,感谢一下他们努力工作——你慢慢抽,我先进去。”语毕,他摆摆手。
她目送他帅气挺拔的背影,后悔由淡转浓,在胸臆堆叠。
他应该听出来了吧?她很想挽回他,重拾当年那段感情,而他会仓促离开就是暗示她两人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但,真的不可能吗?她不相信。
“你等着吧,东毅,我张彩薇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
她下定决心,又深深地吸了口烟。
跟张彩薇分手,他没有后悔。
回到家后,徐东毅打开书桌底层的抽屉。那里头压着一叠又一叠资料夹,有他的手稿,也有他的编辑笔记。
跟开馨一样,他也曾有过菜鸟的时代,也曾怀抱写作的梦想,他曾经有过一段热恋,当时,他爱那个女人爱得很深,也伤得很深。
后来,他同时封存了梦想跟爱情,埋进记忆最深处。
他抽出其中一本手稿,一页页阅读。这是篇带点奇幻风格的小说,是从高中时代开始酝酿的灵感,还记得他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也喝了不少酒。
那时候,彩薇抢着做他第一个读者,他不好意思给她看,她便趁着他睡着时偷偷拿去看。
她看过了,也给了他最中肯的批评。
她是个好读者,也是个好编辑,可惜不是个好情人。
他一直知道,总有一天会与她再相逢,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是获奖的潜力新人,而他是出版社的总编辑。
嫉妒吗?徐东毅试着剖析自己的心情,好像有一点,但远比单纯的嫉妒更复杂,与她重逢,他想起的是自己的青春,以及不得已放手的梦想。
他合上手稿,手微颤,喉间蓦地感到焦渴。
想抽烟。
好想放纵地吞吐烟圈,让吸烟的快感抚平心头的焦躁。
他需要烟。徐东毅告诉自己,双手却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不许自己离开去找烟。
因为他已经决定戒烟了。
他旋转座椅,而对窗外苍茫的景色,彻夜无眠。
这夜,睡不着的还有另一个人,开馨。
她躺在床上,想着尾牙宴上,徐东毅与张彩薇在她面前交换的那一眼。
那是旧友重逢的惊讶,带着几分怀念。
他们以前肯定很熟吧?说不定还是老情人?感情有多好?为何会分手?会不会旧情复燃?
一个又一个问题占据她的脑细胞,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在意。
在意他跟那个得奖女作家是什么关系,在意他们到底私下聊了些什么,让他之后纵然对每个人都笑着,也显得不开怀。
隔天上班,她仍是耿耿于怀,视线下意识地追逐徐东毅的身影——他进办公室了,他出来了,他喝咖啡,他斥骂一个做错事的编辑……
中午,同事们纷纷出外吃午餐,她敲总编辑办公室的门,无人回应。
“阿非,你有看到总编辑吗?”她问新来的行政助理。
“总编辑?”阿非想了想。“我刚在楼梯间看到他,好像上楼去了。”
上楼?去屋顶吗?
她捧着午餐盒,走上屋顶,眸光一转,果然看见徐东毅倚着水泥护栏,眺望远处山景。
他果然心情不好吗?
她走过去,刻意活泼地笑问:“总编辑,你在做什么呢?”
他似乎没料到会有人上来打扰,愣了愣,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你管我做什么?”
“你还没吃午饭吧?肚子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她献出餐盒,里头是她亲手自卷的寿司。
他瞥了瞥盒里卖相绝佳的寿司,跟着望向她,眼神如谜。
“干什么这样看我?”她被他看得有点害羞。
“我才要问你,对我这么好有什么企图?”
“嘎?”
“昨天晚上不是还骂我是猪吗?不是说我脸皮厚吗?”他冷哼。“既然那么讨厌我,干嘛还管我肚子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