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杨品捷想起那夜的对话。当时他极力隐藏,没想到今日还是要坦承这一切。只是他不懂,原是他和她、小莉三人之间的关系,怎么会变成四个人?难不成……“你是说你……”答案似乎已在心底。
梅芷绿微扬嘴角,“那一夜我埋怨你,因为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我眼前。如果早一点,我或许还在等待你,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可是你偏偏在我爱上另一个男人时,跑到我眼前说你要回来履行承诺,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选择他,我会伤害当时还以为仍爱著我的你;选择你,我必须伤害他,也伤害我自己。”
她起身倒了三杯水,一杯给自己,另外两杯分别递给杨品捷和吴小莉。
“我和你同时犯下的错误,便是不愿伤害彼此,决定履行约定,却没想到其实我们早把心都给了另一个人,所以我们真正伤害到的,是现在我们心底最珍惜的那个人。”她喝了一口无味的白开水,顺著喉咙滑落,感觉有些酸、有些涩、有些苦。
想起这段与于立飞分开的日子,心仍是一阵阵疼,尤其那晚于立飞落寞离开的画面,总是不断的在她脑海里播放,像是在指责她的无情。她明明苦得不得了,却还得佯装沉浸在订婚的喜悦中。
不知道立飞……过得好不好?
听到梅芷绿的这番话,杨品捷又是讶异又是惊喜,讶异于原来她也另有所爱,惊喜于事情大概能有个完善的解决。
“我以为你埋怨是因为你仍对我有情,所以我无法开口告诉你,我另有所爱的事实。七年的感情,也是真心一场,要我伤你,我终究于心不忍。”他真真实实的爱过梅芷绿,若非那场意外,他也以为自己会和她相爱一辈子。
梅芷绿望著对面两个人那紧紧交握的手,笑道:“现在你已经坦承另有所爱的事实了,接下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沉默许久的吴小莉瞠大双眸,小心翼翼地问:“小绿,你的意思是……你……”
“嗯,你们结婚时,我要当伴娘。”梅芷绿怜惜的盯著好友那泪痕未干的脸。小莉的伤心,是不是也在立飞身上发生?
“噢,小绿,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成全。”吴小莉终于破涕为笑,“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不应该偷偷删除你的来电和留言,也不应该……”好友的成全,反倒让她觉得自己很没度量。
轻叹一声,梅芷绿起身走到她面前,“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谢谢你今天让我知道这件事,我这才明了爱情没有先来后到的规则。我之所以会在心另有所属后,仍决定和品捷结婚,就是因为我认定我和品捷约定在先、相爱在先,于情于理都不能背弃他。若是你今天没来找我,我想我和品捷都会带著遗憾走进一场错误的婚姻。”
“小绿……”吴小莉感动得涕泗纵横,紧紧拥抱好友。
“不过我有个要求。”梅芷绿轻轻推开二度扑到她身上的吴小莉,正视著她,“你当新娘那天,可不可以用防水的眼线液?”她指著吴小莉脸上的两道黑线。
吴小莉伸手抹脸,这才发现手指沾上黑色色彩。“好,我答应你。”然后转头质问杨品捷,“你怎么没告诉我,我脸上的妆哭花了?”
“耶?那是哭花的呀?我还以为那是你们女人最流行的彩妆化法耶。现在不都是流行什么烟熏妆?”事情解决,心情大好的杨晶捷,回复以往的个性。
“烟熏妆?我看你是故意要看我出糗。”吴小莉哇哇大叫,猛拍他的手臂。
“我哪敢啊!你是我的老婆大人耶!”杨品捷笑著闪躲。
梅芷绿想起高中时候。那时,小莉也是像现在这样,没事就和品捷斗嘴,当时她还以为小莉是讨厌品捷呢,没想到那叫喜欢。这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打是情,骂是爱”?
说到情,说到爱,她不免又想起于立飞。品捷和小莉在彼此身上找到幸福了,那么她呢?立飞还愿意给她幸福吗?双眸微黯,她轻叹一口气。
敏感的杨品捷发现了她的异样,七年的感情不是谈假的,纵然最后他们没能在一起,但彼此之间的默契仍是存在。
他停止和吴小莉笑闹,使了个眼色,便拉著吴小莉起身。“小绿,真的谢谢你的成全,我们……也该走了。”
梅芷绿抬眸,挤出笑容。“好,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罗!”突然,她又想起什么。“对了,我们取消婚约的事,你怎么对伯父和伯母交代?”
“你放心,这些事我会解决,你……”他良善地看她一眼,“你只要负责把你的幸福努力找回来就好,这些琐事让我来处理。”
把幸福努力找回来?是啊,她是该努力找回她的幸福。
“好,我会努力找回我的幸福。”轻轻点头,她一脸坚定。
“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幸福……是最近很红的那个绘本作家几何吧?”
“几何?”她讶异于他的猜测,笑说:“不是啦,我怎么可能认识那种名人!I
“不是吗?我还以为是他呢。前一阵子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他召开记者会,觉得他很面善,但想不起来我在哪里见过他,后来听到他提起他想画一幅画,叫作‘梅子绿的微笑’我才想到他就是那晚送你回你先前租屋处的那个男人……”杨品捷不解,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地又说:“不是他吗?但是我……”
“你说什么?”梅芷绿不可置信,急忙追问,“你刚刚说什么记者会?”
“你不知道吗?他前些时候有召开记者会,澄清抄袭事件。我在电视上见到他时,一直觉得很面善,后来才想起他就是那晚……”
他的话再度被梅芷绿打断。
“立飞就是几何?”为什么他不曾对她提起这件事?
“呃……我也不是很确定啦,只是觉得长相很神似,而且他又提到梅子绿这三个字……”
“品捷、小莉,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送你们了。”
顾不得什么礼貌,她只想马上确定于立飞究竟是不是几何,迅速奔到电脑前,开了机。
“奸好好,你忙、你忙。”杨品捷失笑的说,没想到小绿也是见色忘友一族。“你记得要努力找回幸福喔!”
说完,他牵著吴小莉安静的离开。
等候开机的时间,她回想起先前在租屋处,于立飞见到她拥有几何的绘本时那意外的表情。若他真是几何,当时怎么不承认?
开机完成,她连上网路,进入几何的部落格。才一进到首页,就见斗大的文章标题写著「暂告别”。
她点选该篇文章,发现内容有两段,上半段用黑色字体,是给读者和网友的感谢与道别,下半段用绿色字体,是……给小绿?
深吸一口气,她仔细地阅读。
小绿: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看见这篇文章,但我相信,你一定能看到,只不过当你看到时,我大概已去完成我的梦想。
请原谅我一直隐瞒我另一个身分是几何这件事,因为负面消息多于正面,所以还是别让你知道比较好,以免影响我在你心里的印象。
还记得在茶园的那个午后,你问我:“永远究竟有多远?”
那时的我是这么回答你,“我不知道永远到底该用什么量词来算,但你想要多远,我就陪你多远。哪怕有一天你不想继续了,我也会放手。”
现在,我放手了,虽然不知道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不是不争取你,而是尊重你的决定,不让你为难。
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但我深信,这会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段,因为我早就将你深深刻在我的心版上。
我对你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吗?印象中是没有的。
那么,现在请容我这么说:因为我爱你,所以祝你幸福,见你幸福,我也才能幸福。
你希望我幸福吗?我想善良如你,你的答案肯定是希望我幸福。所以,你一定用努力让自己过得很幸福。
飞
我爱你……这三个字不停的在她脑海里、心里回荡,深深撼动著她。
她又哭又笑,像个小傻瓜。她的立飞啊……
抹去泪水,她拿起话筒,拨了个号码。
“喂?”
“阿星,我是小绿。我想知道立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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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
蒙马特这个位于巴黎北面的山丘小城,拥有著名的圣心堂,艳阳高挂时,白色的建筑物显得分外洁白,特别神圣、庄严,附近广场经常有画家、艺术家聚集,所以人人如同天使的化身。
其实蒙马特原本只是巴黎郊外的村落,西元一八六〇年才被并入巴黎市,因为当时的蒙马特地价便宜,吸引了很多穷艺术家聚集在此喝酒、聊天。
十九世纪初,两位画家来到此地定居后,许多尚未成名的画家、诗人等艺术家纷纷群聚于此,梵谷、雷诺瓦、毕卡索、莫内、高更等著名艺术家也都曾居住在这一带。后来的人们,觉得居住在这里的都是画家,于是这里便有了“画家村”这样的称谓。
梅芷绿一下飞机后,便直接来到圣心堂。什么圣母院、艾菲尔铁塔、凯旋门、香榭丽舍大道……都引不起她的兴趣,她只知道此行是来努力找回她的幸福的。若无意外,那个可以给她幸福的人,现在应该就在圣心堂后面的画家村。他和她同样来自台湾,是个绘本作家,而且目前在台湾还有著相当高的知名度。
她心情忐忑的步入这个来自世界各地的画家们所聚集的广场。
广场四周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多为纪念品店、咖啡店、啤酒屋和小餐馆。不过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她却无心感受这里的艺术气息与浪漫。
她一路往前走,不少帅气的画家频频上前询问她需不需要为她作画。要,她当然需要一个画家来为她作画,不过不是这些人。即使眼前的他们,每个都是年轻、俊俏的金发帅哥,但她依然不为所动。
她继续往前走,经过了一对正在拉小提琴的美丽女生、经过了一位弹奏手风琴的帅帅男生……然后,她终于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心一紧,喟叹一声,她总算不必再去担心满溢的思念无处收容……
于立飞正低头收拾画具,一道黑影突然遮去了光线。
“对不起,我要休息了,需要我为您作画的话,请明日再来吧!”他用流利的英文,对著遮去光线的那道黑影说。
“但是,我想现在就画。”
回应他的不是英文和法文,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中文。而让他熟悉的除了语言之外,还有那声音……
他猛地抬眼,黯然的眼眸闪过一丝惊喜,却快速得教人来不及捕捉。
“你……”那是他日夜挂念,却不曾想过会再度出现他眼前的人。他以为他们此生大概再无机会碰面。
她往前站一步,仰起脸,深情款款的凝望著他。
她发现他的头发长了些,发尾在肩上乱翘,让他多了些艺术家的气息。而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冒出杂乱的胡碴,让他看起来多了一股冷傲。他还瘦了些,本就不胖的身形,现在更是显得单薄。
她在他的眉宇间,找不到以往她熟悉的那份坚毅不拔;她在他的脸上,找不到她爱看的自信光彩;她甚至在他的嘴角,看不到他总是微扬的弧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直线。
她又叹口气,感叹世事多磨,让他们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才又在地球的另一端相遇。
“帮我画一张素描,好吗?”她深信他的一双巧手,即使不用上任何色彩,也能将她画得唯妙唯肖。
他静静的凝睇著她,然后才发现她是一个人。
“你一个人?”他不答反问。
“嗯,我一个人。”她答得轻松,不觉得一个人来到法国有何不妥。
瞧她一脸天真,他真不知道是该要替她担心?还是该庆幸她好运?
别看白天的蒙马特美得像天堂,夜幕低垂时,这里兴旺的可是色情行业。走在街上,随处可见打扮性感的女人拦截经过的男士,用金钱换取短暂的欢愉。
还有一些身形高大的黑人,喜欢拿著自家编织的彩色手绳,一见单身的女游客便上前挡路硬推销。
她就这样一个人,来到这个矛盾又复杂的地方,真的很危险!万一遇上了歹徒,她怎么招架啊!
“他呢?”明知道自己不想提及“他”,但还是忍不住想问:
想问她,为什么“他”会放心让她一个人来这里?想问她,为什么“他”不陪同她前来?他一声不吭的将她归还给“他”,难道“他”不懂得要好好保护她、好好爱惜她?
眼神微黯,于立飞又说:“我是指杨……杨先生。”
“你说品捷啊……”他看起来还是很在意品捷的存在,这是不是表示他对她的情感依旧?而这样的讯息,让她原本忐忑的心情稍稍舒缓。“品捷在台湾。”
“在台湾?他难道不知道你要来这里?还是他知道却不肯陪你一同前来?”火气一上来,他的声调扬高,语气变糟。
最近这几个月他的脾气愈变愈糟糕,以往最自豪的洒脱个性,早在她回到杨品捷的身边时,就已不复见。他终于明白,以前那些乐观态度全是狗屁!说要到外面走一遭,看看能不能让自己回到以前的个性,却发现他根本办不到。
原来他不是真洒脱,而是之前的他尚未遇见能真正让他无法洒脱的事。直到他初识爱情、浅尝爱情,然后再到深刻,再到痛心……他才体会到,爱情能把一个人折腾到心神俱疲的地步。
“他不知道我要来。”她低下头,看著自己的鞋尖。
哦喔,原来他也是有脾气的,不过他的脾气没吓坏她,反倒让她窃笑。
“他在台湾筹备婚礼啊!结婚嘛,总是人生一大事,马虎不得的。”抬起螓首,她冲著他甜甜一笑。
婚礼?喔,对,他差点都忘了,他会来到蒙马特,一方面除了完成小时候的梦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要避开她和杨品捷的婚礼。所以要说他是来完成梦想也是,要说他是来疗情伤也对。
乍见她的惊喜,因为“婚礼”这两个字而消失无踪。
“那你应该在台湾帮忙才对,怎么能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留他一个人在台湾忙碌?”他冷冷地说。
“他在台湾忙,我来这里忙呀!”她面带笑容,双手摆在腰后,身体左右轻轻摇晃,模样看起来淘气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