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他们浪费了太多时间,现在要好好补回来,除了对方,什么也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不关他们的事,是裴威的事。
因为,现在钱庄的代理掌柜是裴威。
“我们这样会不会太过份啦?”吉祥笑意吟吟地问丈夫。
新婚第三日,两人在水烟湖上游湖,搭的是自家美丽的楼船,楼船上,除了他们夫妻,还有几名下人和船夫,连小翠也跟上来了。
“还有更过份的。”裴青眼里笑意很深。
吉祥实在猜不透丈夫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丢了很多工作给裴威?
这答案,夜晚就揭晓了,因为楼船竟不靠岸,一路放舟而下,往南而去,沿途垂柳及湖,诗情画意。
“我们不回去吗?”她很讶异,这也才知道,为什么他要吩咐小翠一起上船,原来是让小翠来服侍她的。
裴青态度闲适,他轻拢妻子香肩,微微一笑。“不急,玩够了再回去。”
这“玩够了”三字,可真是笼统的没个定义啊!
这对新婚夫妇很开心,而商淮城里有人急得跳脚,因为他只看到一纸不负责任的留书,万事要他自己“看着办”!其余的就什么也没写了。
裴威看着那封留书,仰天发出不平之鸣,但人跟船早已走远了,来不及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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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楼船抵达园林,这园林最负盛名的就是音乐歌舞,还有婆罗门曲子,他们在酒楼里欣赏了专人的曲子演奏,吉祥也学着吹曲,别有一番乐趣。
过一日,游梅山,之后下江南,过清泉县,抵达曲弯城,登雪雁山,游遍了沿岸名胜,看尽了长堤春柳,饱览湖景绝色,品尝美酒佳肴。
夜里,楼船厢房的红帐中总会传来夫妻恩爱缠绵的喘息声,吉祥深觉这是她一生至此最快乐的日子,看着长相左右的丈夫,她满足了,还有什么能比和心爱的人朝夕相处更美好的事呢?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游历一圈,回到商淮城已是半年后的事了,裴威一见他们回来就哇哇大叫。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他悲愤地嚷,“你们两个真的太过份了!怎么可以把钱庄跟商号都丢给我,自己跑出去玩?”都不带我去……这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一句。
身为八个孩子的爹,被大老婆和小妾们吃得死死的,哪里也去不了,他真的也好想海阔天空的去云游四海啊,呜……好怀念未娶妻前的日子,单身真好。
“威弟——”吉祥端详着他,微笑道:“我们不在的这半年,你变了,稳重了许多,听说你把钱庄和商号都打理得很好,辛苦你了。”
“哼,一句辛苦就好了吗?”裴威撇撇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无法接受你们半年前一走了之的行为,你们可知道钱庄这半年来经历过几次兑银危机,那几次真的是吓死我了,差点就要把吉祥钱庄的招牌给拆了下来……”
“你还没老,不要再碎碎念了。”裴青根本不理他哀怨的那一套,淡淡说道:“快收拾包袱吧,我们还要再出一趟远门,这次会带你一起去,还有弟妹们跟孩子们。”
要出门?吉祥眸中闪过一抹讶色,他怎么没告诉她?
“要出门?要去哪里?”裴威精神来了。
“很快你就会知道。”裴青语气更淡。“对了,你快当叔父了,所以不要再抱怨了,你这半年的付出是值得的。”
裴威瞪大了眼,“什、什么?我要做叔父了?难道吉祥,呃,不,是嫂子,难道嫂子怀孕了?”
他眼睛望向吉祥肚子,果然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肚子隆起。
一阵喜悦涌上来,他快乐的说:“天啊!二哥!太好了!恭喜你!恭喜你总算要做爹了!”
他常因为自己比二哥早一步娶妻生子而感到愧疚,长幼有序嘛,怎么也该是裴青先娶才对。
可是他二哥和吉祥就爱拖啊,一直拖、一直拖,拖得他只好先娶妻了。
而今他们不但有情人成了眷属,也终于要为人父母了,真是替他们好开心啊!
“嫂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立刻叫下人去买来。”裴威殷勤地问。
对他而言,十二岁离家跟着裴青闯荡江湖,当时他懵懵懂懂的,根本不太懂事,吉祥亦母亦姊的照顾着他,如果说裴青没有娶吉祥,他会第一个站出来跳脚。
“谢谢你的好意,我什么都吃得下,随便就好,你别费心了。”
商队成立之初,她因为水土不服,身子有几年极虚,动不动就染风寒,怎么吃也吃不胖。
然而老天像要补偿她似的,现在她有了身孕,却未曾害喜,直到她小腹隆起,她才惊觉自己可能要做娘了。
“话说回来,二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说实在的,他不是挺喜欢带着三个老婆和八个孩子同时出门,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裴青看着他,懒懒的开口道:“去一个能见到你娘还有我娘的地方。”
吉祥讶异的看着丈夫,难道——
“能见到你娘和我娘的地方?”裴威想着,陡然惊跳起来。“你是说,咱们要回开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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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阳城——
裴家钱庄的柜台后,苍白瘦弱的裴文看着帐目,一个头两个大。
自从他接管钱庄之后,钱庄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差,城里的百姓好像怕他们钱庄随时会倒似的,都不太敢把银子存在这里,反观别家钱庄,因为跟官府交情好,百姓争着去存兑。
唉,他实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还可以怎么改进啊,过去管理钱庄的吴掌柜已经告老还乡,他爹又年事已高,近年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他连个可以请教的人都没有。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间烦人的钱庄给卖了,把卖钱庄的银两存在别的钱庄时在,靠利息度过余生……这是他前一年的想法。
而现在,他还真的这么做了。
事情的开端是在两个月前,有个叫刘诚的人来拜访他,询问他有无出售钱庄和裴家大宅的意愿,他考虑了两天,也没跟任何人商量就跟对方签了合同。
他真的没那个本事再继续打理钱庄了,现在裴家的情况一年不如一年,也没办法再雇用那么多下人。
他打算卖了钱庄和大宅后,再买间小一点的屋子,把一家老小接过去住,省着点花,应该是可以度日的。
“文儿——”
裴夫人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惊慌地走进生意惨淡的钱庄,后头还跟着裴文的正妻——当年何县令的千金何瑜芳。
只不过,何县令八年前因官商勾结入了大牢,已不能给江河日下的裴家钱庄任何后援了。
“娘,你怎么来了?”裴文迎了出来,一脸疲惫。
裴夫人抓住儿子的手,急切地说道:“文儿,刚刚有人到府里,他们说,宅子已经卖给他们了,要我们下个月十五前搬出去,屋子的主人马上就要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娘,这件事孩子晚点再告诉您,百源商号今天要兑十万两银子,孩儿正在伤脑筋,请您先回去吧。”
裴夫人一惊,抓儿子的手颤抖了。“难不成,咱们钱庄里连十万两银都没有吗?”
裴文蹙着眉心。“唉……”他不想说。
他有几个友人,在大家的怂恿下,他把存款户的银两拿去投资京城看好的药材,没想到却弄得血本无归。
那些药材在运回开阳城的路上,因为碰到一个月的连绵大雨而生了霉,根本没人要买。
“文儿,你倒是说话啊!”裴夫人快急死了。
裴文看着妻子,“你在做什么?快把娘带回去,以后你们统统不许上钱庄来。”因为钱庄即将属于别人了……唉。
“裴老板!”钱庄走进来一名精壮的中年男子,一身衣物极为考究,眉目也十分正气。
“原来是刘爷——”裴文看到对方,烦恼立即表现在脸上。
该不会这么快就要来把钱庄收走了吧?
刘诚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是这样的,买下裴家钱庄的金老板和买下裴家庄的裴老板已经抵达开阳城了,他们两位想看看钱庄,不知道方不方便?”
裴文垂着头,“当然、当然方便。”
他哪有什么资格说方不方便?人家早已把银两付清了,现在,鸠占鹊巢的是他。
“文儿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裴夫人更慌了。“这个人为什么说谁买下了钱庄?你——不会是把钱庄给卖了吧?”
裴文长长叹了口气,什么也不想再讲。
明知道他没有那种能力,却硬是要他接管钱庄的就是他的娘亲。
他一开始就说过了,他不想管钱庄,要他爹娘把裴青和裴威找回来,他娘却斥为无稽,并且不许他再提,如今,钱庄还是在他手中败掉了。
“那么,在下这就去请裴老板和金老板进来。”
刘诚笑着出去了,裴文惶惶然的目送着他,他耳边有两个女人在烦他,一个是他娘,一个是他老婆,一直问他现在是什么情形,他真是快被烦死了。
他看着钱庄大门,想像着未来的主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应该会把钱庄经营得比他好吧?他本来就没这天份啊……
正在胡思乱想,一群人进入了钱庄,他连忙挺直背脊。
一名身怀六甲的秀雅女子款步进入钱庄,他立即惊跳了一下。“吉祥!”
吉祥微微一笑,“大少爷,好久不见了,您别来无恙?”
“真的是你,吉祥……”裴文失神了,他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
她还是这样秀丽,虽然怀有身孕,却比他那已发福臃肿的妻子好太多太多了。
“裴老板,这位就是买下裴家钱庄的金老板。”刘诚说道。
裴文一愣,“你说……什么?”
吉祥买下了裴家钱庄,怎么会?
“还有,这位是买下裴家庄的裴老板。”刘诚让开身子,一名修长俊挺的男子出现在裴文等人眼前,裴夫人失声叫了出来。
“是你……你这小子回来做什么?”
裴青嘴角撇起一个讽笑。“您刚刚没听见吗?我这个小子买下了裴家庄,吉祥买下了裴家钱庄,吉祥现在是我的妻子,所以裴家的产业现在都握在我手中。”
“什……什么?”裴夫人身子摇摇欲坠。
“对了,有件很重要的事,我想大娘您应该不会忘记吧?就是我们的赌约。”他冷冷的看着她。“现在您是不是应该实现当年的赌约,把衣服脱了,到我娘坟前,给她老人家磕三个响头了呢?”
“住、住口!不、不得对我无礼……你买下了大宅和钱庄,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裴夫人摇着头,脸色惨白,几乎快昏厥了。
而她,也真的气昏了过去,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没有断气,但也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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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裴青还有什么遗憾,那么应该就是吉祥没有为他生个跟她一样漂亮、贴心的女儿,而是生了三只皮如野牛的小壮丁给他吧!
“爹!裴钧骂我是笨猪。”裴府后花园的莲池边,老三裴铭用他那两条胖胖的短腿,咚咚咚地跑过来告状。
“是你先骂我是呆头鹅的好不好!”裴钧不甘示弱,也咚咚咚地跑过来告状。
“就是说嘛,你还不是骂我是一坨屎。”老大裴锡跟老二裴钧年龄比较相近,两人同声一气。
“明明就是你们先骂我是笨猪!”裴铭气极反驳。
“是你先骂我是一坨屎!”裴锡很坚持。
“对!然后你又骂我是呆头鹅!”裴钧永远选择跟大哥站在同一边。
“爹!”裴铭眼眶一红,开始有想哭的征兆了。
“好了——”三兄弟心目中主持正义的神——他们的爹,吉祥钱庄的大当家裴青,他指着么子,“你是笨猪。”
再指着次子,“你是呆头鹅。”
最后指着长子,“你是一坨屎。”
“你们分别是笨猪、呆头鹅跟一坨屎,也就是说,我裴青生了一只笨猪、一只呆头鹅跟一坨屎出来,该难过的是我跟你们的娘才对,你们有什么好吵的,去玩吧,别再来烦我跟你们的娘了。”
三兄弟不太明白的仰望着他们的爹,虽然似是而非,但看他讲得那样理所当然,应该是不会错的。
“耶!去玩喽!”三个小家伙一溜烟地全跑开了。
吉祥噗哧一笑,看着丈夫。
只有他才拿三个体力充沛、精力旺盛的小家伙有办法,她呀,完全没辙。
“如果给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一个女儿对不对?”她勾住丈夫的手,微笑问道,夫妻人俩闲适地沿着碎石小道在花园里散步。
这几年,吉祥钱庄得到官府的支持,印行官票,分号愈开愈多,当然,裴青也愈来愈忙,虽然有裴威、刘诚、杜立分担事务,但仍有许多事,他必须亲力亲为。
“如果只有一个愿望,我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妹妹们,这是我答应过你却一直无法实现的事。”
世事当真变化难测,这座宅子,曾是他童年和少年时的恶梦,如今他却选择住在这里,而且内心感到踏实无比。
他爹已经不太认得人了,现在由他和裴威一起奉养,他经常去陪他老人家。
多半的时间,父子两人并没有太多对话,但他却发现,原来他深爱着他爹。
这份骨肉之爱,在他童年和年少时失落了,中间空白了一大段岁月,现在终于得以衔接,弥补回来。
“你已经尽力了。”吉祥幽幽一叹。
他不只一次派人去寻访她的妹妹们,却一次次的徒劳无功。
有时她会莫名的感到害怕,害怕她的妹妹们是否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不然怎么会都找不到?
但是,她又安慰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虽然找不到她们,但也没打听到任何关于她们不好的消息,她们,应该是没事的。
“我打算将你们卖身葬亲的孝行印行小册,放在钱庄的各分号柜台,想看的人便可以拿走,相信这么做的效果会比较大,或许可以找到她们。”
天清,气朗,吉祥感到的瞅着丈夫,在心里唤着妹妹们的名字。
如意、花开、富贵,你们知道吗?大姊过得很好,因为你们的姊夫待我很好,非常的好。
你们呢,你们可好?
会相聚的,总有一天,她们会相聚的……
尾声
弯弯曲曲的黄河经过都城向东面的莘集村缓缓流去,平静的水面像条被驯服的黄金巨龙,邻邻波光闪映,围绕村子周遭的芦苇全被圈围在一道绵延近百里的石堤里,堤下且设有水门,旱时可开敌引水灌溉。
村里最热闹的街上,此时鞭炮声劈咱作响,莘集村将近二十年来没有这么喧腾欢喜过了,连年的水灾让村民苦不堪言,十年前,江南丝湖庄的上官家透过和当朝六王爷的交情,向圣上建言,这才取得官方力量,一同修筑了这道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