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的夏日午后,台北东区的道路上,人潮依旧拥挤,打扮休闲的男人们与穿着清凉的女孩们手挽着手,闲闲无事压马路,路过一栋粉刷着亮橘外墙的大楼时,人人莫不停住脚步,抬头欣赏几眼。
只见橙橘色的大楼外墙上,挂着这间经纪公司最引以为傲的新星名模的大幅海报。
她叫黎若昀,一年前刚由国外回来,本来只是帮亲戚的忙,替开天窗的服装秀当个临时递补的素人(外行人)模特儿,没想到这一场秀竟意外让她声名大噪,事后不少厂商前来打听,恳求她帮他们的服装走秀。
于是误打误撞地,她走进了模特儿界,成了固定品牌服饰的代言人,然后又在亲戚的居中穿线下,加入了星梦经纪公司,交由专业人士替她打理未来的事业。
由于天生姿色绝丽,再加上经纪公司的强力push,黎若昀迅速窜红,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许多人找她拍广告、知名节目也发通告邀请她上节目,她突然被人从伸展台推到镁光灯下,红得连她自己也莫名其妙。
无可否认,她确实是个漂亮的女孩,凡是见过她的人,没有人不这么认为。
瞧瞧海报上的她,小巧的瓜子脸白皙无瑕,灵气秀致,看得出拥有外国血统的深褐色大眼,深邃迷人,高挺的鼻梁秀气小巧,性感的檀口如果冻般充满弹性且诱人,而她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的淡然神情,更是让每个看到的人心跳加速。
「或许她就在这面墙内的某个地方呢!」
大家都这么幻想着,他们哪里知道,仅有一墙之隔的办公室内,正为了这位新星名模无故失踪,而闹得鸡飞狗跳。
「这是怎么回事?!」
星梦经纪公司的负责人陶先毅双手用力拍击会议桌,面色铁青地质问面前几位面色惨白的男女。他们分别是黎若昀的经纪人、助理,以及宣传。
「育菁,妳说!」下巴留着小胡渣的男人瞄了眼身旁的女孩,推她上火线。
他不是别人,正是黎若昀的经纪人韦哥,大老板陶先毅将黎若昀这颗新明星全权交由他负责,却没想到会出这种差错。
「我只负责对外的宣传工作,若昀的事……其实我也不清楚,还是让怡慧来说明好了,她比较了解。」
黄育菁眼珠一转,再将烫手山芋转丢给身旁的小助理。
刘怡慧没想到宣传会猝不及防地将问题丢给她,双唇抖呀抖地都快哭了。
「那天……我一早到若昀的住处,想去接她上通告,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只留了一封信,说压力太大想出去走走,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她是黎若昀的助理,平常黎若昀大大小小的事全由她打理,她压力也很大啊,原以为自己会受不了压力偷偷落跑,没想到先跑的人不是她,竟然是平日她所照顾的黎若昀。
「会不会是她偷偷交了男朋友,跟男人私奔啦?」经纪人韦哥紧张地大叫。
「可是她在信中只说压力太大,没说自己交了男朋友啊!」黄育菁道。
「说妳笨,妳还真笨!我们旗下的模特儿是明文禁止结婚、交男朋友的,如果她交了男朋友,会蠢到告诉我们吗?」韦哥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是吗?」黄育菁吶吶地闭上嘴,不敢再多话。
「可是我跟着若昀没有一年,少说也有八个月,从没见过她跟哪个男人有什么牵扯,就连讲暧昧电话也没有,而那些想约她吃饭的男明星、男导演,每个都碰壁耶。」助理怡慧鼓起勇气道,她也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大。
「那么若昀到底一个人跑去哪里了呢?」韦哥茫然望着窗外,嘴里喃喃自语。
「若昀啊若昀,我可爱的摇钱树,妳到底在哪里?」
而窗外一片灰蒙蒙,谁也无法给他答案。
第一章
椰影,海滩。
垦丁的夏季,充满浓浓的南洋风。
廉炜霆坐在白贝细沙滩上的小躺椅里,瞇眼望着宛如南国岛屿的美丽景致,顿觉心旷神怡。
好像有一辈子没这么悠闲地度假了!
他是知名的原野摄影师,专职拍摄大自然的草木巨石与虫鱼鸟兽。
半个月前,他人还在南美安地斯山脉,拍摄了一系列充满原始与神秘的照片,攀登原始的高峰,深入无人的深谷,只为取得一个绝佳的镜头。
可当他风尘仆仆地离开南美,回到文明的纽约,他的未婚妻——他所任职的国际杂志出版公司的千金朵丽‧金德森便要求他到台湾来,为最近当红的女模特儿拍摄写真集。
为了这件事,他跟朵丽闹得相当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吵得不可开交,因此他连道别都没有就直接飞来台湾。
他有个怪脾气,就是不喜欢拍摄人像,从一般的生活照到明星的写真照——甚至包括女友拜托他拍证件大头照,他全都不拍,只因他不喜欢人类在面对镜头时那种不自然的僵硬神情。
况且人类是有心机的动物,眼神早已不澄澈,对于这种矫揉造作又心思复杂的动物,他是半点拍摄的兴趣也没有。
他宁可去拍原始自然界的小动物,甚至是一条鱼、一只小狗,就是不愿拍人。
艺术家都有些怪脾气,廉炜霆自认自己的脾气怪得有理,但他的女友就是无法认同,也不肯接受,经常找尽理由逼他去拍不想拍的照片。
「霆,我已经与对方的经纪公司签约,你不替我去拍,难道要看我被告违约吗?」朵丽描绘精致的脸庞如泣如诉。
她连眼眶都快红了。
她可是知名国际出版公司大老板的掌上明珠呢,谁敢惹她哭泣?
廉炜霆就敢!
「那是妳在答应前就必须先想到的问题!朵丽,我没有同意这么做,这全都是妳自作主张,妳明知道我从不拍人,以前不拍,以后也不会拍,妳不该罔顾我的意愿。」他很恼火,因为他认为她不尊重他到极点。
「那你现在要我怎么办嘛?」说着,朵丽真的哭了,她拿着手帕不断抹眼泪,呜呜咽咽地道:「我……我也是一片好意呀,我是心想你的摄影技术那么好,不拍人实在太可惜了!而对方又一直强力要求必须由你亲自掌镜,我才会……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呜呜……」
瞪着朵丽那张快哭花的脸,廉炜霆除了无言,还是无言。
交往多久了?两年?三年?她还不了解他的脾气吗?
不,她了解的!
但是她从不肯接受这样的他,总想试图影响他、左右他,甚至是改造他,一、两次就罢了,但是最近她有愈来愈夸张的倾向,这让他觉得很累。
我们真的合适吗?未来也要这样继续下去吗?他心底再次浮现这个念头。
他揉着眉心,疲惫地说:「好吧,我去。但是朵丽,我声明这是唯一的一次,将来我绝不会再让步。」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她最好别再试图当操纵他的遥控器,否则……
「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朵丽收起可怜兮兮的模样,笑得万般灿烂,内心更是放肆狂笑。没人能够拒绝得了她,即使是廉炜霆这个打断腿骨不屈膝的硬汉又怎样?还不是乖乖任她摆布?现在只要再给她一点甜头就行了,呵呵呵!
「别气了嘛,你很想我吧?等一下到你家去,我会好好补偿你。」
她朝他眨眨媚眼,风情万种地伸出纤纤玉指,挑逗地抚着他被大自然锻炼得更加结实的胸膛。
「抱歉,短时间内我都没兴趣了!」
他冷冷地拉开她的手,随即扭头离去。
「你——」骄纵的大小姐在背后气得猛跺脚。
当晚,廉炜霆随即拎着尚未打开的旅行箱,直接飞往台湾……
想起这段极不愉快的回忆,廉炜霆抿起了嘴,心情不觉大受影响。
望着远处逐渐落下的夕阳,他起身喃喃自语:
「算了,去散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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礁岩崎岖的海岸线,不见半个人影。
远离观光客聚集的热闹海滩,其它地方倒是很宁静,这正符合他孤僻爱静的个性。
也幸亏朋友的别墅位置不错,背山面海,而且远离尘嚣,偏冷门的东西,向来才是他最爱的,只可惜他的女友从来不曾试图弄懂他的想法。
他叹口气,不自觉愈走愈远,今天风强浪大,许多垃圾都被打上岸,宝特瓶、塑料袋、拖鞋、玩具、漂流木,甚至还有马桶盖,原本洁净的海滩被垃圾搞得花花绿绿的,让人见了就难过。
「真是的,怎么会搞成这样呢?」他踢踢脚边的垃圾,一边摇头叹息。「人类真是破坏力最强的动物,果真是地球的头号杀手,所谓的文明,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他又走了一小段路,看见远处有个巨大的物体躺在沙滩上,心想大概是被浪打上来的垃圾,而那个巨大的「垃圾」上头好像有布料与黑色线团,四周还裹着一些海藻等杂物。
「老天!那是假人模特儿吗?居然有人把这么大的垃圾扔进海里。」他稍微走近一点,忍不住大摇其头。
台湾人的公德心,远比他所想的还要糟,瞧瞧这个大型假人就知道了。
基于爱惜海滩之心,他走过去,想把那个大型垃圾清掉,但是一靠近他就愣住了,因为那不是假人模特儿,而是个真人。
真真实实的人!
那清清楚楚的肌肤纹理,根根分明的卷翘睫毛,浸湿后如丝缎般柔亮的浅褐色发丝,再再说明躺在那里的女子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而不是僵硬的塑料假人。
躺在那里的是人类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她」——是活的还是死的?
如果是活的,那就打电话叫救护车,如果是死的,当然直接打电话叫警察比较省事。
于是廉炜霆弯下腰,想先确认躺在那里的人是死是活。
首先从外观判断——看来并不像死了,因为她面容平静、没明显重大外伤、四肢完整,身体与肌肤看来还是柔软有弹性,感觉不到人类死后僵直的现象。
但若说这人还活着,他又不敢确定,她脸色苍白如纸,湿发覆面,额头上还肿了一个包,而且一动也不动,看来也不像个活人。
唔,这可烦恼了。
他索性蹲下来,仔细打量躺在沙地上的女人。
若是常人,大概早被这不知是无名女子、还是无名女尸的躯体吓跑了,但他游走世界各地,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别说一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躯体,再可怕的事他都见过。一个人心中坦荡荡,又有什么好畏惧?
于是他伸出手,想直接试探这名女子的体温与脉搏,这是最快速又直截了当的办法。
然而当他的手即将碰触到女子颈动脉的时候,她突然动了一下,他惊骇了下,急忙跳起来。
他站在一步之外的距离观察,只见女子紧蹙着眉头,低声呻吟,这下他确定「她」是个活人,而不是死尸。
确定躺在沙滩上的女子尚有生命,他立刻决定打电话叫救护车,但在这时候,女子长长的羽睫掀了掀,张开了眼睛。
一见到那双眼,他握着行动电话的手立刻无意识地松开,手机无声地掉落在沙滩上。
那是一双美丽的褐色大眼,如宝石般璀璨,如湖水般澄澈,宛如初生的婴儿,对这世界有些茫然惶恐,却又那般纯净信任。
她明明是个成年的女子,为何能拥有一双婴儿般澄净的眼?
「你……是谁?」
女人从幽冥地府前转回人世,一睁开眼,看见宛如天神般矗立在面前的陌生男子,立即问道。
她很镇定,语气中透露出的不是对未知的恐惧,而是疑惑,好像她连恐惧是什么都不晓得。
「这句话应该由我问妳才对吧?」知道这女孩会说中文,而且字正腔圆,应该不是偷渡的外劳或是卖春女,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他蹲下来捡起手机,塞回口袋里,然后注视她,分析她的身体状况。「妳觉得还好吧?」
「嗯,好像……没有什么大碍。」她慢吞吞地爬起来,发现自己至少能够自由移动四肢,可见身体并无大碍。
女孩看来还有些虚弱,不过应该没有生命的危险,于是廉炜霆开始板着脸教训她。「妳实在是很不应该,这么做实在太过分了!生命是很可贵的,为何轻言放弃呢?妳可知道妳一时寻求解脱的痛快,会让多少人伤心难过?想想妳的父母、想想妳的朋友、想想关爱妳的人,妳对得起他们——」
「等、等一下!」她不得不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你以为我跳海自杀?」
「难道不是吗?」一个年轻姣好的女孩浑身湿淋淋地昏迷在沙滩上,不是投水自尽,难不成是在做日光浴?
「不!我不是要自杀,我只是——」只是什么?
女孩突然顿住,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妳怎么了?」廉炜霆狐疑地看着她怪异的表情。
「没……没什么。」女孩甩甩头,又说:「虽然我记不得详细的情形,但是我相信自己不会自杀。」
见她神情安宁恬静,没有一般人寻死后的歇斯底里与情绪崩溃,看来真如她所说,落水应该纯粹只是意外,不是自杀。
于是他点点头道:「既然妳不是自杀,身体也没问题,那么我送妳回去好了。告诉我妳住哪里,我等会儿开车——妳怎么了?」她倏然转白的秀丽面孔,让他不禁纳闷地询问。
「我住在哪里?」
「啊?」
「我不记得我住在哪里了!」
「不会吧?」廉炜霆错愕地瞪着她,连忙追问:「那妳的名字呢?妳叫什么名字?还有妳的家人——」
「我的名字?我的家人?我……我也想不起来!」她的神情看来比他还惊慌惶恐。
「妳再好好想一想!」廉炜霆厉声逼迫,失去记忆可是件超级麻烦的事。
「我……我的头好痛……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呀……」
她按着头,忍不住哭了,那崩溃痛哭的模样,教人看了万般不忍,而廉炜霆向来是个不忍让女人流泪的男人,于是他立刻上前按住她的手,柔声地安抚道:「好好,我不逼妳!妳别想了,别再想了。我想,妳可能是被海浪打上来时,撞到礁石才会失去记忆。」他望着她头上的包,如此猜测道。
「那我该怎么办?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抬起头,漂亮的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眼中泪珠晶莹,那慌乱无助的神情,狠狠揪住他的心。
但是这太荒谬了!他才认识她不到一个小时,而他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虽然那是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他告诉自己不要心软,这女孩是什么来历他并不知晓,一时的善心,可能会替他带来大麻烦。而他这个人——恰巧最怕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