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娘觉得精神多了,只是走不到一炷香,就觉得很喘。”纪明珠完全摆脱过去的死气沉沉,整个人变得光彩明亮,尤其在女儿面前,她反倒成了跟母亲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孩子。
“不急,娘卧病在床多年,想要将身子养回原来的健壮,总要两三年。”
纪明珠不由得苦笑道:“娘是太心急了,想着你明年就要嫁人,若娘不赶紧好起来为你筹备嫁妆,这事只能交给林姨娘,林姨娘岂会为你尽心?”
“我的嫁妆不是林姨娘说了就算,祖母也会过目。”这攸关成国公府的面子,林姨娘想要在她的嫁妆上头动手脚,恐怕没这么容易。
闻言,纪明珠松了一口气,“老夫人只在意成国公府,无论府里的女人如何斗得你死我活,她都可以视而不见,只要不为害成国公府。”
这一点楚意宁已经发现了,老夫人看重的是家族兴衰,若是三房庶子的子嗣比长房更出色,老夫人也有可能将爵位交给三房,正因为如此,她觉得老夫人偏袒林姨娘的态度有违常理。林姨娘没生儿子,就算女儿高嫁,充其量只为成国公府得到一个强而有力的姻亲,老夫人有必要让林姨娘越过侯府出身的媳妇吗?
“娘,我有一件事想问您,当初高人为我算命,是否为楚家惯例?”
愣怔了下,纪明珠搁下心里的疑惑,仔仔细细道来,“楚家重男轻女,男孩儿一出生必会请高人算命,女孩儿就没有这样的惯例。不过,你出生三个月后,有一日,有位高人路过成国公府,说是在成国公府的牌匾上看见祥瑞,问成国公府是否有新生的孩子,老夫人便将人请进府。”
“我与三妹妹相差一个月,如此说来,那位高人是不是也为三妹妹算命?”
纪明珠点了点头,“楚家不重视女孩儿,嫡庶差异不大。”
“娘可知道三妹妹算命的结果如何?”
“我不清楚,当时听见高人断言你活不过十岁,我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哪会留心你三妹妹算命的结果。”
“娘没听府里的人提过吗?”
“没有,国公爷下了封口令,不准府里谈论那位高人算命的事。”
楚意宁微微挑起眉,“爹下了封口令?”
“我想是因为你的关系,国公爷才下了封口令。”
楚意宁不以为然,唇角略带嘲讽地一翘,“这倒未必,也许是为了三妹妹。”
“因为歆儿的关系?”
“我们两个同时算命,有可能因为我,当然也有可能因为她。”
“这倒是。”
不知道为何,楚意宁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对了,那位高人想必会提到自个儿的来历,娘可还记得他从哪儿来的?”
“我当然记得,他是皇恩寺的高人。”
“皇恩寺?是不是很有名?”过了十几年,娘还记得如此清楚,可见得很有名。
“是啊,娘还未生下你之前,每一年都会上皇恩寺祈福。皇恩寺乃开国太祖皇帝的国师所建的,因此老百姓都称皇恩寺为皇家寺院,上那儿祈福的皆为皇家或权贵之家。”
楚意宁对那种只有皇家或权贵之家会踏进去的地方很反感,这种地方通常很势利,换言之,就是一个很容易用金钱交易的地方——这下她对楚意歆算命的结果越来越好奇了,父亲为何要下封口令?这事绝对与她无关,要不,父亲也不会毫不留情地将她送到岐县那个破旧庄子,可是,若是因为楚意歆,那这个封口令究竟是保护令,还是某人以天机不可泄露这种烂理由让父亲不得不堵住众人的口?
纪明珠见她深思不语,显然也意识到其中有猫腻,“宁儿,是不是哪儿不对?”
“我也不知道,不过,总觉得会发现什么有趣的事。”若说楚意歆真的怀抱某种异想天开的念头,今日才会送首饰讨好她,那就不能不问楚意歆为何敢生出这样的念头?当然,也许楚意歆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以为男人都会对她一见钟情,不过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倒觉得楚意歆自卑感很重。
纪明珠突然觉得很不安,伸手抓住她,“你小心一点。”
楚意宁点了点头,转而问:“我听说定国公是林姨娘的表舅,就算林姨娘的父母早逝,还是有机会寻到一门好亲事,为何林姨娘甘愿成为父亲的妾室?”
“国公爷与林姨娘的父亲原本就是旧识,两人有意合作马匹生意,便相约一起去北门关看马,没想到半路上遇到马贼,林姨娘的父亲为了救国公爷而死,临死之前,林老爷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国公爷,国公爷才会纳她为贵妾。”
“原来如此。”
“林姨娘是恩人的女儿,国公爷因此格外怜惜她。”
楚意宁冷冷一笑,若非林姨娘一副娇滴滴的柔弱模样,父亲会格外怜惜她?她突然有一种想法,林姨娘是刻意扮成娇弱的孤女,好将父亲从母亲身边拉走,而事实证明,这个策略对极了,母亲不但失去夫君的心,还搞得自个儿要死不活。
“林姨娘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你切莫对她太大意了。”
楚意宁安抚地轻拍纪明珠手背,保证道:“娘不必担心,我不会跟林姨娘正面冲突。”
若是林姨娘很简单,岂能得到老夫人青睐,越过其它两房的正室夫人获得掌家之权?不过,她也不会高看林姨娘,连派人接她回来都可以搞得如此难看,真不是什么有智慧的人,说来这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一种无奈,无论是否能接受自己所处的阶级,都无法摆脱阶级制度根深柢固的思维,林姨娘是妾室,就很难拥有正室夫人的格局。
第四章 百花宴露身手(1)
这几日,楚意宁的思绪总是绕着一个问题打转——楚意歆当时算命的结果会不会是贵不可言?她活不过十岁,因此被送到乡下,而楚意歆一个庶女能得重视,命格当然是又富又贵,可以为成国公府带来利益,不是吗?只是,若人生能如此轻易算出来,还会精彩吗?
说真格的,楚意歆即便将来又富又贵,也不见得能为成国公府带来多大的利益,一来,楚意歆的脑子不太发达,没将好事办成坏事就该偷笑了;二来,楚意歆骄蛮的性子很不讨喜,不给成国公府惹祸就很了不起了。这是她客观的个人见解,不过,老夫人和父亲不见得看得出如此简单的道理。
“小姐!”思儿一脸兴奋地跑进来,冲到她面前,两眼闪闪发亮。
楚意宁戏谑地扬起眉,“心情很好,出门捡到银子吗?”
思儿撇了撇嘴,“小姐,捡银子是乞丐的差事,轮不到我。”
楚意宁愣怔了下,“我怎么没听过捡银子是乞丐的差事?”
“小姐想想看,他们大街小巷钻来钻去,眼睛犀利、手脚利落,就是在寻找得到银子的机会,有人掉了银子,怎能不落在他们的手上?”思儿难得有机会教导主子正确的观念,可神气了。
“是是是,思儿先生,我受教了,不过,不是捡了银子,你干啥那么兴奋?”
“小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三姑娘算命的结果吗?”思儿踢掉鞋子,跳上软榻,济到楚意宁身边,压低嗓门,“贵不可言。”
“什么?”楚意宁眨了眨眼睛,她是不是听错了?
“贵不可言,因此老夫人和国公爷格外宠她,甚至有意无意提及她是国公府的宝,最后连丫鬟婆子们都说三姑娘是国公府的宝。”
楚意宁有点傻了,半晌,才挤出声音,“不会吧!”
“真的,我是不小心听见的。”
楚意宁微微挑起眉,“你如何不小心听见的?”
“三姑娘跟四姑娘、五姑娘在花园作画,几个丫鬟随侍在凉亭外面,有人躲在角落窃窃私语,不小心被我听见了。”思儿最大的乐趣就是四处闲晃,无意间总会听见悄悄话。
唇角抽动一下,楚意宁语带讽刺地道:“在花园作画?她们真有闲情逸致。”
“小姐忘了吗?三姑娘可是来请过小姐,小姐推说不会丹青,拒绝了。”
顿了一下,楚意宁想起来了,“对哦!除了绘制草药图,我对作画一向没兴趣,既然已经不是学生了,何必勉强自个儿坐在那儿写生呢。”
思儿真是苦恼极了,小姐为何老爱说那种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这个不重要,不过,丫鬟怎么会突然聊起此事?”如今,她几乎可以肯定父亲下封口令确实是为了楚意歆,贵不可言是好事,但也容易招来危险。说真格的,她不认为父亲是如此细腻小心之人,应该是某人提醒了父亲,父亲才下封口令……总之,既然禁了那么多年,为何此时丫鬟们会聊起此事?
“好像是前些天从晴芳院传出来的。”
“晴芳院为何会传出这件事?”这就更奇怪了,若是按她的推论,某人应该就是林姨娘,这是一个母亲保护女儿的本能,那晴芳院就应该是对这事守得最严的地方才是。
“好像是三姑娘挨了骂,大声嚷嚷被丫鬟听见了,然后就传出来了。”
“原来如此。不过,楚意歆竟然忍了这么久才说出来,真是不容易!”
“三姑娘说不定是不久之前才知道。”
楚意宁懊恼地拍一下脑袋瓜,“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
思儿很神气地抬起下巴,继续道:“我觉得是因为皇上赐婚,小姐得了一个好姻缘,三姑娘嫉妒死了,林姨娘只能道出当初算命的结果以便安抚三姑娘。”
楚意宁深表同意的点点头,不过,有一点她要抗议,“谁说嫁给那位别扭的王爷是好姻缘?”
“小姐不是说英亲王别扭了点,但是很可爱吗?”
“……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有啊,虽然小姐只是自言自语,可是我听得一清二楚。”
楚意宁实在不知要如何反应,骂自个儿笨蛋,还是责备思儿耳朵竖得太直了?
思儿调皮地挤眉弄眼,“其实,小姐觉得英亲王很不错吧。”
“我又还没嫁给他,哪知道他错还是不错?”楚意宁故意呸了一声。
思儿咯咯咯地笑了。
“你笑什么?”她突然觉得很心虚,彷佛心事被人家看出来。这不是很可笑吗?难道她真的觉得嫁给那位傲娇的王爷很不错?好吧,她原本抱持悲壮的心情面对婚姻,没想到他与传言出入颇大,她忍不住生出小小的窃喜,也许这段赐婚没有那么可怕,可是,两人接触的时日毕竟太短了,她还看不出他好或不好。
“我看小姐和王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造地设?”楚意宁恶狠狠地一瞪,“你不是说他身上有杀气吗?”
“武将嘛,身上当然有杀气,小姐是医者,身上也有血气啊。”
“我当然有血气,又不是死人。”略微一顿,楚意宁微眯着眼瞅着她,“你的胳臂何时转了方向?”
“我是眼见为凭。”回京的路上,她发现很有趣的事——王爷看似不屑小姐,却老是绕着小姐打转,而小姐看似老爱欺负王爷,却又将王爷当成自己人。总之,见到他们一来一往,两人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甜蜜,就如她记忆中父母的相处一样。
“……你当心一点,年纪还小,眼睛就花了。”楚意宁索性转头看着窗外,不想理人,不过思儿可没忘记正事,硬是将她的目光从窗外拉回来。
“小姐真的相信三姑娘贵不可言吗?”
“我啊,相信算命只会困住人,傻子才将自个儿的命交给别人算来算去。”
思儿仔细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地点点头。
“我与三妹妹出生相差一个月,若说其中没有猫腻,很难相信。”
“我也觉得其中必有猫腻,小姐要查吗?”
“暂时别动,这事不容易查,我再慢慢琢磨。”
这时,外头传来丫鬟高喊方嬷嬷的声音,思儿以最快的速度跳下软榻,免得方嬷嬷说她没规矩,可是鞋子来不及穿回去,被逮个正着。
方嬷嬷皱着眉,“不是告诉过你,回到国公府,首要留意规矩。”
思儿一脸无辜,“这是巧合,我难得如此没规矩。”
“是啊,嬷嬷,思儿已经不容易了。”
“小姐别纵着她。”
“我一向赏罚分明,该赏就赏,该罚就罚,绝对不会因人而异。”
方嬷嬷回想走进清风阁的时候,丫鬟婆子做事井然有序,可见得小姐将丫鬟婆子的规矩教得很好,也就不再揪着思儿不放,直接将手上的匣子摆在几案上,“百花宴就要到了,这是夫人为小姐准备的首饰。”
“我又不缺首饰,娘何必特地为我准备?”话虽如此,楚意宁还是打开了匣子,真是金光闪闪,不过比起楚意歆想要讨好她的首饰精致多了。
“这是夫人的心意,况且小姐以前的首饰也不适合百花宴。”
“嬷嬷代我谢谢娘,让娘费心了。”身为医者,楚意宁没有配戴首饰的习惯,那只会妨碍她看诊,回到京城后,虽然无法出门行医,但是一个人的习惯很难改变,她最多插一根金簪,再戴上耳坠子,给她一大堆首饰根本是一种浪费,不过,既然是娘的心意,她就不能不收。
“夫人很开心,终于可以为小姐做点事了。”
“那么,可以请娘为我绣几条帕子吗?”娘应该多增加一些活动量。
“好,我会告诉夫人,小姐的针线活一向拿不出手。”
楚意宁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前世她连缝个扣子都乱七八糟,哪有本事绣花。“嬷嬷知道就好了,何必说出来?”
“嬷嬷真是太多嘴了!”方嬷嬷故作懊恼的打一下自个儿的嘴巴,两人接着很有默契地同时笑了。方嬷嬷随即行礼道:“小姐继续看书,嬷嬷不打扰小姐了。”
看书……楚意宁这才想到自个儿原本在看医书,看着看着,思绪就飞走了,然后手上的医书……眼睛飞快梭巡一圈,终于在软榻下方找到医书。
楚意宁唇角微微一抽,还好方嬷嬷走人了,要不然,她索性挖个洞将自己埋了,丢脸啊!
楚意宁一直不懂,皇后宴请权贵之家为何称百花宴?如今终于明白了,原来是每个人都会将自己打扮得像花儿似的,就是公子哥儿也一样,戴金冠、穿华服,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在一般老百姓眼中是金光闪闪的人物,说起来,比争相绽放的百花更有看头,难怪要称为百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