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仔细一瞧,她眼中有深深的妒色,眼窝下方是长年失眠的阴影,微微往内凹陷,得靠浓妆掩住才不致让人瞧出她的面容有多憔悴。
「滚开!这儿没你的事,少来落井下石。」看见丈夫的小妾,罗云瑶眼露凶光,朝门口恨恨的一喊。
「我这是关心呀,大姊,大老远就听见你屋里发出奇怪声响,不来瞧瞧怎能安心。本以为相公不在,不知情的话还以为你偷人,在内室藏了个男人呢。」莺声语含隐喻,尽挑扎人的话说。
「贱人,我是你能奚落的吗?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我面前张牙舞爪?你这勾引主子的贱婶——」罗云瑶气到全无理性,拿起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就往人一丢。
被戳中痛处的莺声脸色微变,目光倏冷。「小心点,大姊,我肚子里这一个可是井府的小祖宗,你若伤了他,咱们的婆婆不知会有多伤心。」意思是宝贝金孙若有个万一,婆婆必不会善罢甘休,这才是真正的含意。
这回莺声好不容易又有了孩子,大夫人的用心令人感到她过于忧虑,饮食要专人验过了才准孕妇进食,前前后后更有十来个小婶,老妈子提心吊胆的护着,每日需躺足十个时辰才可下床,吃穿不用自己动手,自有人服侍左右。
母凭子贵,以至子莺声敢气焰嚣张的挑衅正妻,仗着腹中的这骨肉多有张狂,意欲与晚入门的正室平起平坐,甚至地位凌驾其上。
「谁给你的胆敢看我笑话?怀个孩子就自认是老大了吗?要让它没了很筒单,让你哭我十分拿手。」罗云瑶眼神狠厉地瞪着她隆起的小腹。
「你……你想害我的孩子?」莺声一惊,连连后退,双手恐俱地护着肚子。
罗云瑶冷笑地捏紧拳头,长指甲都陷入了肉里,几滴鲜红的血由指间滴落,看得人心惊。「再不从我眼前滚开,难保下一个哭的人不会是你。」
「你……你真是恶毒,难怪二爷不要你,他八成是看透了你的蛇蝎心肠,宁可远远避开也不想被你缠上。」这些年的冷落苛待让莺声因此心性大变,变得善妒、刻薄,凡事都想争,自己不好过便也要拖着别人难过,讽刺完后又一脸桑笑地走上前偶向夫君,娇挠讨欢。「相公,你瞧她多可怕,一双眸子像万刀齐发想要活活插死我似的,你可要保护我们母子俩,别让我们被她的坏心眼给害了。」
妻妾争宠、互相闹门的嘴脸,从小生长在这种环境下的井向天看多了,实在厌烦得不得了,他毫无怜惜之心的推开满身浓香的莺声。「不要来烦我,自个的身子自个顾好,我没那闲情逸致陪你瞎闹。」
「相公……」被推开的难堪令莺声法然欲泣,楚楚可怜地露出委屈神情。
同是一个男人的女人,看莺声没能得到一丝怜宠,罗云瑶红唇轻扬。「丫鬟出身的贱婢怎会得人宠呢?那点粗劣的功夫就省省吧,别折腾了,一头半点姿色也没有的胀气母猪,谁会多看你一眼?」
「你说谁是猪?我是怀了身孕才显得臃肿,你不要自己肚皮不争气就嫉妒我即将为入母,等我生了儿子可就是大房长孙,谁能不敬我三分?」莺声托着腰,挺胸反唇相稽。
「你认为我生不出来?」罗云瑶美目一沉。
莺声志得意满地抚着自己六个月大的肚子。「老天有眼,我看你要在井府怀个孩子,可是比登天还难。」身为大房妾室的她都多次遭人暗算了,更何况是嫡子正妻。
「贱女人!你敢诅咒我无子?看我不撕了你那张烂嘴……」生活的不顺、情路的不如意,令闷到极点的罗云瑶急需找个出口发泄,神色凶狠地扑向丈夫的小妾。
「够了没?你们想闹到什么时候?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吗?」眼看两个女人越来越不像话,也有诸多怨慰的井向天满脸阴郁,愤然上前将两人隔开。
「不够,她若不彻底在我生命中消失,我们之间永无宁日。」罗云瑶斥道,她爹是县太爷,要井府少一名小妾易如反掌。
「你尽管闹吧,最好闹到大家都知道那一夜你是为何会在我身下婉转承欢,你们两个女人全是一个德行,除了会爬上男人的床还能干什么?」想到自己的一妻一妾是如何得来,井向天压抑已久的火气葺地熊熊燃起。
谁也不晓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见他挥拳欲喝阻妻妾的争吵,可过大的举动却差点打到身后的小妾,莺声虽然脸色一变及时护着肚子往后闪躲,脚下却不知又踩到什么滑了下,整个人往后一仰——
砰地一声,好大的落地声。
所有人都傻眼了,屏住呼息。
接着,休目惊心的红从跌在地上的莺声下体流出,迅速染红一地。
第8章(1)
说?不说。
不说?说。
到底该不该直言坦诚呢?
井府大房那边忙得不可开交,陷入一片兵慌马乱,重重跌落地的莺姨娘动了胎气,等不到瓜熟蒂落就诞下一名男婴,四肢健全然已成形,可惜虚弱的啼哭两声便没气了,出生还没睁开眼见爹娘就上了西天,小小的身躯软绵绵,捧在手心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知道孩子没了,莺声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昏厥,整个人像死了似的了无生气。
得知此事的大夫人大为震怒,不仅严厉斥责闯祸的亲儿,还发狠地让新媳妇跪祠堂,媳妇不跪,几个胳臂粗的婆娘便押着她跪,四个陪嫁丫头拦都不敢拦,只能在祠堂外抹泪。
而挽花居这头的陆清雅也苦恼不已,井府即将发生一件枚关存亡的大事,她暗自担心着,却犹豫该不该一吐为快,好让他们预做防范。
打她重生以后,似乎很多事都偏离她已知的事实,大事发展不变,变的是人,上一世井二爷的千金妻子这次成了大嫂,而早该有妻有妾的他至今却独身,未娶一人,反倒是井大爷早早妾室添香,承继了弟弟上一世的宿命。
这是怎么一回事?有谁能告诉她?难道是她的重生改变了一切?
她十分困惑,始终找不到答案,更惊恐地发现再这么「错误」的发展下去,她极有可能走不掉,因为她的心,多了不该有的牵挂……
她,爱上曾经冷漠待她的「前夫」井向云了。
「又在想什么?瞧你想得出神,连我来了也没发觉。」一只男人的胳臂随心所欲地环上姻娜纤腰,湿润的唇瓣随即落在她皎美的雪白玉颈上。
「别闹我了,我现在很烦,一个头两个大,水深火热的煎熬着呢。」唉,为什么这么难,不过是一句话而己……
井向云笑着在她粉颈上偷香一记:「烦什么?说出来听听,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多个人出主意就少点烦心,你这小脑袋瓜子应该空下来多想想才高八斗、俊逸非凡的我。」
「才高八斗、俊逸非凡?」她挑起眉,好好的审视几乎占去她一辈子时间的男人,心口打鼓却故作镇定。「起床后梳洗了没?屋里的铜镜擦得很亮,有空自己去瞧一瞧。」
「你不以为然?」他失笑的问。
「我九岁就认识你,你哪一天不想着怎么欺负我?我可没忘记你丢在我床上的老鼠和娱蛤,吓得我好几夜不敢睡。」那时的他最爱装神弄鬼,总是躲在阴暗处吓她。
「我的好娘子,那几夜我不是陪着你睡在地上吗?睡得我腰酸背痛直不起腰,而我对你的欺负嘛……」他低笑,以指腹轻抚过她的小嘴。「那是要你注意我,后来我对你的好可是多过你口中的不好。」
她娇颜羞报,染上红霞。「吠!老是不知羞的说些令人面红耳热的话,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呀?」
「娘子不妨来量量,用你柔嫩的小手,小夫妻打情骂俏不嫌多。」他捉住她两手往自己脸上一放,顺势低头轻啄她,笑声呵呵的从胸腔传出。
陆清雅又羞又恼,红着脸瞪他。「小时候是皮狠,现在是皮痒,你这赖皮性子像谁呀?」
「像爷爷吧。」一说完,井向云自个也笑起来,祖孙俩一个样子所以他才自小特别受宠,爷爷瞧见他,大概就会想起自己当马贼的少年时光。「真的皮有点痒了,你帮我捉捉……」
她璞味一笑,拍了下他的肩。「就会在我面前耍狠戏!正经点,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好,你说,我听。」他故意摆出严肃表情,言行举止却完全不是那回事,将她抱坐在他的大腿上,还伸出一指搔她胳肢窝。
「别……哈哈……痒……向云哥哥……哈哈……别玩了,这件事很重要……」她闪闪躲躲,又气又忍不住笑,扭动身子想逃过他的迫害。
「佳人在怀却什么也不能做,你知道世上有比这更悲惨的事吗?」他叹了口气停手,哀怨的将头枕在她肩上。
「有,家道中落,父丧母亡孤零零,被卖入大户人家当受人欺凌的童养媳。」她说的是自己,因为无能的爹自顾不暇,保不住妾室和庶女,任由大房嚣张跋启,才造就她今日的命运。
「小雅……」听见她的话,他目露心疼。
她眼神一柔,以手指捂住他的嘴。「但是没有这些遭遇,我就不会遇见你,虽然还是很气你不还我银子,可我的心是丰足的,你给了我这辈子想也不敢想的欢喜。」
第一次,她可以做她自己;第一次,她可以对他拳打脚踢;也是第一次,她尝到爱人的滋味,晓得自己是被宠爱的,是他让她明白了这世上她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一直有他作伴。
因此她才迟疑了,狠不下心离开井府,离不开带给她欢笑的他。困住她的不是没了钱,而是她自己,原来她早已很爱很爱这个包容她、对她关怀备至的男人,他用爱情留住了她。
「所以你不会想离我而去了?」他眉一挑,一语戳破她。
她愕然,神色微僵。「你……你想到哪里去了?入了井府就是井府的人,我还能到哪去?」
「银子不还你也没关系?」他目光饱含深意的扬唇笑问。
一提到银子,她眼神就变了:「你敢吞了我的私房钱,我就让你好看!」
「不错不错,杀气腾腾,有我井向云的精神,当个土匪婆子绰绰有余。」哪天井府容不下他了,他就出外自己闯荡,到时凶悍的她说不定还能助他打理事业呢。
她捶他一拳。「谁要当土匪婆子了?」她只想规规矩矩的做做小生意,回归平凡生活。
他爽朗的仰头大笑,逗弄她是他生平一大乐事。「别恼、别恼,小心你的小粉拳打疼了。你不是说有件要紧的事要说吗?我耳朵洗干净了,准备恭听。」
可恶!他的胸膛是铁铸的吗?硬邦邦的像块石头,打得她手都痛了。「我先说好这不是怪力乱神,也非我神智不清胡言乱语,我不晓得它会不会发生,但不说出来我总觉得于心不安。」
既然有些事都变了,也有可能只是虚惊,场,她的祀人忧天是多余的。
「小雅,别急,慢慢说,我相信你:」她向来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他想她的话必有一定的根据。
看到他眼中的宠溺和无条件的信任,陆清雅惶然的心定了下来。「井府的货船中,是不是有一艘『庆丰号』?」
井向云想了一下,点头。「有。」
「十月二十七日丑时,无月、星稀,船上被抄出大批的私盐和北国的走私品,潜官上船亲验后下令封船,井府一干亲众……打入大牢候审。」这是她重生前井府发生的大事,那时她刚有孕在身,因牢中湿气过重伤了身子,才导致日后的难产致死。
「小雅,你给我出了个难题。」闻言他面色凝重,唇线紧抿。
她苦笑地握住他长苗的大掌,指尖摸抚到的粗糙触感是他在牧场经营、驭马的代价:「我希望只是我的庸人自扰,不会成真。」
「是谁陷害井府?」他认真的问,找出问题源头才能彻底防范。
「河洛夏府:」她所知的就这么多了,确切情形并不清楚,毕竟从前不会有人对备受冷落的二房多加关切,传递消息。
「夏镇东?」他盛眉,那个与他争盐令失利的私臭?目前夏镇东尚未崛起成一方霸主,仅是地方上的小财主,靠卖盐起家,与北国官吏往来密切。
「此事可大可小,关键点是……」她话到一半停了口。
「是什么?」他追问。私盐问题不大,只要找对门路很快就能摆平,朝廷不会在民生用品上对百姓多加刁难。
较不乐观的是北国物品,由于尚不知是何物,以两国交恶的情形来看,一个弄不好便有通敌叛国的罪嫌,严重者甚至危及身家不可不预先提防。「罗云瑶。」她看着他说,他上一世「后来居上」的正妻。
「罗云瑶?」他再次盛眉,怎么会和她扯上关连?
「别忘了她爹是谁。」她提醒,官商勾结由来已久。
井向云沉默了好一会儿,深邃黑阵望向她。「最后的结果是?」
看了他一眼,她幽幽的说:「安然无事的度过这一劫。但井府损失惨重,府里财物充公一半,另一半就此掌控在罗云瑶手中。大夫人当家主母的位置换人坐,以后井府行商所得,县府抽税五成以做效尤,防止再犯。」
「五成?」他倒抽一口气,罗家好大的胃口,竟然吞得下去?换言之,井府家业的一半收入归入县太爷的银袋,而府中的一切又由县太爷女儿把持着,井府将形同空壳,家产悉数落入外人手中。
「呢,可能而已,不见得尽如我所言,你注意一下就好不用太在意,我知道的也不多,说不定传言有误……」啊!她说了什么?陆清雅一时嘴快,懊恼地捂住自己嘴巴。
「你知道的不多?」他轻扬唇瓣,笑得意味深长:「小雅娘子,你要不要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她急忙摇头,「我、我还不是你娘子。」
再逼也没用,她所知确实有限,重生前的她活不到二十岁,又是处处受人欺凌的小媳妇,只能枯守在自己的院落,人家不来找她麻烦已是庆幸,哪敢向天借胆主动到处探问消息。
况且事情一朝变动,接下来的事也就跟着变,原本她十六岁嫁人、十九岁生子,罗云瑶则在她十八岁那年进门,因此两人同年有孕,只是她死时罗云瑶才怀孕六个月,尚未有子。
但现今她都快满十七了,还得守孝完才能议论婚事,会不会嫁给同一个人仍是未知数,罗云瑶却早了她一年入门,这些变数全是出乎她的预料。「我有银子……」啥着笑,他使出绝招,卑劣的以利相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