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引起了轩然大波,陆家也因此变得相当沉寂,原本会试前门庭若市,先来攀关系的人络绎不绝,如今一个不见,门庭寥落,都快长出杂草了,令陆游不免感叹世态炎凉。
不想再见到别人同情或讥嘲的目光,陆游萌生了去意,不想再待在京城。他告诉母亲及妻子这个决定时,遭到了两人强烈的反对。
唐氏一哭二闹三上吊,奢华惯了的她,不想离开繁华之地,要搬到荒凉偏远之地,她一定会疯掉;至于王氏,则是放软了姿态,软磨硬泡地好言相劝,说什么落第等下一次机会就是,她腹中已经有了陆家的骨肉,当然要留在京城,不宜舟车劳顿。
陆游被惹得烦了,索性一个人出去晃晃,他出了西城门,独自来到西湖畔。
过去,他曾多次与唐琬来这儿游湖赏景,她最喜欢待在河堤旁数过去第十五棵的柳树下,那里的景致是最好的,可惜如今人事已非,往事只能追忆。
当陆游惆怅地看向那株柳树时,树下那一道倩影,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心,令他差点无法呼吸。
是琬妹!一定是她!
他难掩兴奋的跑了过去,果不其然,他的琬妹伫立柳树之下,风姿楚楚,清丽无双,他压抑着就要漫出心头的深厚情感,缓缓朝她走去,可就在离她仅剩两步之遥时,他脚步一顿,突然间觉得无法自处。
当初会将她休离,正是为了前程,如今他是个落第士子,又有什么借口接近她呢?
唐琬淡淡的朝他看去,轻启芳唇。“表哥,你来了?”
是了,如今两人只是表亲关系,想想她以前唤他夫君时那甜蜜深情的模样一去不回,他就有说不上来的痛苦。
“琬妹。”陆游深吸口气,压抑住满腔的悲情及恋慕。“你最近好吗?”
以她的个性,应该是会矜持地说自己很好,然后清雅淡然地一笑,想不到她却是小嘴儿一扁,柳眉深皱,还娇哼道:“一点都不好!”
“你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我差点就死了。”唐琬像在跟老朋友抱怨什么似的,很坦白地道:“上回知府不是办那录事大人及刘公公的血案吗?查出凶手是铁门寨后,我这知府夫人好像也被盯上了,三番两次被暗杀,幸好大将军府派人保护我,否则你现在已经看不到我了。”
闻言,陆游心头剧震,欲言又止。有谁比他更清楚那两桩血案是怎么回事,连他落第一事,也与此脱不了关系。
“表哥,你的表情怎么这么难看?”她不解地瞅着他,接着又彷佛理解似地点点头。“没关系的,现在铁门寨的人已经被抓了,我应该也安全了,有劳表哥担心。”
“不是这样的!”他脱口而出,有些激动的喊道。
“不是这样,要不然是怎样呢?”唐琬一脸狐疑。
“琬妹,相信我,你的危险还没过去。”陆游着急地道:“如果可以的话,你尽快搬离京城吧。”
她不禁笑了出来。“怎么可能呢,表哥,我丈夫是京城知府啊,你要我搬到哪里去?”
就是因为赵士程是京城知府,这问题才大啊!他的双唇开了又阖,阖了又开,最后把心一横,咬牙说道:“琬妹,算我对不起你了,我被嫉妒蒙了眼,做错了一件事,希望你能原谅我。”
“什么事?”唐琬柳眉微挑,目光中却隐含着异采。
“其实赵士程会成为知府,是我向右相献的策。”反正都豁出去开了头,陆游索性全都招了,“原本我是建议右相,只要让赵士程的官绩难看,便能藉此打压赵大将军,削弱武官的势力,想不到赵士程官才没当几天,竟发生录事大人的血案,又隔了一阵子,连刘公公都死了,我……”他一脸痛苦与内疚。“我知道,这一定是右相暗中指使的,也只有这么大的案子,能彻底压垮赵士程,让大将军的威信受到最大的影响,至少在皇上面前,大将军就更说不上话了,以后右相要扳倒那一群武官还不容易?”
她听得俏脸发白。“竟……竟是这样?”
“是的。我因此了解到右相手段之狠,那录事大人及刘公公,都是右相的人啊!甚至连铁门寨都是右相暗中的势力,为了扳倒政敌,右相竟舍弃了那数百条的生命。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无异与虎谋皮。原本右相要在这次的会试提拔我,但我害怕……所以故意放弃了这次的会试。”
“原来如此,我本还想着你怎么可能落第呢。”唐琬同情地看着他。“那表哥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要逃出京城,否则右相不可能放过我的,他会杀尽所有知情的人……琬妹,你也逃吧,赵大将军一家人,如今都是右相的眼中钉,我怕你也会受到牵连。”陆游说着,伸手想握住她的柔荑。
她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
他急了,几乎是扑上去要抱住她,想不到竟直接撞了上去,正中鼻梁,疼得他眼泪都渗出眼眶了,不过他没忘记自己的目的,紧紧的抱住她,怕她又跑掉了,只不过……
她的纤腰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粗?她身上原该有一股芳香,此刻气味好像也不太对劲……
“咳咳,陆公子,本官没有这种兴趣,你不必抱得这么紧。”被陆游“抱紧处理”的人,冷声开口。
陆游身子一僵,连忙直起身来,入目的却是赵士程有些愠怒的表情,令他尴尬乂难堪,他退开一大步,不太情愿的道:“赵大人,是在下唐突了。”
“无妨,其实碗儿在这里等你,是本官一手安排的。”赵士程坦白地道。
陆游脸色微变,猛地想到方才他向唐琬坦白的事,神色变得铁青。“你让琬妹套我的话?”
“我确实算计了你。”赵士程也不否认。“不过我这么做,是想要救你。”
“你要救我?”陆游提防了起来。
“以杨右相的势力,你就算离开京城,他一样能够让你全家死得神不知鬼不觉。”赵士程目光犀利地瞅着他。“而我,如今已握有杨右相指使铁门寨杀人的证据,只差一个证人。”
陆游有些迟疑,毕竟他也不是真的那么想离开京城,何况家里两个女人又闹得快把屋子掀了。“你要知道,若我帮你,万一你扳不倒杨右相,我是必死无疑。”
“别说你了,万一扳不倒杨右相,我们都必死无疑。”赵士程抛出了好意,暗示他如今他们可是在同一艘船上。“但若你愿意出来指控杨右相,我有八成的把握成功,可是你若不愿,也算得罪了我赵家,我爹那脾气,可不比杨右相好多少。”
想到赵仲湜那张狂的气势,陆游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确实,在他说出事实后,现在只能选一边站,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了。
赵士程见他意动,又鼓吹道:“当然,你若帮了我们,在律法之下你不可能没有罪,却罪不致死,而且将功折罪之下,你也算入了皇上的眼,很快就可以恢复无罪之身,重回官场。”
陆游深深地看着赵士程,最后长长吁出一口气。“软硬兼施,全掐在我七寸之上。我当真小瞧了你,赵大人,原来你的手腕并不输给官场上任何一只老狐狸。”
赵士程听出了他的意向,大喜道:“那我们就合作愉快了。”
陆游点点头,就要告辞,离去前,他留恋地看了下唐琬,还是忍不住问道:“琬妹,如果我抛下一切,只愿有你,你会选择我吗?”
唐琬淡淡地看着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抛不下一切的。”
她说的对,只要唐氏或王氏一吵,他就屈服了,还说什么舍江山就美人呢?于是陆游不再多说,大步离开了。
赵士程意味深长地看着唐琬,呐呐的问道:“你……为什么不回答他的问题?”
他这个略带醋意的疑问,换来的是唐琬一记大白眼。“相公,如果我坦白的告诉他,你他娘的这辈子别想,你觉得他还会愿意帮你吗?”
他先是一怔,随即开心朗笑。“娘子,我喜欢你的粗鲁。”
“相公,今天娘子我可是牺牲色相,替你勾引出陆游,总该有什么奖励吧?”
听她的语气,提到陆游好像提到路人甲一样,显然已对他完全不在意了,赵士程不由觉得自己方才吃干醋的举动相当可笑。只是他娘子高雅美丽……好吧,不说话的时候高雅美丽,本就很吸引男人,他以后吃醋的机会恐怕只会多不会少。
想到这一点,他就想着要对她更好,何况她也不是个任性难以讨好的女人,反之她的爽朗相当讨喜,所以对于她的要求,他一口答应下来。
“当然,你想要什么奖励?”
“其实也不多啦,带我去迎风阁吃一顿就好。”唐碗一想到迎风阁的厨子那一手好厨艺,口水都快流下来。
赵士程脸一歪。“娘子,你每三天就有一天去迎风阁,不会腻吗?要不要换换奖励,来个花钿金钗什么的?”
开玩笑,她一个人可以吃掉十个人的分量,等于他的迎风阁少赚一桌大菜的钱,这积少成多,也是很可观的。
她如今也对他有相当的了解了,看他肉疼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相公,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小气了点。”
他苦笑道:“我这是节俭,我可是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啊!”
原本他双亲,加上他那十个时不时回家要钱的哥哥,已经是好几个钱坑,现在又多她一个饭桶,他烧钱的速度可是每每让他由恶梦中惊醒。
“我很好奇,如果有一天你要在我和迎风阁之间做抉择的话,你会怎么选?”
唐琬一脸好奇地靠向他。
她没发现,其实这已经算是在和他撒娇了,尤其由她这头什么都不懂的笨虎做来,搭配着唐琬天仙般的美貌,特别有说服力,让他忍不住看呆了。
“其实……”赵士程轻咳一声,让自己别被她的美丽给诱惑了。“这根本不用选。”
唐琬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我的迎风阁都快被你吃垮了,还需要选吗?”说完,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不依地横了他一眼。“相公,我以为你是个正直不阿的人。”
“我也以为你是个温柔婉约的人啊,哈哈哈……”她可爱的模样,令赵士程情不自禁将她一搂,轻轻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好了好了,接下来要办正事了。”
他看向皇宫的方向。“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我们还要去拜访一个重要的人,那个消息就可以放出去了。”
“谁?”
“林大学士。”
第8章(2)
铁门寨被剿灭,录事大人与刘公公的血案应该也算水落石出,每个人都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想不到这京师里,居然传出了一件大事。
被知府囚在大牢的犯人居然逃走了,而且生死不知,有人说此事早就被赵大人派人阻止,犯人已经伏诛,又有人说犯人其实已经逃得不知所踪。
由于先前的两桩案子给京城百姓的阴影太深,导致现下又是一片人心惶惶,先前赵士程因为破案而顶上的名声,一下子也消失无踪。
因此这一天的早朝,从一开始便气氛肃杀,文武官员仍是泾渭分明,不过不像以往文护文、武护武,然后两派再互相攻击,而是文官一系的人一同针对同为文官的京城知府赵士程,而且批评起来毫不嘴软。
“犯人逃狱一事,已引起百姓们极大的恐慌,商旅不入,百事不举,此事京城知府赵士程难辞其咎,请皇上明察。”一位大人在洋洋洒洒列出了赵士程的罪状后,便潇洒地退下了。
皇上皱“皱眉头,指着官员队伍末端说道:“赵士程,铁门寨嫌犯逃狱一事,朕也有所听闻,你如何解释?”
赵士程不疾不徐的踏出队伍,似乎皇上的不悦完全没能影响到他,诸位大臣的虎视眈眈他也视若无睹,光是这份气度,年轻一代就少有人能及,某些老臣不由得羡慕起赵仲湜有子如此,几乎不弱乃父,只可惜这个年轻人,被卷入了阴谋之中,在某个人的暗算之下,前途就要被扼杀在这大殿之上。
赵士程朝着皇上行礼后,朗声说道:“启禀皇上,铁门寨的寨主应龙等一干犯人十三名,并非逃狱,而是有人劫狱,不过在捕快的卖力追捕下,早已在抓捕过程中全数伏诛。微臣原想等确认劫狱者的身分后,再将此事禀告皇上,想不到……”
“全死了?”皇上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先将犯人伏法之事公告京城,免得百姓不安……”
杨文昌却走了出来,打断道:“皇上,微臣唯恐此事另有隐情。”
皇上即便不喜杨文昌的态度,却也不好驳了这个第一大文臣的面子,皱了皱眉道:“右相请说。”
杨文昌冷冷地看向赵士程。“据微臣所知,那些犯人并非被劫狱,而是由衙门大牢的地道逃走,同时他们也并未伏诛,而是不知去向。”
“右相如何知情?”皇上不懂,他怎么这么清楚知府衙门的事。
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杨文昌也不介意揭开一张底牌。“衙门的曹师爷原是杨家门下,此人足智多谋,微臣便推荐他入衙门任事,数年来曹师爷兢兢业业,也替微臣揭举了许多知府贪赃枉法之事。此次铁门寨匪徒逃狱之事影响甚大,微臣曾召曹师爷询问,是曹师爷亲口告诉微臣,犯人已逃逸无踪。”
皇上沉吟之时,赵士程突然望向杨文昌,双眸里一片冷静。“既然如此,那右相就请曹师爷出来作证好了,恰好他今日随着本官进宫,如今应该在殿外相候。”
杨文昌目光一凝,他不解赵士程那沉着的态度所为何来,不过他更相信曹师爷不会背叛他,毕竟这么多年来,曹师爷替他处理的脏事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要是他倒了,曹师爷也不会好过。
在皇上许可下,曹师爷很快的被带了进来,待他行完礼后,皇上威严地盯着他道:“曹师爷,关于铁门寨犯人逃狱一案,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不得有假!”
曹师爷吓得腿一软,连忙跪下,他先偷觑了眼杨文昌,后者狠狠的给了他一记利箭般的目光,让他哆嗦了一下,接着又看向赵士程,待赵士程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才鼓起勇气道:“启禀皇上,其实……其实这铁门寨犯的两桩血案,是个大阴谋,而且是针对赵大将军的大阴谋。”
皇上脸色一变。“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