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了,品仪睡了吗?」
「奴婢出来时已经半睡半醒。」
岑贵妃一笑,「这孩子黏你。」
「获得公主信赖,是奴婢的荣幸。」
「天热,厨房送来冰镇酸梅汤,本宫喝了一碗,剩下的你喝掉吧。」
黄姑姑更喜,多大的荣幸,「多谢贵妃娘娘。」
她拿起碗就要退下,宫中规定,主子面前不能吃东西,黄姑姑想着拿回下人房再喝,顺便炫耀一下。
「不用拿回房了,就在这喝吧。」
「奴婢吃相不好看,怕污辱了贵妃娘娘的眼睛。」
「本宫说在这喝,就在这喝。」
黄姑姑一凛,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烛光掩映下,看到岑贵妃的神色又是担心又是恼怒,于是放下碗,「宫中规定,要妃位才能用冰,奴婢体贱,就不逾矩了。」
岑贵妃冷笑,「本宫也不跟你废话了,这酸梅汤你乖乖喝了,不想喝也得喝。」
黄姑姑心里想着不妙,她在后宫多年,之前也服侍过一个昭仪跟一个婕妤,她们下狠心时就是岑贵妃这表情。
岑贵妃想灭她口,因为她是唯一知道,岑贵妃正是亲自换过劣质轻纱的人。
她不但知道,还帮了忙。
岑贵妃当时哭着说——姑姑,本宫只能靠你了。
黄姑姑于心不忍,也想着景宜宫的前程,所以帮她做了这大逆不道的事情——把袁家的好纱换成劣质轻纱,让宣凝公主生病。
黄姑姑把碗一推就往外跑,想着去凤仪宫找皇后说清楚,就算自己有罪,那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岑贵妃别想过河拆桥,要死一起死。
黄姑姑仗着反应快,一下逃到了大殿外面的空地,这才被追上来的宫女给抓住,两人跌倒在地,后面又有四个宫女追上,一下把黄姑姑压制住,五花大绑。
岑贵妃跟了上去。
一个老嬷嬷手上拿着碗,「阿黄,喝吧。」
黄姑姑挣扎起来,「我不喝,我不喝。」
老嬷嬷劝道:「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岑贵妃答应了,会好好对待你的家人,你就好好去。」
黄姑姑哭了起来,「奴婢对贵妃娘娘一片忠心,贵妃娘娘为何要杀我?」
岑贵妃挥挥手,那几个年轻宫女都自觉的下去,虽然不知道贵妃为何要杀黄姑姑,但不知道没事,知道了恐怕自己也活不长,一时互相看了看,都觉得庆幸能退下,在宫里,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能长命百岁。
岑贵妃蹲下,看着被五花大绑的黄姑姑说:「本宫也不想杀你,可是羽丰郡王今日在御书房说查出端倪了,我景宜宫里得有一个人畏罪自尽才行,本宫想来想去,最合适的就是黄姑姑你了,姑姑扶持本宫多年,再帮我一次吧。」
黄嬷嬷哭道:「贵妃娘娘可找春薪还是孝华,只要有人顶罪就行,偶尔死了一个,皇后不会追究的,我们景宜宫已经三年多没死人了。」
「皇后自然不会追究,可是死别人没用啊,春薪跟孝华才到景宜宫七个多月,深受本宫恩惠,害公主做什么?姑姑就不同了,你一直跟着我,一度想出宫却被本宫阻拦,有恨本宫的条件,到时候本宫写一封遗书,说是你恨本宫,这才换过轻纱,让宣凝公主受罪,任谁都会相信的。」
「奴婢做这事情还不是为了您,要不是宣凝公主病了,皇上可会天天来景宜宫?要不是皇上天天来景宜宫,您也不可能复宠,现在您风光如昔,就要奴婢去死扛责,奴婢若死了,怨灵一定缠着景宜宫不放!」
岑贵妃轻笑一声,「姑姑要怪就怪游美人,谁让她分去那么多宠爱,她得宠后皇上都不爱来景宜宫了,宫中人人说我这贵妃失宠了,姑姑也知道那日子有多难过,每天在凤仪宫看游美人那样盛气凌人的模样就讨厌。」
「现在可好,因为宣凝生病,天天缠着皇上过来看,皇上都一个多月没去游美人那了吧,倒是本宫得了不少赏赐,连皇上都说,还是本宫得他心意。」
「来人,来人!」黄姑姑嚎了起来,「岑贵妃为了跟游美人争宠,不惜自己毒害亲女宣凝公主哪!」
岑贵妃笑出声音,「黄姑姑,没用的,明天京城就会知道黄姑姑你畏罪自杀,皇上会派人灭了黄家给公主出气,除了熊嬷嬷,再也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情了,等公主病好了,一切船过水无痕。」
一直在旁边的老嬷嬷就是熊嬷嬷,抖着身子,「老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
岑贵妃满意,「挺乖,熊嬷嬷,喂黄姑姑喝药。」
黄姑姑别开脸,大喊着,「羽丰郡王救我!」
岑贵妃一怔,又笑了起来,「装神弄鬼。」
却见前庭几棵大树上飞下来几个人,把她们团团围住,站在前头的华服青年不是萧图南又是谁。
岑贵妃瞪大眼睛。
萧图南含笑,「贵妃娘娘,晚上可好?」
那几个都是宫中侍卫,其中两个侍卫架着一个老者,是宫廷录事监。
还有两个侍卫架着另一个老人,没有胡须,皮肤滑顺,是跟了皇帝五十几年的太监郑顺,哪怕是祁皇后,都会给三分脸面。
面对眼前的阵仗,岑贵妃心里害怕,但还是强装镇定,「羽丰郡王晚上进入景宜宫,说出去可不合规矩啊。」
萧图南心情很好,「贵妃娘娘,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宫廷录事监已经把刚刚的过程都记录下来,郑顺也作了见证,郑顺深得皇上信任,这点可不用本郡王多说。」
黄姑姑挣扎着看过来,「郡王答应给黄家留后,可得说话算话。」
「放心,今晚本郡王就送你侄孙一家出城。」
岑贵妃诧异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姑姑跟郡王联手坑本宫?」
黄姑姑被绳子绑缚,却露出愉快的样子,「贵妃娘娘别装了,您想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我自保有什么不对?羽丰郡王都找到我这条线了,还找到了被我丢弃在井底的袁家轻纱,我想抵赖也没办法,尚衣监有我去拿衣服的手印,只能认下,我死就算了,但不能让您也好过,贵妃娘娘,今晚那怕您对我有一点眷顾,事情都不会演变到现在这个样子。」
真相大白,岑贵妃受宠多年,但今年开始,皇帝却没怎么再来看她了,原因是被游美人给迷住。
宫里人都说,皇上喜欢游美人更甚当年的岑美人,皇上亲允了游美人这胎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都会把她晋到九嫔之位,甚至打算让年老的邵德妃出家,好空出个妃位给游美人。
岑贵妃入宫一路荣宠,哪受过这般冷落,但她又不敢去御书房搅扰,只能着急,哪怕生有四个孩子还怀着孕,但皇上不来看她就是不来看她,她心急也没用。
一日看话本,看到失宠侍妾淋雨故意生病,好让男人心疼,岑贵妃突然想到,对了,还有这招可以用的。
当然,她现在不能生病,她怀着孩子呢。
她有四个孩子,儿子是她未来的依靠,不能当棋子,品仪公主那么个小不点,穿上湿衣服一两个时辰肯定生病,可是品仪不过两岁,无法唆使,想来想去还是宣凝最适合了。
皇上今年虽然不来景宜宫,却是让人带宣凝去御书房见了几次,她的宣凝八字带福,宣凝生病,皇上肯定会来。
可是跟年幼无知的品仪不同,宣凝六岁了,让她穿湿衣服她会抵抗,搞不好还会说溜嘴,这样不保险,还是让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生病最好,于是便给她换上劣质轻纱,又不致命,又会引得身体不适。
皇帝果然来景宜宫了,而且她教宣凝求父皇常来看自己,宣凝很机灵,一句都没漏下,皇帝果然天天来。
宫中人擅长看风向,岑贵妃又得宠了。
她确实又得宠了,皇帝只不过一时被游美人给迷惑,说起琴棋书画还是她擅长,恩爱多年不是假的,皇上又待她如初了。
岑贵妃很满意,自己可是扎实的赢了一回……
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羽丰郡王一脸结案后的神清气爽,眼前还有宫廷录事监,深受皇上信任的郑顺……
她想喊冤,想说自己是被逼的,要不是皇上一直不来景宜宫,要不是宫人对她的怠慢,她也不会出此下策。害自己女儿她也心疼啊,她想跟皇上说,饶了臣妾这一次吧。
可是她有种感觉,自己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隔日皇上下旨,景宜宫封宫,岑贵妃交回妃服,妃印,入永巷,从此成为岑罪人,念在生下公主皇子四名,留宫人两名伺候,岑罪人的四个子女都改记游美人名下,由游美人扶养。
又因为游美人膝下有二子二女,晋升游贤妃。
羽丰郡王破案有功,记小功一个。
第十三章 一切尘埃落定(1)
袁家被释放了。
在牢中三个多月,这日走出大牢,袁朝阳都觉得像在作梦。
袁太太扶着已经显怀的袁朝阳,看到三个月没见的丈夫跟儿子,内心欣喜,「一家人总算又在一起了。」
袁老爷孝顺,立刻到杜太君身边,「母亲可还好?」
「好。」杜太君关心三个孙子,招手要他们过来。
袁大丰,袁大富,袁大有知道祖母心意,都过去让她瞧。
虽然苦日子过了一百多天,但羽丰郡王天天派人加餐,所以都没瘦,袁朝阳日日吃补品还胖了些。
他们被释放得很突然,深更半夜的,突然把他们叫醒,说可以走了,如果没地方去,要待到天亮再走也行。
这么晦气的地方,袁家人自然不待,在路边睡到天亮都好过在监狱,于是二更天的时候彼此扶持,出了大牢。
夜微凉,吹着风,看着天上明月,好像梦一场。
袁家十几口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从眼中看到劫后余生的希望。
「爹。」十二岁的袁大有问道:「入夜深更,我们要去哪?」
「找个庙先睡,等天亮再说。」
就在这时,一个袁家人都算熟悉的人出现——伍大,萧图南的贴身小厮。
他生得黝黑,又站在黑夜里不出声,袁家人一时之间没看到他,也不知道他在大门处多久了。
「伍大见过杜太君,袁老爷,袁太太。」伍大行礼,「奉我家郡王之命,带老爷太太们进客栈。」
袁家大喜,有个老太太,有个孕妇,有个孩子,还真的不适合在路边将就,但身上没银子,哪里也去不了。
伍大挥挥手,两辆车子从黑夜中驶了出来。袁老爷拱手,「多谢伍兄弟。」
「袁老爷客气,我只是听郡王吩咐。」
袁家众人也不推辞了,分男女上了马车。
车行辘辘,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就停了下来。
袁太太扶了杜太君下车后,又转头扶袁朝阳下车。
夜深,但客栈大门却是大开,灯火通明。
掌柜跟店小二出来招呼,十分热切,「袁家贵客,请进,请进。」
袁家人倒不好意思起来,三个多月没洗澡,在大牢里还不觉得,一出了那脏臭的地方,自己身上的异味就藏不住。
一个大娘子过来,「去霉运的柚子水跟干净的衣服都准备好了,贵客们先洗洗,等会还有平安茶。」
袁朝阳知道这间客栈是萧图南的资产,她曾经是羽丰县子夫人,他的资产落在何处,她再清楚不过。
知道他们家出来一定没地方去,所以萧图南派了伍大把人接到自己的客栈。
萧图南,你心中还是有我的……袁朝阳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觉得自己当年离开他真的太对了,看看他现在这样出色。
往昔这种宫阉大案,没个一两年不会水落石出,可是他只花了三个月,想必经过这一次,萧图南在朝廷中的声望会再提高。
不知道是谁想害袁家,等遇到了他,倒要好好问清楚。
袁家人被客栈的小子丫头带入不同的房间,澡间都已经准备好,虽然没人服侍,但自己有手有脚,洗个澡还不成问题。
袁朝阳舒舒服服的把自己洗个干净,浴桶中,第一次看到自己微凸的肚子,忍不住微笑起来。她真的有了,尉迟太医跟她说真的有了孩子时,她好想大叫,什么自由,舒服,当袁家大小姐很畅快,都一边去,她现在愿意生命中多出一个小祖宗。
清洁好,换上新衣服,感觉焕然一新。
「袁大小姐可是洗好了?」格扇外传来小丫头的声音。
「好了。」
小丫头推门进来,手上是一叠刚刚熨过的白色温布,「奴婢给袁大小姐绞干头发。」
微温的棉巾包上湿头发,抹去水痕,然后再换一条,二十几条换下来,袁朝阳的头发就干了。
小丫头端着一叠湿布巾出去,很快又进来,「袁大小姐喝点平安茶,这就安睡吧。」
袁朝阳问:「客栈什么时候知道我们要来?」
「大概一更的时候,伍大人来了,先给我们一人一个大荷包,说等会有贵客,让我们好好伺候。」说起大荷包,小丫头爱困的脸上喜孜孜的。
袁朝阳想说,这萧图南还真懂人性,睡到一半被挖起来肯定谁都不乐意,但给个大荷包就不同了,小荷包是一两,大荷包三两,一个客栈丫头做工一个月例银也才一两,一次拿了三个月的赏银,难怪他们这么脏,客栈的人还如此热络。
袁朝阳喝了平安茶,却是睡意全无,她不是心大的人,此刻虽然已经没事,但想想还是后怕,就这样睁着眼睛到四更的敲更声传来。
蓦地,有人移动了门问。
袁朝阳倒也不怕,这是萧图南的地方,京城宵小要行窃都会避开王宫贵族的资产,一般商户的案子可以不破,但对王宫贵族下手是对朝廷的挑衅,哪怕天涯海角,都得把人抓到才算数。
她其实一直觉得萧图南今天会来看她,烛火摇曳下,就看到门被打开,进来的人不是萧图南又是谁?他一身官袍,官帽,腰上还系着令牌,想必刚刚处理完事情。
袁朝阳坐了起来。
萧图南连忙过来想扶她,「身子可有不适?」
袁朝阳摸摸肚子,「挺好的。」
萧图南看着她微凸的肚子,不自觉的伸手轻轻抚摸,袁朝阳也没有阻止,她爱这个男人,当然不介意他摸自己的肚子。
萧图南是千种激动,想感受又怕自己下手重,摸痛了她,犹犹豫豫的。
倒是袁朝阳把手覆盖在他的大手上,笑说:「我娘说我肚子养得挺好,一般五个月也就这大小。」
「不知道小家伙是男是女。」
「我以前想生儿子,但现在不那样想了,女儿也很好。」袁朝阳心满意足,「我真的没想过能有自己的孩子。」
萧图南原本想说「我也是」,想想又不对,自己可是堂堂郡王,将来他要娶焦小姐为正妻,把裴秀女,邓秀女,朱弄玉都收房,他可是要儿孙满堂的人,只能说孩子是个神奇的小东西,光是知道孩子的存在,他跟袁朝阳一瞬间又好像回到过去,好像她没有因为看不起他而离开,好像他们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