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现在你应该很庆幸皇上与皇后给了你这公主的头衔?”他轻沉的嗓音之中有着笑意,还有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弄。
闻言,福满儿抬眸瞅了他一眼,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可亲近的孤绝感,但那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下一刻,他又掩饰得极好了。
“不过,就只有今晚请公主忍耐必须与我同房而眠,免得落人话柄,放心,我会睡在小厅里的卧榻上,不会动你半根寒毛的。”说完,他微笑颔首,已经退到了与小厅相隔的屏风旁,“天晚了,请公主早点歇息吧!”
他没给她回话的机会,就已经转身,隐没在屏风之后。
少了新郎倌的存在,一色的茜红之一中,多了一丝丝寂寥。
福满儿望着那已经见不到他身影的屏风好半晌,心里有些微怔愣,一时之间,她竟胡涂了,不知道究竟是她拒绝了他,抑或者是,打从一开始他根本就不想亲近她。
葛地,她对自己的多心笑叹了声。
想些什么呢?她这个傻瓜!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那男人不早就说过了吗?娶她只是为了得到好处。他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说到底,是他们根本就不要彼此,真正的理由只是如此简单而已。
沉默。
寂静。
明明鹰家上上下下几址名仆从都聚在这个大厅堂里,但是,几十张嘴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就连呼吸声也是极轻微的,似乎连喘口大气都不敢。
福满儿坐在厅前的首位上,站在她身旁的,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几位婢女与嬷嬷,虽然同样也是沉默的态势,但是,在姿态上略显得高傲了些,两方形成了极明显的分野。
虽然,她不喜欢这些宫婢们自觉高人一等的骄傲,但是,她同样也不能适应鹰家仆从们小心翼翼的样子。
从他们的身上,她感觉到了疏远、陌生,与害怕。
明明,她仍是一样的福满儿,是在宫里时人人夸说温和谦顺的福满儿,可是,他们却教她觉得自己变得可怕,仿佛,只要她一个不高兴,就会将他们给拎去杀头一样!
“公主,有任何事都请您尽管吩咐,别跟咱们这些客气啊!”古总管堆了满脸笑容,却忍不住内心的忐忑。
在鹰家当差多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了,但是,眼前的人儿可是皇帝皇后最宠爱的义女,那身份地位不同一般之外,也多了几儿分令人忌惮的威严。
“是,那满儿就先谢过古总管了。”
福满儿笑着点头,才站起身,就听见了几个倒抽冷息的声响,似乎以为她要做出一些举措,其中几个人的脸色变得苍白。
这瞬间,她以为自己其实是只会吃人的猛兽,仿佛张开了她的血盆大口,就能吞下几个人。
她不习惯被人如此看待,在他们面前,她感到浑身不对劲。
“都下去做事吧!”她轻声地说道,转头看向一旁的婢女红鸳,“咱们回房吧!我有些累了,想歇会儿。”
“是。”红鸳连忙应答,扶着主子往内室走去。
出了厅后门,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从左手畔往廊外望去,可以看见栽满花花草草的园子,以及一片不小的池塘,福满儿的眼光停驻在池水上方的一面石刻花窗上,她认出了那花纹,那小阁就是当初她第一次来鹰家时,与鹰扬天谈话的地方。
在明媚的天光之下,那池子的水映着十分耀眼的光芒。
“兰嬷嬷。”她忽然停住脚步,侧眸喊道。
“在。”一名年约四十开外的中年妇人出列回应。
“我知道你是月娘姑姑特意挑的人选,随我陪嫁,要确保我在鹰家也可以过得很好,不过,明儿个你就回宫去吧!除了红鸳之外,余下的人你都带走。”还不等兰嬷嬷出声反对,她又接着说道:“我会写一封信交给你,让你转交给义母,看完信之后,她会明白我的用意,你不必担心,绝对怪不到你的头上,如果月娘姑姑问起,就说鹰家能伺候我的人,已经够多了。”
几乎是第一时间,鹰扬天就听说了福满儿将宫里陪来的随从都遣了回去,他没动声色,没有过问,以极平静冷淡的态度处理这件事。
他依例在每天晨起时去向她问安,回门时也要派人去通报她一声,无论他喜不喜炊、乐不乐意做这些请安报备的举动,但是,这就是规矩,眼下,在鹰家,她的身份地位都是最崇高的,既神圣也不可侵犯,身为她的驸马,说穿了不过就是附属而已。
不过,当古总管向他禀报一个最新状况,说公主一连几天足不出户,简直就是在自个儿闹禁闭,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免得事态变得严重,消息闹回宫里去就糟糕了。
清早,约莫才初到卯时,虽然是盛夏,但是日头还不是太烈,再加上早晨的露水刚被蒸发掉,暖和的空气之中带着一丝沁凉。
福满儿进了院子,扬手示意红鸳不必跟随伺候,一个人走进院门,微风徐徐的,吹过着院子里的绿树,那沙动声让拂面而过的微风感觉更加宜人。
“公主。”见到她走来,鹰扬天站起身迎接。
“请夫君不必多礼。”福满儿轻声说道,抬手示意他入座,在亭内的案上摆着一桌子美味佳肴,香气十足,但看起来口味却颇清淡,很适合晨起胃口未开时享用。
虽然成亲多日,但因为生活上没有交集,即便是亲如夫妻,对彼此却是不熟悉的,不过,在他们的心里并不因为一瞬间的沉默而感到尴尬,似乎是因为他们对于这婚姻的状态都已经有了共识。
“我想,公主心里应该正十分纳闷,想我为什么会突然邀你到院子里共进早膳吧?”鹰扬天率先开口,举箸夹了糖枝酥到她的碗里,“尝尝这个,这酥甜中带咸,再加上裹在外头的芝麻,吃起来香酥不腻,十分适合搭配着热腾的粥糜一起吃。”
福满儿看了看碗里的糖枝酥,然后抬眸看着他,他的话锋转得如此之快,一时之间竟教她不知道该回应哪一个。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出来走动一下。”鹰扬天勾唇微笑,迳自回答道:“怕你闷在屋子里,把人给闷坏了。”
“虽然这里不是皇宫,不过同样都是人多嘴杂。”福满儿顿了一顿,夹起碗里的糖枝酥,轻咬了小半口,慢慢地咀嚼着,不着急回答,啜饮了一口热茶,直到都吞下肚之后,才缓慢启口道:“夫君说得对,这两样东西确实极搭。”
“为什么足不出户?这鹰家虽然不比皇宫,不过,应该还不至于乏味到让你压根儿不想走出房门吧!”
“是,这鹰家确实不比皇宫,但是,我并不觉得它有比较差劲,倘若不细瞧,只会觉得这宅邸朴实,可要真留了心,就会看得出来这一石一木,一花一草,都是精心摆设过的,当然就更别说那些在门上梁上的雕刻,应该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化费不赀吧!”
“我不能否认,只能说公主真是好眼力。”鹰扬天轻笑了声,心想还真是不能小觑了她的出身。
闻言,福满儿只是抿起一抹苦笑,“在这宅子里随处走走看看,都能找到宜人之处,可是,景色宜人,人却不是,我以为将兰嬷嬷她们送回宫里,少了公主出入的派头,你的人对我的态度会有改变,可是我想错了,只要我是公主的一天,他们看待我的态度就不会改变!”
“我确实听古总管说过,奴才们对你确实颇为忌惮。”
“何止是忌惮!”她搁下了碗筷,定定地瞅着他,“他们看我的眼光,像是我有着三头六臂,难道,你不能去告诉他们,我并不可怕,公主之名,不过就是个赏赐下来的头衔,我不会一个不高兴,就责罚他们,甚至捉他们去砍头,好吗?你代我去告诉他们,好吗?”
闻言,鹰扬天顿了顿,端详地瞧了她一会儿,才笑着开口,“我想你应该很不习惯吧!从我第一天进宫面圣,就曾经听说过你,在皇帝皇后的眼里,你是个极温顺的人儿,听说就连脾气都没发过一顿,无论是对上或对下,都是同样的态度,关于这一点,皇上不只一次在我面前夸赞过,有这样好名声的你,如今却被视作了洪水猛兽,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吧!”
她静静地回视着他,觉得他的每一字一句,听着十分刺耳。
“不过我不帮你,有本事你自个儿去向他们证明,证明你满儿公主不是一个随时会把人摊去砍头的主子,如果你做不到,那他们只会继续畏惧你,继续想着哪天你不高兴了,就要把他们的头拎去砍掉。”他笑了,灿烂的笑容让他俊美的脸庞看起来更加迷人好看。
“我才不会!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她激动地反驳,心想与其说他是她的夫君,不如说他是隔岸观火的闲人!
“但他们不知道。”他的神情非常平淡,其实一直以来他就对拥有好名声的她没有好感,只觉得她与自己一样,就是个极虚伪的人罢了!
第3章(2)
“那是因为……”她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口,原想说那是因为他不帮她解释的缘故,但继而一想,将自个儿的问题都推到他身上,未免不尽公平。
但是,见他事不关己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恼火,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以后,你不必天天晨起都过来向我问安了,如果没有真心真意,这样按表操课看起来不过令人觉得可悲。”
“是,承公主美意,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微笑颔首。
见他的反应,福满儿愣了一愣,虽然是自己开口要求的,但见他没有丝毫的考虑与犹豫,她的心里满不是滋味的。
终于,她知道今天他邀她共进早膳,是问候,同时也是防范,如果说,鹰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太过忌惮她,那她的夫君就刚好相反,他不怕她,不过是相当谨慎不给留下话柄,或是让她惹出了什么麻烦,就怕消息传回宫里,惹得义父义母不高兴。
一瞬间,她的心沉了一沉,无法克制自己对他的精心算计觉得反感,因为,这样的男子竟然是要与她共度一生的夫君!
“这顿早膳我是无心而吃了,请夫自便。”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鹰扬天一个人独坐在原地。
就算只见到她的背影,他还是能够猜想到自己的妻子生气了,他觉得新鲜有趣,还以为她是个没脾气的泥娃娃,任人搓圆捏扁呢!
明明是一日的好天气,但是才入了夜,雨下得又大又急,叮叮咚咚地打在屋檐上,下了大半个时辰了,都还未见停歇。
稍早之前,鹰扬天就已经派人回来传话,说今晚有场推不掉的饭局,负责招待的主人家一向是热情好客,只怕这场宴席吃不到初更过去,是决计抽不开身的,所以传话回来,要福满儿早些歇息,不必等他回来。
福满儿一个人坐在饭桌前,望着门外黑压压的天色,那雨幕一重重的,宛如绵密交织的纱线,风刮起时,还会吹进一些雨丝进屋里。
“公主,让红鸳把门关上吧!要是让雨溅到你身上就不好了。”说着,红鸳就要上前把门带上。
“不!”她飞快地出声阻止婢女,“就让门开着吧!我不打紧,我不想把门关起来吃饭,那感觉怪孤零的。”
“这都要怪驸马爷,真是的!无论生意再忙,驸马爷也应该回来陪公主才对啊!”红鸳边说边嗔气。
“说这什么话?我不是三岁孩子,需要劳他费心吗?身为他的妻子,不能替他分劳,已经是不应该了。”她笑着说完,心想他没来倒还比较清心一些,转眸定定地瞅着红鸳。
‘不要再公主长公主短的了,红鸳,你还是照以前那样,喊我小姐吧!喊我的夫君姑爷就行了,这里不是皇宫,只是一户商贾人家,就当做咱们把那套大礼留在宫里了,咱们在这里就过咱们自个儿的生活,好吗?”
“可是……”红鸳一脸为难,似想争辩。
主子是皇室的公主,感觉上好像连自个儿的身份都与众不同了,红鸳怀着这份虚荣心,实在是不想听从主子的吩咐。
福满儿不管红鸳的心里如何感想,谁都说她是个柔性子的人,但是,她知道只要自个儿一旦决定的事情,就没有打算要改变。
以往,有珂月在身旁闹着,她从来不知道夜晚是如此寂静,她那妹妹总是能把气氛弄得很热闹。一顿晚饭还未吃完,雨势就已经小了许多,雨声也变得平静,教人难以想像刚才的狂风大雨。
这时,院子外头忽然传来了人们的骚动声,引起了福满儿的注意,她与红鸳相视了一眼,迳自起身就往外走去。
“公主……不,小姐!小姐等等啊!”红鸳忙着追出去。
福满儿远远的就看见人们神色匆忙,三三两两的往后院走去,她听红鸳说过,鹰家宅邸的占地不小,也将邻近的院邸赏了几名重要的掌柜,为了彼此之间的联络方便,两年来,鹰扬天向官府买了一条巷道,几家掌柜家的偏门都开在这道路上,所以就封了路口将这巷道当成了自家的联络通道。
她跟随着人们穿过偏门,来到一处院邸,简单的三合小院,已经足够一家子几口人住得很舒服。
但还没靠近主屋,就听见了女人的惨叫声,她吓了一大跳,定住脚步,看见十几个人聚集在屋子前面说话。
“公主!”
有人眼尖见到她的到来,惊嚷了声,一瞬间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对于她的突如其来感到惊慌失措。
“不必多礼了。”她率先开口,阻止众人行参见礼,“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候不早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没人敢抢先说话,直到屋里的女子又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一名蓄着大胡子的粗汉子才站出来。
“公主,是……奴才、奴才家的婆娘要生了。”因为有着一把大胡子,再加上刚好姓胡,男子的外号就叫做大胡子。
“不过就是要临盆,是件小事,把稳婆给请来就好了,惊慌些什么呢?”福满儿不解他们的大惊小怪。
“回公主的话,我家的婆娘一直都是城西的刘稳婆安的胎,刘稳婆知道我家娘子这几日就会生产,不过,昨晚上特地过来说她亲表妹的女儿要临盆,日子比我娘子早,而且是在城外的镇上,说对方胎位不正,所以她非去一趟不可,她说要我娘子千万稳住,要她肚里的孩子千千万万别在这个时候蹦出来凑热闷,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