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间没错,其他人……我怎么知道?或许去买东西了吧?管他的,先坐吧!」向直海拉着元芮莲在椅子上落坐。他那个媒体朋友是在医院里陪着,等到亲眼看见父亲被推进手术室后才走的,不可能弄错间。至于大妈跟两个弟弟人呢?元芮莲问他,他问谁啊?或许等等就出现了吧?
「对了,向直海,你要打电话跟你妈说一声吗?」元芮莲口中指的妈妈,当然是向直海在法国那个亲生母亲。
「不了,我妈人在法国,又不可能立刻飞过来,知道了也是徒着急,既帮不上忙又白白烦恼,等手术结束了,再告诉她吧!」虽然这么说有点无情,但这是向直海以为的,比较适当的安排。
「也对。」是很有道理没错,但是如果向直海的父亲有个什么万一,他妈妈不就连情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吗?元芮莲的心头一凛,这就是情妇、小老婆的命运吧?一辈子见不得光,连在第一时间陪伴所爱之人的权利都没有……
三人行的关系里,男人身边的两个女人都好惨,最可恶的还是那个脚踏两条船的臭男人!向直海的爸爸,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但是关天驰,你下地狱吧!
「在想什么你?」向直海伸出手捏了元芮莲鼻子,她又莫名其妙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在呕什么气了,脸上表情超级多,好可爱,不捏一下手好痒。
「没、没什么啦!啊哈哈!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去买。」元芮莲干笑,她似乎已经越来越习惯向直海时不时会来一下的肢体碰触,没有将他的手挥开,但是,她总不能说她在诅咒前男友吧?口渴了,顺便转移话题。
「一样。」向直海朝元芮莲微笑,塞了张千元大钞在她手里。他们最近时常腻在一起,她知道的。
其实,要是平时,向直海绝对不会让女人去为他跑腿的,但是眼下要元芮莲等在一个素昧平生的长辈手术室外更怪,于是他只好这么做。虽然,他知道大剌剌的小莲花绝不介意这种事,但他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噢,好,咖啡加糖不加奶嘛,那我去买喽!我带着手机,你有事再Call我。」医院一楼有便利商店,她刚才进来时有注意。
元芮莲将那张千元钞塞进口袋里,拿向直海的钱拿得很顺手,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反正他老是这样,不喜欢花女人的钱,再小的钱都不愿意。
元芮莲一开始还会哇哇叫个两声,说向直海一定是大男人主义作祟,瞧不起女人才会这样,现在已经见怪不怪,越来越习惯,反正她也乐得把他的钱A下来,顶多以后1854赚的钱多分他一点嘛!她贪小便宜的个性跟向直海越来越像,这就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嘿嘿!
「嗯,快去快回,我等你。」向直海揉乱了元芮莲的头发,不过才一张千元钞,瞧她小人得志的样子,真好笑。
「好,Bye喽,等等见。」元芮莲踏着轻盈的脚步离开,向直海瞧着她的背影走远,待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之后,他抬头望着手术房上的「手术中」三个字,迷茫的神情中才透露出浓浓的担忧……
第7章(2)
过了片刻,元芮莲端着两杯咖啡回到手术室外,看见向直海身前站着两个人,不知道在与他说些什么。她缓缓走近,听见其中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用极为温柔优雅的嗓音,却对向直海说着刻薄到不堪入耳的话——
「你怎么知道你爸在这里?是谁跟你通风报信的?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是嫌你把你爸气得还不够吗?还是你就是故意要来气死他,好早点拿你那份遗产?」说话的妇人是向直海也应该叫「妈」的向夫人,她的情绪因为丈夫正在手术中,显得十分恶劣。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元芮莲突然一脸不高兴地站到向直海身前,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地挡在向夫人与向直海中间,恶狠狠地盯着她还有她身旁男人瞧。
什么嘛!这女人有必要这么说话吗?儿子关心父亲是天经地义吧,关遗产不遗产什么事?而且向直海自己赚的钱就够多了,干么要贪别人那一笔?开什么玩笑!要比吵架的话她绝对不会输!
向直海好笑地把元芮莲拉到他身旁。
小莲花真是够了!她眼里快喷出火来了,要不是她手上拿着咖啡,他觉得她可能还会摆出卷袖子想打架的姿势。
元芮莲这么莽撞,但如此一心一意想维护他的心意却又让他感到很窝心。
「她是谁?」向夫人嫌恶的眼光从头到脚打量了元芮莲一遍,问向直海。这女孩儿虽然长得很漂亮,但是真没教养,那个气冲冲的叛逆眼神简直像是来找吵架的。
「妈,这是小莲,她是我女朋友。小莲,这是我妈妈跟我小弟,我大弟先回公司处理我父亲没来得及处理完的公事了。」向直海在元芮莲开口之前就率先回话。
妈?元芮莲真想昏倒,原来这个贵妇人就是向直海父亲在台湾的太太?向直海被她如此出言不逊,居然还叫她「妈」?真是有够放得下身段,有够有礼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敬佩向直海敬佩得五体投地。她对这个称谓太震惊,以至于她完全忘了解释她并不是向直海的女朋友这件事。
「你女朋友?又是夜店认识那些不三不四的吧?真是一丘之貉。」向夫人的每句话都很轻,却每个字都很尖酸无礼,她一边说着,眼光又一边鄙夷地扫了元芮莲一眼。
「喂!你——」太过分了噢!是有没有这么爱酸人啊?把咖啡泼到她身上不知道行不行?元芮莲气呼呼地想回嘴,向直海忽尔握住她手臂,对她摇了摇头。
可恶!有气没地方发的元芮莲重重地踩了向直海一脚泄愤……算了,不说就不说,好歹那是向直海另一个妈,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元芮莲闷闷地住口,迳自坐到旁边去,喝起自己的咖啡。
向直海跟着坐到元芮莲身旁,知道她委屈,对她讨好似地笑了笑,元芮莲瞪了他一眼,不领情,向直海只好无奈地拿起自己的那杯咖啡喝……晚点,离开医院后,再好好安抚一下小莲花吧,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好哄的,向直海心想。
也不知道就这么在手术室外坐了多久,元芮莲已经精神困顿得靠在向直海肩头睡着,电子看板上「手术中」倏地变成了「手术结束」,几名医护人员将向直海的父亲推出来。
向直海心中激动,差点忘了元芮莲还靠在他肩头就要站起身来,感觉到他身体细微震动的元芮莲蒙蒙胧胧地睁开眼,发现手术已经结束,睡意顿时全消,拉着向直海站起。
「向仰华先生的家属在吗?」一名护士开口问道。
「在。」向夫人与向直海的弟弟冲向前,向直海与元芮莲也随后跟上,一行人在医生简单说明完患者病情之后,便跟着护士进了加护病房。
加护病房平时是只有在固定时间开放探视的,但手术结束之后,为免家属担心,也能开放家属短暂探望,护士向他们说明完几个平日的探视时间,便在旁边等待他们离开。
向直海走到父亲的床前,望着躺在床上的人,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心头涌上的感受究竟是什么?
好久没看见父亲了,是两年?还是三年?父亲因脑部手术被理光了发的面容看起来十分狼狈,身上插了许多管子,还接上了呼吸器,竟连呼吸都不会了……这怎么会是他记忆中那个纵横商场、意气风发的父亲呢?
他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爱着父亲。
是不是人就是这样,总是要失去时才懂得珍惜?他错过了许多和父亲相处的时光,为什么非得等到父亲站在死亡之前他才明白?
当初,他对家族中的争权夺产感到疲惫,于是只好仓皇抽身,他以为自己对日益疏离的父母家人已经没有太多感情,但是,如今在生命的无常之前,他却开始后悔起自己的逃避。
他以为他从家里逃了,就可以还给家中一个宁静,让父亲不要为了那些派系斗争伤神,但是他却忘了,斗争即使是斗争,父子终究仍是父子。
他可以不当父亲的继承人,却不能不当他儿子。
这几年来,他从没有主动给过父亲几通电话,更没有试着争取将在法国的母亲接回台湾住的机会。他放逐自己的同时,居然也令身旁的人与他一样孤单。
向直海纵使平日再玩世不恭,再云淡风轻,现在站在父亲的病床前,他都无法一笑置之,轻松看待这件事。
父亲现在还没醒来,他即使与父亲说话,父亲也听不见,向直海站在病床边,看着向夫人抚了抚父亲的脸,又握了握父亲的手……其实,父亲这么倒下时,身边有与他走了大半辈子的妻子陪着他,也算是一桩好事吧?光是为此,他便愿意原谅她从前对他的所有错待。
「好了,该走了,护士小姐说不能待太久,让你爸好好休息吧!」向夫人这句话是同时对两个儿子说的,她一说完,便率先转身往病房门口离去,彷佛在隐忍着眼角泪光。
元芮莲走上前,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向直海手臂,她知道自己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只能静静陪伴。这种煎熬的场面,有经历过丧母之痛的她更是感同身受,只希望向直海的父亲手术之后的观察一切顺利,不要有什么并发症,平安挺过这一关。
向直海朝元芮莲微微一笑,与她一起往加护病房外走,离去之前,向直海忽尔转头看了病床上的父亲一眼,又兜转身子走到病床前,慢慢地,从口袋中掏出那个元芮莲给他的、被他随身携带的红色香包,将它系在父亲病床床栏上。
护士淡淡地看了向直海一眼,并没有出声阻止。这种宗教性的东西,只要不是太夸张,基于人性化的考量,医院都是可以接受的。
「很香对不对?这是我妈妈帮我做的护身符,里面装的是檀香跟沈香,你戴着这个,脏东西就不会接近你,像那几只白猪一样的坏东西也不会欺负你,很棒喔!」
向直海不用特意回想,彷佛还能听见那个夏日午后,笑得比阳光灿烂的小女孩对他如是说。
希望,这个护身符能像守护他近年来的平安顺利一样,守护父亲。
他一向不信鬼神,对这些民间信仰不置可否,但如今,他却比谁都希望这世上有神只存在……希望,这个红色护身符能带领父亲安然度过这次危机,他愿意为此,付出最多的虔诚……
元芮莲愣愣地望着向直海的动作,看见他将香包绑在父亲的床栏上,朝她微笑,向她走来。
元芮莲突然觉得鼻子好酸,为什么,向直海明明在笑,她却觉得他在哭……
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香包挂在那里?为什么,连她也感受到了他的哀伤与绝望……
向直海对她说,他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很无聊所以才离开家里,他听起来如此无情与凉薄……但是元芮莲此时看着他,忽然惊觉,他的事不关己及云淡风轻,其实是因为他没有资格去在乎……或许,他离开家,是因为不想令父亲为难,是因为不想再掀起更多的斗争……
他说,他喜欢跟走投无路的人做生意,人被逼到绝境,就会想办法为自己走出一条活路……其实,他才是那个被逼到绝路,不得不在演艺圈里成功的人吧?
原来,他一直都很寂寞,步履蹒跚,踽踽独行,就像她辛苦地一肩担着香铺一样……但是,在她那么旁徨无依的时候,向直海伸出手搀了她一把,那么向直海呢?他无助的时候,有人握住他的手没有?
元芮莲心中倏地涌上一阵难受,她悄悄地走到向直海身旁,握住他的手。
感觉到掌心温度的向直海,疑惑地转头望着元芮莲,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他不解地望着她。
「发什么呆啊?我们回家吧!」元芮莲敲了向直海额头一下,握着他的手不自禁紧了一紧,她唇边牵起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美丽。
向直海怔怔地望着元芮莲,一时之间为她的笑容感到失神。
她说「我们回家吧」,原来,回家这句话,竟是如此的美好……
「好。」向直海的掌心牢牢包覆着元芮莲的,感觉到她的温度从掌心蔓延至心里。
他回给她一个笑容,牵着她的手,一同往加护病房门外走。
无论外头的风雨再大,彷佛只要这么牵着她,就可以无穷无尽地,一直走下去……
第8章(1)
元芮莲没想到,她方才的多愁善感只持续了十秒钟。
因为她才跟向直海一道走出加护病房,那个说话尖酸刻薄到不行,拔舌地狱里绝对榜上有名的向夫人,又抛出了一段让她火冒三丈,简直想当场抡她两拳的话——
「直海,这几年来,你父亲已经渐渐把事业移交给你弟,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以为你父亲倒下能让你得到什么好处。」向夫人很介意向直海在没有人通知的情况下居然能得知丈夫紧急送医的这件事,这令她怀疑丈夫的公司里还有向直海遗留下来的耳目。
气、死、人、了!
元芮莲在心里骂遍她祖宗十八代!亏她刚才在病房内还因为这女人看向直海父亲的不舍与眷恋目光,心里对她生出了几分同情,现在她倒是见识到了一个女人对她爱与不爱的男人能同时多有情及无情。
向直海突然紧紧地握住元芮莲的手。
好啦、知道啦,叫她闭嘴嘛!元芮莲瞪了向直海一眼,又踩了他一脚,不说话就不说话,算这女人好运,今天是她这辈子最有修养的一天。
「妈,爸就拜托你跟弟弟照顾了。」向直海说得十分诚恳,竟然还弯身对向夫人做了个九十度大鞠躬。
元芮莲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坏掉,因为她居然跟着向直海一起对那个臭女人鞠躬,然后眼睁睁看着她在儿子的陪同之下趾高气昂地离去。
可恶!太可恶了!元芮莲一路生着闷气,一声不吭地走到停车场,把自己丢上车,连自己是怎么平安把自己跟向直海载回家的都不知道。
向直海也不说话,一路上都好笑地瞧着她,直到他打开了自家大门,元芮莲跟在他后头,踢掉了鞋子,走到吧台,为自己冲了壶1854茶。
「喂!向直海,你刚才干么对她那么客气?」今天走得太匆忙,忘了把这几天调配出来的新口味带回家,而放在向直海家里没带走,既然来了就顺便喝一下,她喝完茶就要回家了。都是那女人让她太生气,元芮莲憋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