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胡子年轻人笑个不停。
「对对对,就是我!」水漾儿也笑咪咪的回应胡子年轻人,两眼却直勾勾的盯住那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人。「喂,你还没回答我耶,你真的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夺魂公子吗?」
胡子年轻人先是一呆,旋即喷出一嘴狂笑。「天哪,你还真是不死心耶!」
「那我师父说他是嘛,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见到他就尽可能躲远点儿,可是我看他不像呀,自然要问个清楚,免得误会了嘛!」水漾儿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地说。「你说对不对?」
「对,对,你说得对极了!」胡子年轻人笑得嘴都阖不拢来了。
「所以啦,我才来问他的呀!」
「嗯,嗯,兄弟,那你就告诉这位小姑娘吧!」
那位书生型年轻人横横地瞪他一眼,再徐徐收回视线,缓缓转注水漾儿,双眸又眯了起来,唇畔那弯原就令人心惊肉跳的笑,抹深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见他好像笑得更「高兴」了,水漾儿却反而寒寒地打了个哆嗦,两眼下意识往上飘了一下,证实温暖可爱的大太阳依旧高高挂在天空上,冬天并没有突然降临。
那为什么会突然冷起来了呢?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听得对方终于开口了,轻轻淡淡的语气,却跟他的笑一样,总是透着几分阴冷。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啊,就是想知道嘛!」
「那么,如果我说,倘若我告诉你了,你就得死呢?」
耶,死?
有没有那么严重啊!
「喂,你一个大男人的,不是那么小家子气吧?告诉我一下是会怎样!」水漾儿啼笑皆非。「做人就要坦坦荡荡、磊落大方一点,人家才会称赞你的,这是我师父教我的,喏,现在我好心教给你了,你要感激我喔!」
喔,天,这小姑娘真的很不怕死耶!
胡子年轻人捧腹笑到嘴都歪了。普通人听到那种话,早就吓到屁滚尿流的一溜烟不见了,偏她少根筋似的反过来「训诫」人家,还要人家感激她……
不,她不是少根筋,是根本没脑子!
「感激你?」
「对啊,我教你为人处事之道,你不该感激我吗?」
「我,不需要你教。」
「谁说不需要,喏,瞧瞧你,明明长得挺正点的说,可就是你的个性……」水漾儿很严肃地板着一张俏皮的脸儿,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嗯嗯,有待加强,所以我才好心教教你的。还是说你宁愿我去帮你宣传,说你只是外表好看,其实是个小气巴拉又不懂礼貌的小鬼?」
小鬼?
瞬间,书生年轻人的丹凤眼儿眯得更细了,但他尚未开口,一旁的胡子年轻人又好奇地打岔进来问了一句。
「请问现在跟礼貌又扯上什么关系了?」
「我客容气气的请教他是谁,他都不告诉我,这不是很没礼貌吗?」
「我们也不知道你是谁啊?」
水漾儿呆了呆。「对吼!」这倒是她的错了,不过,没关系,师父说过好几次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叫水漾儿,今年十六岁。」立即做修正,她就是大善人了。「好,该换你罗!」
胡子年轻人瞟一下书生年轻人,见他好像没打算要回答她,于是再问了一句。
「你又不确定他究竟是谁,要帮谁宣传?」
水漾儿又是一怔,「对吼!」同样的两个字,再多一个很做作的动作——右拳重重的一击左掌。「快,快,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夺魂公子,我才好帮你去做免费宣传,保证负责到底!」乘机拐他。
负责什么呀?
「太可爱了!」胡子年轻人再度失声大笑。「我喜欢你,我说啊,你就不必管他是谁了,我告诉你我是谁,你可以跟我……唔!」说不下去了,某人的扇子骨贴上了他的嘴,轻轻的,但蕴含其中的警告意味,已足以便他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也不敢开口了——当某人在场的时候。
「我叫蔺殇羽。」不知为何,轻轻淡淡的嗓音不那么阴冷了,起码,不至于阴冷得会让人打哆嗦。
胡子年轻人顿时吃惊的瞟他一眼:耶,这家伙竟然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了!
江湖上知道他的姓名的,算来算去也就只是三个而已,现在再加上她,而他和她也不过才第二次见面呢!
「喔喔喔,原来是蔺公子,漾儿这厢有礼了!」水漾儿两手贴腰,端端正正地福了一下,旋又皱起眉来。「咦?不对,我又不是问你的名字,我是在问你是不是夺魂公子啦!」
胡子年轻人又一次狂笑不已。
这小姑娘还真是逗趣儿,好玩得很,难怪某人不再以她的「挑衅」为意了,甚至还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
不过,水漾儿也没机会再问得更仔细了,忽尔脸色一变,一转身,迅速逃走。
胡子年轻人正是错愕间,却见客栈伙计领着一位中年人往后院来,而那位中年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上一回代替水漾儿道歉的中年人。
真可惜,这样就被吓跑了,看样子,以后没机会再见到她了吧?
胡子年轻人想错了,还是有机会的,只不过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以后的事了。
第1章(2)
但另一位,蔺殇羽,不到两个月就又过上水漾儿了,那是在立冬刚过的一场十分热闹的庙会上,当时水漾儿正一个人蹲在捞鱼摊子上奋战不懈,很努力的捞鱼,也很努力地咒骂不休,因为小鱼儿都不肯乖乖的让她捞上来。
好不识相的笨鱼!
「可恶!」又掏出铜板来换网子了。「哼哼,姑娘我就不信那个邪,今儿个非换到那只布娃娃不可!」虽然,她也不是真的非要那只布娃娃不可,只是不甘心而已。
她都这么大了,玩布娃娃会给人家笑死的!
于是她继续跟小鱼儿隔网对决,也继续骂个不停,还愈骂愈难听,浑然不觉身边的客人换了人,但不一会儿,她就被旁边那人神乎其技的捞鱼技术吸引去注意力,任由自己的网子在水中泡烂了,盯住另一只网子疾快无比地捞鱼,看得目不转睛,频频惊叹。
「哇哇哇,太厉害了!」
才一只网子,不过三两下而已,那人就捞得了几十条小鱼儿,害她嫉妒得想趁他不注意时,偷偷戳破他的网子,谁知那人换来一只布娃娃和一串粗陋的玉珠子手链后,竟随手往她怀里扔。
「咦?」水漾儿愕然一怔,再往上一瞧,惊呼。「耶,是你!」
阴邪俊美的容貌,狂佞傲慢的丹凤眼儿,可不正是那位蔺殇羽。
蔺殇羽只是淡淡扫她一眼,便两手往后一背,迳自转身走人—水漾儿忙抱紧了布娃娃,跳起来追上去。
「喂喂喂,真没礼貌,人家在跟你打招呼说,你也不应一下!」
「你不也很无礼。」
咦,是吗?
呃……好像真的是耶!
水漾儿搔搔脑袋,旋即一把揪住蔺殇羽的袖子,「等一下嘛!」待蔺殇羽停步回过头来,她便正起脸色,正经八百的屈膝福了一福,「好久不见了,蔺公子,漾儿这厢有礼了!」「招呼」打完毕,下巴努向对方。「喏,该换你了吧?」
「换我什么?」
「回礼啊!」
「没兴趣!」又掉头走人了。
水漾儿一怔,继而怒眼一瞪,生气了,三两步追上去,「赖皮,怎么可以这样嘛,你……啊,等等,等等!」又扯住他的袖子了,再用嘴巴咬住布娃娃,好空出手来拿铜板买冰糖葫芦。买好了才放开他,一边吃一边紧跟在他旁边抗议。「人家都跟你打招呼了,你怎么可以不理会!」
「为何一定要理会?」
「这是礼貌啊!」
「无聊!」
「喂,是怎样嘛,你父母就没教过你什么是礼吗?」
「家母早已逝去多时,家父……」冷哼。「痛恨我,从我十岁开始就没见过他了。」
痛恨?
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
「对不起。」她细声道歉。「呃,其实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哥和我弟弟也都死了,如果不是我师父收养我,我也早就饿死在路边了……」话愈说愈小声,是长久难以忘怀的感伤,也是深深镂刻在心头的感恩。
蔺殇羽目光落下来,冷冷淡淡地注视她片晌。
「要用午膳吗?」突然问。
「呃?」水漾儿这才发现他们又停步了,在一家酒楼前面,阵阵诱人的菜香味飘入鼻心,她忍不住开始咽口水,一副馋样。「要要要,当然要!」
三颗冰糖葫芦根本不够塞牙缝的!
「你请客吗?」
「嗯。」
有他一句话,不,一个字,水漾儿就老实不客气的点了满桌菜,然后就自顾自埋头大吃大喝,吃得像是这辈子从来没吃过东西似的,看得周围其他客人都目瞪口呆的傻了眼,就连蔺殇羽那双老是微微眯着的丹凤眼也瞠得圆溜溜的大。
可能是幼年时曾经饿到差点没命了,她特别贪吃,就算只是光吃白米饭,或是光啃乾馒头也好,只要食物还没满到喉咙口,她就觉得自己还是饿着的,通常都要吃到再多吃小半口就会吐出来了,她才会觉得自己吃饱了。
看她吃东西,简直就是一种痛苦。
「你,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刚刚……吃了糖……糖葫芦啊!」口齿不清,含含混混。
「我是说,正餐。」
「喔,早膳吃了……十粒大馒头,三锅稀饭,三碗乾面……」
一双傲气凌霄的剑眉差点飞扬到天上去了,蔺殇羽睁大不可思议的丹凤眼,继续看着一盘盘菜肴、一碗碗白饭迅速消失在那张小嘴里。
「你……有病!」
「咦?你怎么知道?」水漾儿讶异地分种瞄他一下。「师父说,我不这么吃就会饿死呢!」
「为何?」
「我也不懂,我只知道,吃再多我也胖不起来,稍微吃少一点,马上就瘦下来了。」
「……比养猪还不值得。」
撂下一句恶毒的评语之后,蔺殇羽就不再出声了,默默看着桌上所有的菜肴仿佛蝗虫过境似的被一扫而光,还有加点的四盘菜和半锅饭,而他,一口也没动到。
「终于吃饱了!」水漾儿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
离开酒楼后,蔺殇羽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水漾儿抱着娃娃紧跟在他身边,缠定他了。
「喂,你要到哪里去?」
「你呢?」不答反问。
「我是偷溜出来的,」水漾儿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在被找到之前,能玩多久算多久。」
「……我在等人。」
「等谁?」
「要杀夺魂公子的人。」
要杀……
水漾儿猛然定住脚步,「耶?」扯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一根手指头还很没礼貌的指住蔺殇羽的鼻子。「你真的是夺魂公子?」
「是又如何?」蔺殇羽俯眸眯她,目光更添几分冰冷。
哇,还真的是呢!
「你……」徐徐收回手指头,水漾儿也横着水灵灵的眸子,上下打量他。「很喜欢杀人?」
蔺殇羽唇角微微一勾,似冷笑,更似嘲讽。
「不喜欢,他们太弱了,欠缺挑战性。」
太弱……
欠挑战性……
满头黑线刷下来,「那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水漾儿啼笑皆非地又问。
「是他们先找上我,向我挑衅的。」蔺殇羽淡漠地道。
喔喔喔,原来是人家先招惹他的。
「那就给他们一点教训就好了嘛,干嘛一定耍杀人?」
「我没有杀他们。」
「欸?没有?」
「我只是废了他们的武功和双腿!」
耶耶耶,原来他只是废了他们的武功和双腿,并没有杀他们吗?
啧啧,难怪师父老说江湖传言十有八九是谬传,不可尽信,就这件传言来讲,果然是不可信的。
不过……
「那也太狠了啦!」
「他们要杀我,为何我就不能伤他们?」
嗯嗯,这话说得也没错啦,人家要杀他,而他只是废了他们的武功和双腿,并没有杀回去,这已经是够客气的了。
可是,话再说回来,练武的人被废去一身苦练多年的武功,这已经够教人绝望的了,双腿又残,连个普通人都做不得,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样活着倒还比死更痛苦呢,就是所谓的生不如死……
咦咦咦,请等一下,难不成……
「请问蔺公子,你为什么没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
果然!
水漾儿一整个囧了,彻底被打败,想骂他都不知道该从何骂起,毕竟,是人家先起意要杀他的,他就占着一个「理」字,想如何反击都由他了。
好吧,无从骂起,那就劝吧!
「我说蔺公子,虽然是人家跟你挑衅的,可是呢,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反正你也说他们比较弱嘛,教训一下就行了啦!」
「为何要我撑?为何不叫他们去撑?」
「男子汉大丈夫,干嘛计较那么多嘛,你撑,他撑,不都一样。」
「不同,我连片叶子都不想撑!」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卢啊,就跟你说,男子汉大丈夫,心胸要……」
水漾儿正想再好好「教导」他一下,冷不防地,横裎一道怒喝传来,竟有人搞插队。
「夺魂公子,终于找到你了!」
水漾儿错愕的转头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满目仇恨地瞪住蔺殇羽,副恨不得咬他的肉、啃他的骨的架式。
「我要替我师兄报仇!」
哇哇哇,仇家找上门来了!
「你不配让我动手!」
喂,喂,就算是真的,也不必老老实实说出来嘛!
「堂堂夺魂公子也会怕了吗?」
真的,说这不是挑衅也没人会信!
「凭你?」
喔,拜托,撑一下船会死喔!
「不怕就跟我来!」
要替他师兄报仇?
不,明明是这家伙自己在找罪受,可能是跟他师兄感情太好了,想说要跟他师兄来个有难同当,他师兄武功被废,他也要武功被废;他师兄双腿俱残,他也不想走路了吧?
可是,要真是那样了,这个「兄弟情深」的家伙一定会后悔的!
而且被他废武功又残了双腿,还要被嫌太弱了,缺乏挑战性,有没有那么可悲啊!
于是水漾儿第三次伸出手来,正待再揪住蔺殇羽的衣袖,不让他去制造更多的残废人,不料她碰都还没碰到蔺殇羽的衣袖,她伸出的那只手的衣袖就先给人揪住了。
「小师妹,终于找到你了!」
「三师兄?」
水漾儿惊呼,再回头看,蔺殇羽和那个年轻人早已不见踪影了,她不由懊恼不都三师兄啦,这世上又要多一个残废人了!
「快,小师妹,快跟我回去!」
「不要啦,三师兄,人家才出来没一会儿说,再让人家玩一下下啦!」
「还玩?我们都要逃命了,你还玩!」
「耶?」
这一逃,他们就逃了将近半年,直到被擎天帮的人堵住……
第2章(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