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直接进镇吗?”看到朝他磨着牙的骡子,雷霆风有些发慌,他担心它又给他装老大。
“不然你还想去哪里。”箩筐一放上骡车摆正,温明韫随后上车,而春草则坐在板车后头,两脚在车外晃。
“没……没有,回家。”
骡老大,给点面子,回去给你一筐萝卜,他在心里暗暗默念。
也许是大青骡听见他的心声,或是骡车驾得顺手了,回程很顺当,骡子没再闹脾气,一个时辰不到便入镇了。
一如往常,镇上人口不多,三三两两的百姓在街上行走,提着鸟笼的老太爷上茶楼喝茶听曲,卖柴火的小贩满街吆喝,摆摊的老板煮着馄饨招呼客人……
“明韫妹妹,我饿了。”他肚子咕噜咕噜响。
“车上还有烤兔肉。”
闻肉就苦着脸的雷霆风小声求饶,“我想吃面。”
“想吃就吃,我还饿着你不成。”想起热腾腾的面条,原本不太饿的温明韫也有些馋了。
他一听就乐了,绳子一拉停下骡车,“就那摊怎样,我盯了好久,浇头真香,汤看来还有油花。”
“是王家面摊,口碑不错,料下得足,面多汤满。”她吃过一次差点胀死,每回都要王叔少下点面,但他给的分量还是几乎要把她吓死,害她吃面必带大胃王春草,她拨一半给春草,春草能吃下三大碗。
“那就走吧!”
给了三文钱让人看着骡车,三人走进面摊坐下。
“五碗面。”温明韫对老板说。
“嗳!小姑娘,来吃面呀!好久没见你了,老大夫好吗?”面摊老板瞅了三人一眼,暗暗想带了人呀!这小后生满俊俏。
尽管身上的衣服脏了,有着干泥巴脱落的痕迹,在村里洗过脸的雷霆风还是看得出长相俊秀、面如冠玉。
“好,一切安好,王叔生意兴隆。”都是相熟的邻里,她回应一声,与人为善。
“小姑娘会说话,我给你下一碗面足的,别跟王叔客气。”他回头下面,大掌一手捉满扔下锅,热汤滚沸。
“少一点,我吃不完……”
不等温明韫说完,满到快溢出来的汤面已经送到,两颗嫩黄的鸡蛋,几片盖住面的肉,还有青菜、豆芽、肉末、小鱼干、碱菜……
再看看雷霆风和春草碗里的,别说肉片和鸡蛋了,连小鱼干也不见一条,就几根菜叶子和肉酱,明显的差别待遇。
不过不影响他们的好食慾,汤鲜、面条弹牙,好吃到叫人停不下箸,春草吃完第一碗面后又开始吃第二碗面,雷霆风第一碗面也快吃完了,眼睛盯着另一碗。
当两人一头汗的快吃完第二碗面时,温明韫还吃不到一半,她慢条斯理的吸着面条,把一颗蛋分成两半,分别给了吃得唏哩呼噜的两个人,肉片只吃了一片,其他也给人。
过了一会儿,春草碗空了,眼巴巴地盯着小姐碗里的面条,已经饱了的温明韫整碗推给她。
“吃。”
“是,小姐。”春草立刻大快朵颐,眼睛都幸福得眯起来,哇!好好吃喔!还有老板特制的卤肉……嗯!她还能再吃一碗。
“吓!她可真能吃……”一看春草还吃得下,饱到喉咙口的雷霆风目瞪口呆,他算是胃口大的,还有人比他更能吃,看得他觉得怎能输给一个丫头,太没面子了。
“能吃是福……”瞧瞧她的胸多波澜壮硕,反观自己……唉!看来还是吃少了。
“小韫,你怎么在这里?”
听着有人喊她小名,温明韫抬头一望,笑吟吟的道:“三叔。”
“吃面呀!”看桌上几个空碗,看来已经是吃饱了。
“嗯!”她点头。
看到不远处的骡车,再瞧瞧小侄女一身轻便的装扮,温昭中面上微露怜惜,“又上山了?”
“是呀。”她数着铜板,准备付面钱。
“家里不缺你一口吃的,别老往山上跑,你都不小了,留在家中学学女红。”温家就她一个闺女,还怕养不大吗?他就想要这么乖巧的女儿让他疼宠。
“我攒嫁妆呀!”她笑着魅眼。
听着彷佛玩笑话的一句话,温昭中心口一酸,“缺银子来找三叔,三叔有钱,给你买花戴。”
她摇头。“我自己赚。”
他一听,脸上有些不快,“小姑娘家赚什么钱,家里又不是没长辈了,还能缺你三两银子花用吗?”
温昭中取出一串铜板,数都不数的丢向老王,算是付了面钱,他心里气恼钻进钱眼里的大哥大嫂,女儿丢下也不理踩,一年回来不到三回,家人之间都生疏了,还让小侄女觉得只能靠自己。
“三叔,我真的会赚钱。”她知道三叔是好意,可是她很清楚,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才不会有问题。
这几年来,温明韫跟着温老头生活,温时中夫妇从未给过银钱支付温明韫的基本花费,更别提零花钱了,他们认为温老头会给。
而温昭中夫妇知道大哥大嫂的冷淡,一心认为小侄女一穷二白,所以每每小侄女拿药材来卖时,他们都会多给点,贴补着她。
但事实上她不需要人贴补,她真的有钱,而且还不少,只是她从不对外说,给自己留着后路。
“三叔知道你有在采药,可那能赚多少钱,别胡闹了。”温昭中还当她在说笑,温家人大多习医,如果小侄女会医术他还相信她能赚钱,偏偏温家习医的人不包括她。
温明韫轻扯三叔袖子一下,“人多不好说,一会儿我到铺子找你,三叔别离开。”
“我还要看铺子呢,能去哪里。”温昭中说的好笑。
他是出来用膳的,过会儿就得回去,过几天还得去药田转一转,有些药草到了年分该收了,大哥他应该会回来收药材。
温时中的“收药材”不是下田采收,而是只负责把别人收成的药材运回县城,有些该炮制的就叫人炮制。
温时中一直都很自私,他收药材从不给种子钱,八百亩药田也没拿过一文钱雇药农,他就是坐享其成,认为温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使唤弟弟们他心安理得。
不过他从未管过药田一日,因此也不知药田收成的多寡,不知道他拿走的药草其实不到田里一年产出的一半,有的药材一年二收、三收,甚至有的一种下能多次采收,负责药田管理的温昭中并未吃亏。
“三叔等我。”
“好。”他摸摸小侄女的头。
温明韫笑着跟温昭中道别,雷霆风驾着骡车回家,他一下车就嚷着要下人备水,公子哥儿的习性还是改不了,要痛痛快快洗个澡。
在他还泡在浴桶里昏昏欲睡时,温明韫仍坐在骡车上并未踏入家门,她让春草回屋取来她配好的药丸,两人又一身尘土的赶向温家药铺。
这个时候温昭中已经回铺子了,温明韫笑眯眯拿出那些药丸。
“你要寄卖?”温昭中听了她的来意,拿起药丸嗅了嗅,总觉得这些药丸的名称、气味都很熟悉。
“是的,三叔,我以前也拿出一些让你试着卖,应该有人买吧?”她有拿到分成的银子,这就是她的生财之道之一。
“等等,你是说父亲拿来的药丸子是你配制的?”真的是她吗?爹爹当初拿药丸来卖时,说是新收了个徒弟,让他试试手。
“嗯,我让祖父帮我卖看看,看别人能不能接受。”
可祖父老是捉弄她,也不告诉她卖得好不好,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将银子交给她,而后不发一语的负手于后,在她的揣测中走开。
“你祖父呀!藏私。”果然是偏心眼,藏着能制药的好苗子秘而不宣,就怕宝贝小孙女太出锋头而受累。
“三叔,这是我自个儿的意思,与祖父无关,我打小就对医术感兴趣,对各种药材的功效倒背如流,可惜我这么个医药奇才却诊不出脉象,当不成传世名医,只好退而求其次从药理下手。”她的天分不在诊治,所以她也认了。
“调皮,哪有人像你这般自吹自擂,捧着自个儿。”
温明韫杏目一闪,躲开他拧鼻的手,“三叔,我长大了,你不能拧我鼻子。”
“哟!都成大姑娘了,会害臊了。”人还没三块豆腐高呢!
“三叔,不许逗我,我的药卖得好不好?”她吃亏在年纪,每个人都认为她还小,若是……唉!还真没有若是,她就是十一岁的小身板,再大也是别人眼中的小丫头、小萝莉的身体真会坑死人。
“好,我正经,这件事上三叔也不瞒你,只有四个字——”看到犹带稚气的小脸写满紧张,故意板起面容的温昭中又忍不住发笑。
“哪四个字?”又吊人胃口,真不厚道。
“供、不、应、求。”
温明韫一听先是怔住,接着双眸慢慢发亮,水一般的眸子闪着碎玉光泽,“真的这么好卖?”
“是因为量少。”
大部分的人习惯一帖一帖的熬药,只有少数人因为熬药麻烦,追求携带方便,或受不住药苦才买回去,这时候爹替小韫拿来寄卖的量还够。
然而这些少数人成了她的主顾客,因为定价不高,客人自个儿用得好了又买来送人,渐渐地买药的人越来越多,用不上也想买一瓶放着以防不时之需,那些数量就不够了。
她难为情的笑笑,“我小嘛!做不了太多,还要陪祖父上山采药,没多少空闲制药。”
看着自己一只手就能包住的一双小手,温昭中好笑又无奈,“一下子说自己长大了,一下子又说自己小,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
“三叔……”她娇嗔一声。
“呵呵……三叔也不跟你说虚的,要寄卖可以,但是数量上要翻倍。”要不是心疼她小小年纪怕累着了,他还会要求更多。
“翻倍?”她思索了一下,原则上她不想太引人注目,制药是兴趣,不是日后的生计,可是为了买一些不常见的药材来调配其他药物,她必须有银子,所以制药来卖是必然的,山上的药草虽多却不是她需要的都有,有的长在极寒之地,有的生长在炎热地带,各种药材有不一样的生存环境,并非单一地区便能找齐全。
“总不能让买药的人买不到药,整日催着三叔要药吧!别忘了我不只是药铺的掌柜,还是坐堂大夫。”他一人干两种活也是挺忙的,身为侄女的怎好增添叔叔的负担。
看他故作眉头深锁的样子,温明韫也不令他为难,爽快地道:“好吧!我赶一赶,夜里少睡半个时辰。”
“就半个时辰?”有银子赚时就别跟自己过不去。
“我懒。”银子够用就好,她不做钱奴才。
他一听,为之失笑,还真是别人哭笑不得的理由,小侄女的确是懒性子的人,不归她做的事一动也不动。
想心了想,温昭中问:“你有没有想过把你的药拿到回春堂卖,城里的有钱人多,好的东西肯出高价购买。”
温明韫却没有立刻回答,小脸十分严肃地说:“三叔,我问你一件事。”
“问。”他会知无不答,言无不尽,自家人嘛,不说假话。
“拿到回春堂寄卖我爹会付我银子吗?”
“这……”他鼻子一摸,干笑。
“若我爹知晓药是我做出来的,你说我还能想上山就上山,想打盹就打盹吗?”
他回答不出来,因为以长兄的自私,不会放任一棵摇钱树不生银子,只会想尽办法熬干她的每一滴血,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闺女。
温昭中叹口气,不再多说了。
第四章 与三叔合作卖药(2)
温时中、温离中两兄弟在平源县开的回春堂药铺足足有桃花镇的温家药铺两倍大,看诊的人多,来钱也快,一年的收入是温家药铺的数倍,说是财源滚滚一点也不为过。
因此去了县城的温家人就不想回桃花镇了,开始嫌弃桃花镇是出不了人才的小地方,他们更喜欢银子,享受小镇所没有的便利,渐渐沉迷于金钱利益,忘了开药铺的初衷。
济世救民——写着这四个字的匾额挂在温家药铺的正堂,任谁一走进铺子都会瞧见,温家药铺开设是为救人,而非沽名钓誉,因而诊金和药费都不高,赚的银子不多,没法和一帖药动辄十两、二十两的回春堂药铺相提并论。
可是回春堂药铺众人心里没有“济世救民”这几个字,在温时中的掌理下,没有银子不出诊,要看诊先付钱,开药方用上的药材必定选择价高的,哪怕有效果一样好却价廉的药材也绝对不会说,不管病人是不是快死了,银子拿不出就扛回去入土为安吧!
凡事以利为上,在温时中看来,医病也是一门本事,岂能白干,有钱请进门,无银乱葬岗,生死各凭天命。
身为温时中的女儿,温明韫太明白自个父亲的品性了,有利益的事绝不可能放过,所以她还没傻到作茧自缚的地步,把自己送到父亲跟前,让他吸她的血。
刚制药寄卖时,祖父也问过和三叔同样的话,祖父的原意是让一家同心,让她的爹娘能像重视儿子一样的重视她,别当女儿是外人,一副嫁妆就打发。
可她不愿意,那是一条死路。
一旦她爹知道她会制药,而且能卖出不错的价钱,他们并不会看重她,只怕她就此会成为被奴役的药工,从早到晚为他制药,不能生病、没有休憩的时辰,睁眼就只有制药一件事,没有其他。
这样的生活不是她要的,她不做笼中鸟,她是一只猫,一只只想躺在花墙下晒太阳的懒猫,不捉耗子不上梁。
“明韫妹妹、明韫妹妹,你要不要去县城玩,我要进城一趟,可以捎上你……”一颗头从墙的另一边探出来,无忧无虑的少年笑咧开一口白牙,叫人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温明韫不想理他,但她其实也有事要去县城,于是无力轻轻一抬羽睫,有气无力地说:“你要去干什么?”
期待已久的癸水终于来了,她有些不舒服,腹部涨涨坠坠的,哪里也不想去,但是她那些炮制好的药材也该出手了。
好在今天小日子已经是第三日了,虽然有些累,但去个县城再回来不打紧。
她已经连续两年,每半年进一次城,将她在山上采到的名贵药草拿到城里卖,有炮制好的,也有未经炮制的,依其药性做处理。
“我祖父门下学生的儿子给他送礼,他让我代他送回礼过去,我就待那么一下说会儿话就出来,你不会等太久。”
雷霆风双手托着下颚,站在梯子上和人隔墙相望,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一对小情人,四目相望喁喁细语,但事实上两人都没那种想法。
京里来的雷霆风尚未开窍,以往玩在一起的都是年龄相仿的少年,除了爱玩和淘气外,没想得太多,他上头还有个长兄挡着,事事不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