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今日来就是想请三皇子给出一个明确的答覆,若三皇子变心想另娶别人,请尽快禀报万岁,改聘别家,因为人生苦短,红颜伯白发!”
司空曜完全被震惊住。从古至今,他不知道世上还会有这样的女子,敢为自己的婚姻如此咄咄逼人地指责自己未来的夫婿。
可震惊之后,他又觉得很没面子,因为自小到大,除了父皇以外,没有人会这样指着鼻子教训他。
他上上下下将苗颂茹打量了一番,又嘿嘿笑开,“好啊,那我们今天就一起去见父皇,看他老人家到底怎么说?”
十八岁之后的皇子就要出宫另外设府,从他的皇子府到皇宫并不算远,不过片刻的工夫,没想到在皇宫的东宫门口,就见苗颂茹的父亲,文渊阁的大学士苗大人满头大汗地在那裹转来转去。
司空曜远远地在马上笑喊,“苗大人,天气这么凉快,您怎么还能出这么多汗啊?”
一眼看到从他身后马车上走下来的女儿,苗大人几步胞过来低声说:“颂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一定要让父亲为你着急吗?”
“女儿嫁不出去,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都当作不在意,不为父母分忧,这才是不懂事,才是让父亲为女儿着急。”苗颂茹毫无惧色,“今日孩儿就要请万岁为女儿做主!”
苗大人一听,脸色大变,尴尬地看向司空曜,但司空曜根本没有看他,迳自走了进去。
皇帝正在御书房和众位大臣说话,见他突然闯进来,立刻阴沉下脸。“曜儿,你来做什么?谁允许你来的?”
“不是儿臣要给父皇找麻烦,是有人来找儿臣的麻烦。”司空曜笑嘻嘻地一指身后。
苗颂茹已经跪倒在门外,“民女苗颂茹参见陛下。”
皇帝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却依旧不悦。“颂茹啊,有什么事吗?”
“万岁,民女自幼与三皇子定亲之后,至今已经十余载,早过了双十年纪,却始终不知婚期几时,每日进出都遭外人非议,青春虚度也不知何时能成正果,所以特意去问三皇子,也请万岁为民女做主。”
就如同之前司空曜被她吓到一样,这一番话同样也让所有在场的臣子们都震惊万分。这的确是古往今来最让男人们不敢想的,会出于一个未婚女子之口说的话。
皇帝一时间尴尬在那里,不知道是该发怒还是该笑,苗大人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进来,跪倒在女儿身边,迭声说:“万岁,微臣管教女儿不力,在万岁驾前胡言乱语,请万岁治微臣之罪!”
“七公主到!”太监一声禀报让所有人的目光突然转移到门口,就见落夕手捧一卷珠帘走到门口,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愣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吗?”她浅笑吟吟。
皇帝深吸口气,“落夕,你见过这样的女子吗?为了自己的婚事,特意跑到父皇这里,让朕赐婚。”
落夕这才仔细地看了看跪在门口的女子,“是……颂茹姊姊?”
“让落夕公主见笑了。”苗颂茹与她对视了一眼,又看向司空曜。“三皇子,万岁我也来叩见了,可万岁的意思在我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还准备娶我?”
“我为何不娶?”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落夕,“落夕公主也该对我未婚妻的勇气羡慕不已吧?一辈子、为了自己而活,无论是学业还是婚姻、命运,皆由自主,不像别人那样碌碌无为,听任别人的安排。”
望着他火辣辣的眼睛,她轻轻点头,“是很羡慕。”接着转身对皇帝说:“父皇,既然他们是这样一对有情人,为什么不尽快成全他们?当年三皇子因为意外被遣往边关镇守,这些年立下许多汗马功劳,也算是将功折过,再说颂茹姊姊何罪之有,居然为此白白耽误了太好年华?趁着父皇今年过寿的大好日子,不如为咱们皇宫再多添一件喜事吧。”
她的话说得周围的人频频点头,皇帝紧皱的双眉也舒展了,笑答,“还是落夕最知我心,好,就依你……”
“谁让你来充好人?”司空曜忽然忿忿的高喝,一把捏住落夕的手腕,狠很地瞪视着她。“我就是要娶妻、要成亲,也用不着你来给我说好话!颂茹是我的人,我自然会娶她,用不着你来假惺惺关心说和!”
“曜儿!”皇帝拍案而起,“当年是你不对,我才会重罚你,但这么多年我一句也不曾听你向落夕说过道歉,如今人家还处处维护你,为你的婚事操心,就算不戚谢,你也不该这样欺负责难她!我真是不得不考虑,你这样混帐的性格,能把哪个好人家的女孩儿嫁给你!”
“那就请父皇放过苗颂茹吧。”他回的话更加惊世骇俗,目光从落夕身上转到苗颂茹脸上,在她镇定的表情上有点意外地看到一丝惊异。“儿臣不适合为人夫,也无心做个好丈夫,苗姑娘如果继续等我,就只有继续浪费青春年华,将她与儿臣的婚约解除,是放了苗姑娘一条生路。”
“我不同意!”出口否定他的居然是苗颂茹本人!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三皇子,我本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是皇子中最为人称道的一位,所以一直心中暗喜能与你匹配,即使当年你犯了错事被逐出京城,听说是你亲口承认将公主推入湖中,我也只认为你是敢做敢当,没有挂怀于心,没想到今日你居然用这样两句话就想轻轻松松将我推开,我绝不同意!”
落夕呆呆地看着她美丽的面庞。司空曜说的没错,她是从内心深处羡慕这个女子,羡慕她的勇敢和张扬。忽然之间,她发现苗颂茹的这份性格与司空曜的玩世不恭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两个人的身影好似可以重叠,心头像是猛地被人用千斤大石狠狠砸了一下,不仅痛彻心扉,还沉如重山。
苗颂茹说她等了十几年,所以不肯轻言放弃。
但是等了他十几年的人,又岂是她苗颂茹一个人呢?
情多最恨花无语,情多……无语……
她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倒退着走了出去,好不容易走出御书房,只不过几步之外,突然又被人抓住手腕,刚才被抓住手时的酸痛还没有消失,现在那种痛感再度袭来,更甚于刚才。
“为什么要逼我娶她?”司空曜的声音从未像此刻这样满是挣扎的痛苦。
“你应该娶她,她是你的未婚妻啊。”她的眼眸怔怔地与他相对。
“你以为爱上她,就能消除我心中对你的恨?”他咬着牙,声音阴冷。
落夕一呆,“这、这是两回事吧?”
“是一回事!”他低声狂吼,犹如受伤的野兽,急于撕裂面前的猎物。“你这个愚蠢的女人!我恨你!一辈子都恨你!”
“我知道。”她苦笑,喃喃念道:“我相信。”
“落夕……”
这一声慨然叹息让她以为是出自别人的口,因为他从不曾这样叫她,但是他们身边再没有别人站在左右,而他低垂着头,攥紧她手腕的手指似在轻轻颤抖。
“落夕——”再一次的低唤从他口中溢出时,她完完全全地呆在那里,像一尊玉雕,甚至忘记了呼吸。
第六章
红袖招的慧娘每天做生意都要做到三更半夜才能喘口气,对于这些花钱买乐的爷们,她是表面捧,心中骂。
好不容易忙到了半夜,客人们休息的休息,回家的回家,她揉着脸低声地嘀咕着,“腮帮子都笑酸了,这些爷们居然还是这么吝啬!还是三皇子大方,可惜这几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来了?”
“宫里出了大事,所以三皇子才一直没来。慧娘你都不知道吗?”红梅凑过来说道。
“出了大事?出什么大事了?”她也立刻凑得更近一点,好奇地问。
“昨天我那个相好的从宫里来找我,说是有位公主丢了。”红梅的相好是宫里的一位侍卫长,她说的消息必然是千真万确的。
但是,公主丢了?这怎么可能?
“该不会是和什么情郎私奔了吧?”慧娘捂着嘴低笑。
“应该不会,因为失踪的是……”红梅将嘴唇完全贴到她的耳根子旁,“挽花公主。”
“挽花公主?”慧娘颇为吃惊。“天哪,那万岁该急死了吧?”
“是啊,据说皇上非常震怒又非常担心,所以命令京城内外,无论是禁卫罩或是大内侍卫,都务必要全城搜索。你看这些天,客人不是都比以前少了一些吗?就是因为那些当官的老爷们,不敢趁机溜出来寻欢作乐,怕被皇上知道了,迁怒于他们。”
“那又关三皇子什么事?”
红梅叹了声,“三皇子和挽花公主向来有仇,据说公主失踪前,他们曾经在皇上面前有过一次大争执,而六年前三皇子就曾经将挽花公主推到荷花池里,这一次大家就忙是……反正连荷花池庭几乎都快被翻了一遍。”
“天哪!”慧娘用手捂着嘴,“他们以为是三皇子杀了挽花公主?可我看三皇子不是那样的人。”
“反正三皇子在边关杀敌无数,心狠手辣的事情我相信他做得出,所以万岁才将他关在宫内,据说还要会同刑部对他拷问,但是三皇子发了狂,拿项上人头担保说自己没有做过,还主动要求去找人,到底最后万岁怎样决定,就不清楚了。”
“宫里的事情真够乱的。”慧娘摇摇头。
这时守门的门房跑进来,笑着轻声说:“慧娘,有人要见你。”
“有人?什么人?客人?”她用手绢打了一下门房的头,“臭小子,干么神神秘秘的,难道是天王老子不成?”
外面飘着小雨,一个单薄的身子抱着一卷东西站在门房前的房檐下,瑟瑟发抖。
“洛公子?”藉着房檐上的灯笼,慧娘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惊喜不已地伸手去拉,“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看她全身湿透,她急忙将人往屋里拉,“走走,进去换件衣服。”
随便进了一间房,她一边翻动着屋角的衣箱一边说明。
“这是我的房间,你可以放心,不会有那些臭男人进来。”
“慧娘,谢谢你。”烛光摇曳下,落夕的小脸泛着淡淡的青黄,她从怀中拿出一个油布包,“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这里是我的一些簪环首饰,但不便拿到当铺去当,想在你这里换些银子。”
“不是偷来的吧?”慧娘笑着随手捡起一件,眼神立刻变了。“天啊,这么上好的翡翠簪子,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天啊!还有这个红玉戒指,几乎可以买下我的整个红袖招了!洛公子,这、这真的是你的?”
“是。所以你可以想像,如果我把它们拿到外面的当铺去,只怕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慧娘狐疑地看着她,“你是离家出逃的吧?”
“是。”她毫不讳言。
“那你把这些东西给我……岂不是也在给我惹麻烦?”慧娘犹豫着,又甩头一笑道:“罢了,这些年你也给我楼里的姑娘做了不少好东西,单是你带来的那些绣口品,送到外面去卖,哪一件不是卖个百金千金?你却是十几两银子就卖给她们,可见你是真心疼惜大家,那我又岂能不疼惜你呢?东西留下,算是我替你保管,银子就当是我借你的,你要多少?五百两够不够?”
“应该够了吧。”落夕展颜一笑,“慧娘,谢谢你,我就知道来找你不会找错人。”
“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她难隐好奇之心。“难道你父母要将你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不是。”她垂下眼睫。
“唉,你可千万别对我做这种表情。”慧娘抬起她的下巴,“我一看你这种表情,就知道一定是藏了天大的秘密在心里,偏偏我这种人就是喜欢听别人的秘密,不听到会连觉都睡不着的。”
落夕无奈一笑。“是为了逃开一个人。”
慧娘一喜。“你的情郎?”
“不是。”
“又不是?”她皱眉,“不是情郎,那你为什么要逃?”
“因为……他是我的一个仇人,不,我是他的仇人,他恨我。”
“他恨你?男女之间的恨与爱向来是分不开、说不清的。”慧娘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你那个仇家厉害不厉害?万一他找到这里来,不会一气之下拆了我的红袖招吧?”
落夕忍不住笑出了声,“搞不好呢,他的脾气的确很差。”
也许因为并非真正的皇家血统,所以她天生就对平民百姓有特别的亲近戚,自从六年前大病初愈,她独自出宫散心,无意中听说了红袖招,并看到这里的灯红酒绿之后,便没来由的对那里的姊妹生出一份同情之心。
她与她们身份地位悬殊,吃穿用度悬殊,却总觉得与这些女孩子有着许多千丝万缕的相似之处,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们的命运都不由自己做主。
所以,她假扮成小宫女,藉着暮色或晨曦,买通守门的一个队长,悄悄溜出宫门,走近红袖招的女孩子们,尽自己所能想给与帮助,而她别无所长,唯有一双手可以绣出让那些女孩子们绽开笑颜的东西,如今她走投无路,第一个想到可以投奔的,居然也是这里。
她能想到宫里为了她的突然失踪会有怎样天翻地覆的一番动荡,但是除了逃,她别无选择。
六年前,她掉入湖中,司空曜领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罪被迫离开京城,她没有想过逃,但是六年后,他在她面前,亲口叫出她的名字,她却慌乱得不知所措。
她从不懂他,就像他也肯定从不懂她一样。
自小,他就是那样明明白白地对所有人表露他厌恶她的情绪,而她总是默默承受,并以旁人都不知道的心情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其实她与所有的兄弟姊妹一样,满心崇拜着这位过于飞扬跋扈的三皇子,喜欢看到他骑在马背上时桀骜不驯的笑容,喜欢听到他肆无忌惮地狂放笑声,甚至是他故意的冷言冷语,有时候也让她觉得像是小孩子发脾气那样可笑又可爱。
当年她为他绣护甲,并不是因为父皇的命令,而是她心甘情愿要为他亲手做一套让他喜欢的东西。
她以为,只要她做了一件让他喜欢的东西,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会继续剑拔弩张,但是,为什么事情最终竟会完全脱离她的想像?
她坠入湖中虽然与他有关,却不是他亲手推落,他为什么要担下那个奇怪的罪名?但他甘愿领罪远走,她也就三缄其口,从没有说出过事实的真相。
人前,她延续着他们的恩怨,人后,她期待着每年他回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