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爱偷偷扮个鬼脸。很明显好不好!
但她面上还是恭敬回话,「因殿下平日习惯喝热茶,但现在壶身和杯盏都布了层细细的露珠,可见热茶已转温凉,茶香变淡,入喉的茶韵变得干涩,所以奴才斗胆的猜测殿下肯定心情不好才连茶都喝不下。」
朱瞻基心中莫名一喜,没想到自己平日的喜好,这小家伙观察得如此细微,心中的那股闷气渐渐的消散了。事实上,如果今日是别人说这种话,他可能顶多觉得这是个细心、观察入微的奴才,但因为是初日,他就是有种被重视的感觉。
「吴瑾,将本殿下的黑将军们提来。」他心情一好,想来斗促织。
等吴瑾提来一篮物品后,朱瞻基屏退他,只留下郭爱。
郭爱心想,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现在心情明显的大好,周遭都开满蔷薇花。
「自己选一只吧」他掀开篮上的黑布,只见里头有十来只但织,每只都很硕大,通体鸟黑,动作敏捷。
明白他想斗蟋蟀,郭爱特意挑一只长得瘦小的促织,「就这只」
就这样,两人像孩童似的,在一方天地斗起促织。
手拿促织草,郭爱拨弄看自己选中的促织,要它上前去咬朱瞻基的黑将军。
「杀啊,咬它、咬它,不用怕,我给你靠,咬脖子」她边响喊边手舞足蹈。
「黑将军,上啊,用力咬下去,一咬毙命」朱瞻基也不甘示弱,手拿促织草,命他的常胜黑将军像往常一样,让敌人一次毙命。
但奇异的,黑将军不再跌勇善战,频频被郭爱选中的促织逼到角落,那促织身体轻盈,总能灵巧的闪过黑将军的致命攻击,两只促织斗得难分胜负,谊还是朱瞻基第一次斗提织斗得这么快活,他兴奋的看向郭爱,就见对方不顾形象的呐喊着,双眸熠熠生辉,双颊红扑扑的,眼见、嘴儿全是笑意,朱瞻基脸上也染上笑意。
虽然高兴痛快,但心中总有个角落感到淡淡失落,不知是第几次的忖道:若初日是女儿身就好了……
郭爱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注意力全在自己的促织上,一见有机可趁,她拨弄了下促织草,手下促织猛捷的奋力一搏,终于把朱瞻基的黑将军斗到翻肚。
「赢了!赢了!耶」郭爱高兴的大声欢呼,脸上盈满笑意,光彩夺目。
黑将军输了,是前所未有的事,初尝败阵的他理应恼怒,但因和他斗促织的人是「初日」,他心里竟泛起一片柔软,看着她的灿灿笑容,想着对方若是女儿身就好的他,心情也跟着大好,斗输促织的事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朱瞻基正要唤人将石桌上的茶水再换过,就见奥瑾脚步急促的赶来。
「殿下,不好了,东宫派人来报,太子昏倒了」
「什么?」
朱瞻基一震,二话不说的快步前往东宫,而郭爱则从地上跳起来,也赶紧尾随他而去。
当宫人掀开暖阁前头那厚厚一层大红织金孔雀纹夹帘子,朱瞻基和郭爱就看见朱高炽脸色发青的昏死在榻上,而一旁的太子妃,早已吓得泪流满面郭爱立刻赶到榻旁查看,发现朱高炽的四肢关节处红肿热烫,而且明明都昏过去了,她一碰触患处,他还是发出痛吟,可见那患处有多剧痛。
朱瞻基见状,神色凝重,「今早我来向父王请安时,他还好好的,怎么才半天的光景,他就变成这样?!父王可是中毒了?」
郭爱再检查了朱高炽其他的地方后摇头,「应该不是,是痹痛发作了。」
「痹痛发作?」不是中毒让朱瞻基稍缓了口气,但父王昏迷不醒依然让他无法安下心来,他没想到痹痛发作会这么严重!
「那该如何是好?」太子妃紧张的问。
郭爱沉思一下后说:「让人去搞来新鲜绿色的金针花,磨碎让太子服下」
「绿色的金针枕?」他要这东西做什么?
「新鲜绿色的金针花里有种成分可以降低痹痛所产生的尿酸。」她简单的解释,也不管那对问话的母子了不了解什么是尿酸。「另外,请立刻让人端来大量的水让太子喝下,以稀释体内的尿酸浓度,我还要冰块,冰敷可以帮他缓解关节的疼痛」她提出一连串的指示。
朱瞻基听了马上要人照办,虽然心中有疑惑,但父王的性命要紧,大伙忙碌了一阵子之后,朱高炽终于苏醒过来。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太子妃见绿色的金针花竟有如此神效,便高兴的表示,「此物当真有用,太子一服用痛苦马上减轻,以后真该让太子多服用才是。」
「不可以,这东西有剧毒门郭爱沉脸阻止。
太子妃一听大惊,「什么!你竟敢让太子服毒?」
就连朱瞻基闻言都脸色一变,「初日,把话说清楚。」他不相信初日会这么做,一定有其他原因。
郭爱这才再度开口,「绿色的金针花合有秋水仙碱,这东西本身无毒,但被人进食后,经过消化就会氧化成有毒的物质,因此这东西虽然能急救痹痛患者,立刻减缓痛苦症状,但考量到其毒性,奴才并不建议让太子长期服用此物。」
「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虽能用于急救,但必须谨慎控制好服用的数量,否」反而可能引发中毒的危险是吗?」朱瞻基理解了她的意思。
她点头,「正是如此,这东西能救命,也能害命,还是谨慎处理比较好。」
太子妃听完总算安心了,而朱瞻基则朝她露出笑容,郭爱也回以一笑,好像只要朱瞻基认同信任她,这就够了。
「父王为何会突然痹痛发作?母妃,今早到痹痛发作的这段时间里,父王有接触过什么吗?」他看向躺在榻上,一脸虚弱的父王,问起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太子就只服用你二王叔送来的膳食。」
「二王叔送来的膳食?」朱瞻基燮眉。两位王叔一向不服父王,太子妃回想道。那膳食是普通的食材,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处心积虑想将他拉下太子之位,现在竟送膳食来,其心可议!他看榻上的人已恢复神智,便沉声问:「父王,母妃说你吃了二王叔送来的东西是吗?」
「我是吃了些……」朱高炽虚弱的回答。东西都还在桌上,没撤呢。
「父王,你怎能吃,你不担心那东西有问题吗?再说,初日不是让你别乱吃东西,每日都为你开好菜单送过来,你怎能吃菜单以外的东西?」朱瞻基忍不住责怪起已经一脸尴尬的父王。
「这个……父皇下令让我好好调养身子,二弟专程派人送来一桌菜肴,我见都是些豆腐、豆干做的料理,相当清淡,一时肚子饿,也就贪嘴吃了,哪知道会这样……况且,宫人们也已先试过毒,证明东西没问题,而我也不信你二王叔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毒害我……」
「太子,您错了,虽然这些东西没有毒,但效果却是与毒药差不多。」郭爱插话,正色道。
众人脸色都变了,太子妃急问:「此话怎讲?」
「患有痹痛的人最忌豆类制品,这会让痹痛发作,而汉王送来的料理,每道都用很浓的高汤与酒精去烹煮,因此症状才会来得这么急又痛苦。」郭爱手中端着的正是朱高煦送来给兄长吃剩的食物,她检视过后说道。
「二王叔是故意的,他会送来这些东西,恐怕是已经得知父王的病症,想藉此毒害父王,而父王若真因吃了这些东西有何不测,东西无毒,他也能脱罪。」朱瞻基忿忿地道。
朱高炽闻言一脸死灰,原来他一再维护的兄弟情竟是这般的不堪,他伤心不己,甚至流下眼泪。
朱瞻基不再多说什么,满脸阴蛰地转头就走,郭爱见他如此,也赶紧追上去。
第7章(2)
回到皇太孙宫,朱瞻基胸口的那把怒火久久不散,他要吴瑾备马车,连侍卫都未带,仅带着郭爱和另一个小太监变装出宫透透气。
坐在铺着舒适软垫的马车里,侍从打扮的郭爱安静的坐在一隅,她清楚朱瞻基此刻心里一定不好受,不过她仍有些担心他只身出宫,身边既无吴瑾也无侍卫,就怕会有危险。
这是她入宫后,第一次出宫,回想她入宫前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和玉蟾披相依为命、江老大夫的传授医术,此刻走出宫门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心情五味杂陈。
马车内的两人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辘辘的车行声,就在郭爱快因这沉重的气氛窒息时,马车渐渐缓慢下来,前方驾车的小太监的声音传来,「爷到了。」
到哪了?郭爱好奇,其实她并不晓得朱瞻基的目的地要去哪。
朱瞻基沉着脸率先步下马车,郭爱也忙跟着下车,驾马车的小太监则依朱瞻基的命令等在原地。
眼前的是一家酒楼,生意火红,门庭若市的,跟在朱瞻基身后的郭爱,见他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来到一处雅致的包厢,说是包厢,其实并不贴切,只是以屏风为障,与其他空间做出区隔,不让别的酒客打扰,又可观赏一楼大堂中央的唱曲或戏班子表演,可谓是全酒楼视野最好的位置。
店小二殷勤的送上两壶酒和几样小点,郭爱记得他们进店到现在,也没见他点菜,店小二自动自发就送上酒菜,可见他是这里的常客,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宫来喝酒的?她一脸疑惑。
「坐吧,这里是宫外,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这么拘束。」朱瞻基见她仍傻傻的站着,终于开口。
郭爱在他对面坐下,见他倒杯酒,一口一口的喝下肚也不说话,她耸耸肩,自己向店小二要了茶喝。
过了半晌,朱瞻基总算开口,不过是问她,「来酒楼不喝酒?」
「我外号一杯倒,喝了您就得背我回宫了。」她摊手道。她可不敢要皇太孙背她。
「背就背,怕什么。」既然在宫外,他也没那么多规矩了。
「背我?堂堂的皇太孙背太监,成何体统?这事若不小心传出去,我还有命活吗?」她撇嘴,一副要他别说笑的模样。
他想想也对,这事若传开铁定遭皇爷爷训斥,而平日教导自己的太傅们,说不定会轮番上阵说得他头晕,想到那景象,他都怕了。
不过,他烂醉的样子,应该挺有趣的,平时话这么多,喝醉了不晓得是不是也这么多话?他抿唇笑了起来。奇异的,只是有这个人陪伴,他的心情舒畅多了,他忍不住又想到今早斗促织的情景,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扩大。
见他露出笑容,她也忍不住扬起嘴角,「心情不再鸟烟瘴气了吧?」她俏皮的谁知反倒让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接着灌下一大口酒。
「爷,您少喝点,若真喝醉了得换我背您,您瞧瞧我这细赔膊、细腿的,可是背不动人。」她提醒他别喝太多。
朱瞻基哼了声没理会,继续喝他的。
她见状心急。这人怎么这么讲不听?「您……」
「皇位真这么诱人吗?可以让人不顾亲情伦理,只想杀人掠夺?」他忽地话锋一转,说出这番话来。
郭爱立刻闭上嘴巴不再劝他少喝。罢了,他若真的醉了,大不了她和一起出宫的小太监一起努力把他扛回去。
「真是这样吗?皇家真无亲情可言?」他自言自语,感觉似乎很心灰意冷。
「想做一个君玉,就注定沾染鲜血,就算是至亲,也是敌人,这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她轻声说。看他的样子,她也很替他难过。
他倏地深深凝视她,「你很了解身为皇族的悲哀?」
「不算了解,但可以理解,你身在皇家,却无法禀受如一般人家兄发弟恭的亲情,而你原是应该已经看破这些的,怎奈亲眼见到亲叔叔要谋书自己的父亲,这事还是令你倍感痛心。」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朱瞻基的眼神变得深幽了些,「你很清楚我在想什么?」心中喜悦的感觉丝丝冒出,将气闷的感觉冲淡了。
「不能说很了解,只知道您也算是个城府深的人,将来若成为皇帝,也不会任人左右,而对于排除异己的事,我想您一件也不会少做吧?所幸您心地慈善,将会是个仁厚的皇帝,但至于会不会仁厚到放过您的敌人,这就不得而知了。」
朱瞻基与两位藩王的斗争,这段历史她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朱瞻基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他蓦地握住她的手掌,「你相信我一定会继承大统?」
「当然门他会是明朝的宣宗皇帝,这点她十分确定,毕竟她来自未来。
见她答得肯定,那憨样惹得他心情放松,笑意又爬上他的双眸。「你没怀疑过我可能会被两位王叔……」
不等他说完,她就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事,我确定会被除掉的是他们,只是不知道他们的下场会如何罢了。」
朱瞻基恶劣的心情随着她的话放晴,心中的气怒似乎一扫而空。他想自己应该时常将初日带在身边的,有他在,自己一整天都会有好心情。
「看你心情好转,我就放心了。」
「你担心我?」他眼中似有光彩,熠熠生辉。
「当然门郭爱用力的点头。
朱瞻基嘴角扬起。
郭爱见状,趁机说道:「你上次打赌输我,欠债可不能耍赖。」
「说吧,你想要什么?」小家伙终于想讨奖赏了。
「我想向你推荐一个人,他叫王振,也是名太监,是我在宫里的好朋友,我想请你将他调到太子身边服侍,因为我有时差事一多就很难走得开,怕延误太子病情,若有王振帮我,我也比较能放心。」
「好,我允你。」他爽快的答应。
「太好了。」高兴的想举手欢呼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竟还被他给握着,心跳倏地一乱。刚才在说正事没想那么多,这会就开始不自在了。「呃………你……」
她红着脸指指两人相迭在一起的手,提醒他该放手了。
看着自己的大掌将那只小手完全包覆住,忍不住的,他心中一阵悸动,胸口忽地隐隐发热起来。似乎只要看着初日,他的心就会被他牵着走,越压抑越是失控,情不自禁的想靠近这个人。突然间,他不想松手了。
不知他心中百转千回的想法,郭爱看他一会扬唇浅笑、一会抿嘴燮眉的,也没心思计较自己的手还被他握住,她担心的问:「你怎么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反常,他放开手后开口,「跟你讲话,心情轻松许多,我看你以后除了负责调养我父王的身体外,一天还要跟我讲上两个时辰的话,逗我开心。」
「什么?两个时辰?」郭爱傻眼。他是开玩笑的吧!连续讲两个时辰嘴都歪了。
苦瓜脸的她,让逗着她玩的朱瞻基心情大好,笑意染上脸庞,低醇笑声从他厚薄适中的唇逸出,接着越来越大声,然后是放声大笑。初日真是个宝,以前他怎么都没发现宫里有这么个宝,若是早些知道,他的日子就不会那么烦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