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被左静盯上了,还撑?”苏蒙把信递给他。“快点看看,说不定皇上让你现在就收手。”
甯语尘失笑,苏蒙不了解皇上,皇上从不做功亏一篑的事,要做,便做到底。
打开信,甯语尘读了,果然……他把信交给苏蒙。
他没在客气的,拿起信,从头到尾看过一遍。
唉,皇上非但没有要他退,还让他留着以便起兵时里应外合。
皇上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合着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该死!”他低声咒骂。
“别操心,这几天左静被霍王派到外头办事,如今却出现在城里,你认为霍王会怎么想?”甯语尘指指自己这张脸。
对,他刻意的,刻意引得霍王的暗卫注目。
半年前,在皇上的示意下,甯语尘让苏蒙在外头放出错误讯息,左静以为五石散是好东西,特地呈到霍王眼前。
五石散是一种中药散剂,有壮阳、强体力、治阳疗功效,服用后可让人性强亢奋,身体肌内尔觉变得高度敏感,在长期服用之后,却会导致精神恍惚、无法控制自身,暴躁多疑最终发狂痴呆,霍王已经服用近半年,症状渐渐浮现。
霍王变得疑心病极重,任何人不照他的意思行事,就会引得他消忌不悦。
甯语尘之所以令左静不满,就是因为他太乖、太听话,一言一行都顺着霍王心意行事,因此赢得霍王信任,这让左静深感危机,想方设法要除掉他。
而苏蒙近乎天人的容貌,以及三番两次和甯语尘碰面,让左静嗅出了端倪。
他正准备出手,甯语尘便给他备下这份大礼,易容过的他,成功引起霍王暗卫的注意,待事情捕到霍王跟前……甯语尘满心期待后续发展。
“蒋仙儿那里安排好没?”甯语尘问。
“消息已经传出去,很快霍王就会晓得左静和蒋仙儿的关系。”
蒋仙儿本是香袖招的红牌,香袖招的幕后老板是苏蒙,起初开店的目的是用来捜集各方情报,以便对付霍王。
左静敏感多疑,他发现香袖招似乎与阿尘有几行关系。
然而霍王心眼多,他担心就这么摘出去,非但伤不了阿尘,还会让霍王认定他在打异己,于是透过旁人的口,令霍王怀疑红袖招有问题。
这招坏了甯语尘和苏蒙的大计,只能摸摸鼻子收手,让红袖招成为货真价实的青楼。
然他们及时收手,令左静找不到更多的证据来证明阿尘有异心,于是“以身涉嫌”,前往青楼探査,这一查……查到蒋仙儿床上。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左静被蒋仙儿的温柔收服,左静的妻子颇有河东狮吼之势,他不敢把事情摆到明面上,只能在外头与蒋仙儿共筑温柔郷,听说连孩子都有了。
这下子,蒋仙儿的事一旦博进河东狮耳里,那位暴躁冲动的左夫人会不会把左静这些年背着霍王做的事给透露出来呢?
疑心起,甯语尘将会取代左静成为霍王的左右手,届时别说皇上不让他收手,就算要他现在走,他也不肯。
“霍王让左静办什么差事?”
“你想做什么?”
“想在他的差事上头动手脚,让霍王疑心他为皇上办事。”
因为苏蒙送入京城的讯息,这段时日,霍王人马折损、三番两次吃瘪,却查不出问题所在,不如趁机将所有的事全往左静头上推。
嘴角微勾,甯语尘道:“你真坏。”
“奸商嘛,我不奸雨下对得起谁?”
“你奸商当不久了,皇上对苏家有愧,待霍王之事了结,苏家必会起复,更别说这些年你为皇上做了这么多事。”
眉弯,苏家的冤……地下的长辈们能安心了吗?“说吧,左静办什么差事。”
“十几年前,霍王要陆玥苹为妻,她的父亲是个知府,在岭南卢县为官,他非常宠爱女儿,自愿为霍王搜罗金银财富,预备日后举事。”
“有这么个尽心尽力的岳父,霍王有福。”
“没错,但陆大人官位太小,在朝堂上使不了力,于是霍王又看上许相爷的嫡女,迎她为侧妃。”
“霍王野心大,会这样做,理所当然。”
甯语尘点点头。“传言,陆玥苹的父亲为霍王寻到一处金矿,刻下藏宝图,本想献给霍王,不料发现女儿被苛待,一怒之下,把藏宝图给了女儿。
“后来霍王知道岳父找到金矿一事,追着要宝山地点,他不顾情分把岳父抓起来,企图从他嘴里挖出答案,没想到竟将人凌虐至死。”
“胆大包天的畜生,别说那是岳父,陆大人还是个朝廷命官,说弄死就弄死?”
“这些年霍王弄死的官员还少了,若非如此,岭南能让他一手把持?”
“所以呢?他找到藏宝图了?”
“没有,但他知道岳父死前见过妻子,猜测藏宝图在妻子手中。”
“陆玥苹人呢?”
“陆玥苹知道父亲被丈夫虐死,气病了,大夫轮番入府,都治不了病,只说时日无多,最后一个入府的大夫叫做何桐,他离开后不久,陆玥苹死去。
“霍王疑心,派人追杀何桐,却仍没找到藏宝图,事后霍王命人追查,查出何桐是陆玥苹的青梅竹马,因此更加确信东西落在何桐身上,可惜何桐已经不在了。
“但霍王并没有放弃寻找金矿,既然陆大人在岭南为官,金矿必定与岭南有关,于是向皇上要求以岭南作为封地。”
“穷山恶水的,他自请到此,皇上定然龙心大悦。”
“没错,皇上还以为他肯安分了,若非消息陆续传进京里,皇上不会对霍王起疑心。”
更不会罗织罪名,让甯语尘流放岭南,他是皇上安排的棋子。
“没有藏宝图,霍王还能寻到宝山?”
“他循着陆大人的足迹到处探访,两个月前,左静在城里发现何桐,他没死,又出现在岭南,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正常人在经历死劫却没办法对付凶手的情况下,自然是有多远离多远,然而他却选择回到岭南,代表他知道金矿的下落!”
“霍王就是这么猜测的。我们这群人当中,只有左静见过何桐,因此霍王派他出去寻人。”
“这件事交给我,我的人多,若左静真有本事找到何桐,我看看能不能把人从他手里救走。”
门板被敲两下,小二进雅间送酒菜,他压低声音对苏蒙说:“东家,楼下有几个人来意不善,正准备往楼上闯。”
人来了?很好!苏蒙把帐册交给小二。“拿给孙掌柜,让他藏好。”
“是,那些人……”
“让他们上来。”苏蒙道。
“是。”小二退下去。
苏蒙走到墙边,撩起一幅画,那里有扇密门,通往隔壁仓库,仓库里有道梯子,可通地下密室,那里准备充分,衣服粮食水样样有,任何人都可以在那里活上十几天,密室后头有条数百尺的密道,顺着密道可通往城外。
“小心点。”领行前,甯话尘道。
“我小心什么?不过是一介商人,霍王要召见,也只能唯唯诺诺捧着礼物上前讨好巴结,你才需要小心,没事别跟我这个商人混在一起。”
“需要小心的不是我,是左静。”甯语尘指了指自己的脸。
“没错,是左静。”
莞尔一笑,甯语尘走进密门后。
苏蒙放下图画,走回桌边,看着新上的菜色,这都是他家娘子想出来的呢。
可惜甯语尘没机会吃,下回再请他一顿吧!
正想着,砰的一声,门被粗鲁撞开……
第八章 蝴蝶效应(1)
“老大受伤了。”
正在做菜的瞳瞳将铲子一扔,匆匆忙忙往外跑,刚到大门口,就看见远方一群人簇拥着,苏蒙趟在木板上哼哼唧唧喊个不停。
脑浆在瞬间凝结,所有可怕的、血腥的画面跳进脑袋中,瞳瞳忍不住眼眶发热,鼻酸,恐惧上扬。
他伤了?很严重吗?严重到连站立都有困难?严重到忍不住疼痛吗?
她大步跑去,没注意到晚儿也跟在后面,摇摇晃晃的往前跑,在看清楚木板上的苏蒙时,她控制不住哭了。
怎么会伤得这么厉害?他的嘴角带着血丝,进气少、出气多,惨白的脸孔令人惊惶,是谁伤了他?
握住苏蒙的手,只见他勉强睁开眼睛,勉强拉出一丝笑意。
“别担心,我没事。”
伤成这样怎么可能没事?他能糊弄过别人,哪骗得了她,她是大夫啊!
她没说话,拉着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坠,坠得他心好痛。
她的掌心很软,软得他心也跟着发软,不多久,另一只手也被小小的掌心握住,是晩儿,他也在哭。
现在他也说不清楚了,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欢喜,看着母子俩的眼泪,真是的……演得太过了。
时间往前推——
霍王府的侍卫抢进门里,苏蒙把猥琐、惶恐的商人演得淋漓尽致,对方还没开口,他立马吓得瘫软在地。
“左静呢?”
他矢口否认却左顾右盼,摆明“本人正在说谎”。“爷、爷找人吗?这,这里只有我一个,没有别人啊。”
接下来一阵拳头加恐吓,他オ“不得不”低头,语无伦次说:“爷饶了我吧,左、左爷从窗戸跳下去,他,他跑很远了,说,说不许我透露他的事……”
他结巴,他哀哀叫,他被逼问后,把所有的事全招了。
“……对对对,我是捧过蒋仙儿的场,可那是在她跟左爷之前的事,我没想到左爷怎么会突然想到我,我发誓,左爷不在的时候,我绝对没有上水烟胡同找蒋仙儿。”
“哪来的暗渡陈仓?哪来的旧情复燃?我和蒋仙儿不过是路边偶遇,左爷误会我了,他特意来警告我,可,没有的事儿,让我怎么认……”
苏蒙唠唠叨叨说着,目的只有一个——坐实左静确实逗留在城里,并且将蒋仙儿的事给透露出来,顺带将左静与香袖招做出几分关系联想,这边一点,那边一点,霍王的想像力分无关远弗届,左静的罪,甩不掉了!
那时,苏蒙确实挨打了,可他谁啊,自然能够避过要害,让每一拳都打在明面上,看起来很惨,其实全是皮肉伤,无碍的。
但戏得往下演,还有两个眼线跟着呢,只是心疼,心疼母子两的金豆子。
终于,他被抬进屋里,瞳瞳把所有人都给打发回去。
关上门,眼泪一收,她把晚儿抱在膝间哄着,口气不善道:“还要再演吗?”
他做了个噤声动作,凛神细听,目光往外扫过,片刻后松口气叹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方オ握住他的手时,她趁机为他把脉,确定没有内伤,伤全在表面上,这才放下心。
如果他是个纨绔便罢,可他身怀武艺,这样的伤怎会让他叫喊不停?所以他在演戏,她便配合他演出。
定眼望他,片刻后,她轻声对晚儿说:“去厨房,让王婶婶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娘一起。”
“娘先给爹上药。”
“爹很痛。”
“我知道,我会小心一点,上过药之后就不痛了。”
“晩儿帮爹吹吹。”
儿子的关心,让苏蒙心甜不止,更后悔了,他不该教儿子这么担心的。
“晚儿别担心,娘在呢,你乖乖吃饭、好好长大,以后再有坏人欺负爹爹,你才能护着爹爹,对不?”
瞳瞳的话很有说服力,晚儿点了头,乖乖走出房间。
门关起,她拿过医药箱,一语不发的细心为他上药。
看着她的表情,他知道她恼了,带着几分讨好笑脸,他说:“我给晚儿买了两个小厮,明天牙婆就会送过来,一个五岁,一个七岁,以后有人陪晚儿玩,你就不必时时挂心。”
他离家数日,带回一身伤,就为着买回两个小厮?什么时候买人也是危险工作?她没应声。
看来气得有点大,苏蒙转换话题。“我刚看到那十几亩地的草药,长势很好。”
关他什么事?沾了烈酒的棉布擦上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满脸求饶,她本想更用力的,这会儿却放轻了动作。
“接下来我都不会出门,在家里好好陪你,行不?”
“你上次也这么说,可是没过三、五天,又不见人影,食言而肥,你不见胖,倒是我的心边宽了,不在乎、不介意,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在家。”
她说着违心之论,他完全理解。如果不在乎、不介意,怎么会一直挂心?拉拉她的手他给她一张俊美无俦的笑脸。
哼!那日她向他交了底,隔天他就不见踪影。
知道她怎么想的吗?她想他被吓到了,她想他把她当成妖魔鬼怪,她想他在乎她嫁过人……
她想过很多,每个想法都让自己不愉快。
她试图告诉自己,他没那么重要,就算失去了也无妨。
她试着说服自己,反正早晚都要放下,早点放下早轻松……
谁晓得,她全想错了,他不回家竟然是为着去冒险受伤。
“小姐小姐别生气,小生这厢有礼。”
甩开他的手,瞪他两眼,她问:“为什么?”
扳倒霍王是皇上心口不能说的秘密,为这个秘密甯语尘受过多少委屈,他连家人都没讲,他说了……万一泄露了怎么办?苏蒙脸上净是挣扎。
“不能说是吗?那就别讲。”
无所谓的,反正她对他不重要,她的担心、紧张、焦虑只是多余,她之于他……
委屈了……是,委屈得很。
只是无数的失望挫折,造就她对人情世故的通透,她知道难过不必逢人就讲,哀愁只能靠自己消化,终有一天,吞下足够的失望,她将会强大,届时再多的委屈也会云淡风轻。
所以她说“那就别讲”,口气很通情达理,她的表情未变,眼角的温柔仍在,但他知道,她难过了。
她对他交心,他却对她隐瞒,不公平对待,会不会让她把心收回去?下意识地,他握住她的手。
“做什么,我在处理伤口。”
他拉着她坐在自己身前,从身后抱住她,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我在帮皇上收拾霍王。”
土匪?老大?农户……他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早该猜到的。
那天他告诉她许多超乎想像的事,瞳瞳全数接收了,原来他身上背负的家仇比她更甚。
她对他的“旧友”迷感兴趣,但是从头到尾,她除了倾听,没有发问。
不过这回,他说话算话,待在家里整整一个月,没有出门。
脸上的伤早就养好,他成天在她和晚儿身边转着,不过偶尔她还是会从他嘴里听到一些消息。
比方百姓向朝延呈上万民书,状告霍王横微暴献,导致百姓贫病交迫、流连失所。
比方他的“旧友”成为霍王最得用的手下。
比方皇上派出一队暗卫,正朝岭南而来……
每次说到这个,他眼底有掩也掩不住的兴奋。
晚儿和新加入的小厨阿晨、阿曦处得很好,三个人从早到晚绑在一块儿,谁也离不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