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忤在一旁不远处的玉如意,目睹着方才两人生离死别般的不舍和苦楚,妖美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抹嫉妒。为什么他就没有一个愿意为他而死的女人,而沈千秋却有?
白小木连拿匕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眼睛望着程梅,示意她不须顾虑她,尽管用力朝她的腿上划下。
程梅咬牙,抬起她布满伤痕的腿,小心挑了处没有伤的地方,划下一刀,让血流进下方的白碗里。
轻轻掩上眼,白小木嘴角隐隐噙了一丝笑意,便昏厥了过去。
她的血已不象初时那样丰沛,一滴一滴很慢很慢地流着,等了好半晌,才接足了需要的血,程梅立刻为她洒上止血药,扶她躺好,接着快步捧着新鲜的血,拿去给玉如意。
此刻沈千秋双目已盲,绝少踏出房门,根本不知玉如意和白小木其实仍未离开,还住在百毒谷内,而下人那边程梅也特别嘱咐过,不准任何人泄漏一句。
她羰着鲜血踏进玉如意所住的厢房。“玉公子,血来了。”
“拿来。”他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碗,接着推开窗子,跃出窗外,将碗里的血倒入那种了神草的玉碗里。
此刻那神草整株艳红得发亮,散发出一股沁脾的幽香。
看见神草的根慢慢地吸收着刚倒入的鲜血,玉如意回头问:“白小木怎么样了?”
“她昏过去了。”迟疑了片刻,程梅怀着一丝希望问:“玉公子,难道就没办法救她了吗?”
“你要我救她?你倒是说说,有什么药草可以在短短一、两日间补足她失去的血?”若不是这些日子,他一直用药吊着白小木的一口气,此刻她怕早就因失血太多而提前去见阎王了,哪还能活着让她继续采血。
象想到什么,玉如意黑玉般的眼眸一转,勾唇一笑,指着面前的神草说:“这神草倒可以救她一命。”
“不——”程梅想也没想脱口拒绝。
他嘲弄地瞥她一眼,她最在乎的毕竟还是自个儿主子的命。
程梅有些尴尬地解释,“这神草是夫子为了救谷主,不惜流尽身上的血而栽培出来的,夫人绝不会愿意用这神草救自个儿的。”
“这神草只有一株,只能救活一人,既然你选择了救沈千秋,那么只好牺牲白小木了。”玉如意凉笑道。
“玉公子,你医术通神,真的没有其他法子可以救夫人吗?例如传说中的过血,我愿意将我身上的血换给她。”她不死心地再问。
她是舍不得谷主死,但也不忍心见白小木就这样香消主殡,若是非要有一人死,她愿意代他们两人而死。
这二十几天来,神草活得好好的,足以证明这些日子来白小木心里没有一丝怨气,才能让神草活得这么好,这样全心全意对待谷主的女子,恐怕以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你以为过血是随便什么人的血都可以的吗?”玉如意飞快地摘下一枚树叶,在她手指上划下一道伤口,然后捻起一枚血珠,接着再在方才盛着白小木鲜血的碗里捻起一抹残血,在指头上搓揉了几下后,说:“你的血不适合她,若是强过给她,只怕会加速她的死亡。”
“真的无法可想了吗?”程梅失望地道。
“没错。”玉如意回答得很干脆。
入夜后,起了雾,薄纱般的雾轻笼着百毒谷,一向宁静的百毒谷,此刻却异常地忙碌着,谷内所有的灯火全都点亮了。
程梅行色匆匆地提着一只竹篓,走进沈千秋房里,进屋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竹篓搁在桌上。然后走到床榻边,唤醒昏睡的他。
“谷主,谷主,您醒醒,起来喝药了。”
沈千秋昏昏沉沉地微张开那双灰蓝色的眼,嗓音沙哑地道:“程姨,你又不是不知我这身毒,已药石罔效,喝什么药都没用了,还拿药进来做什么?”
“是我说错了,这是热汤,我让下人熬了些汤,您多少喝些。”程梅立刻改口。
“我不饿,你拿下去吧。”他阖上沉重的眼皮。他已时日无多,喝什么都只是浪费,而且他不只双眼瞎了,也推动了味觉,尝不出食物的味道。
“谷主,您当是为了我,把它喝下去吧。”看他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程梅情急地求道。
心忖这也许是程姨对他最后的请求了,沈千秋勉强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就喝一些。”
她立刻扶他坐起来,将搁在竹篓里煨着的那碗汤药端过来,一口一口地喂他,恨不得能将剩下的汤药全都一古脑地倒进他嘴里。
“够了,我喝不下了。”她喂得太急,让他呛了下。
“只剩下小半碗了,求您把它喝完。”
“我真的喝不下了。”沈千秋摇了摇头道。
见状,程梅神色一凛,出其不意地点住他的穴道。“对不起,谷主,请您忍耐一下。”便将手里的汤药强行灌进他嘴里,因为玉如意临走前曾说过,这神妙之药一旦熬好,要在一刻钟内喝完,否则药效便会流失,为了确保药效,她不得不这么做。
咕噜咕噜咕噜……药汁在顷刻间倒进沈千秋嘴里,滑入他咽喉。
她不容易喂完成任务后,她立刻解开了他的穴道。
“得罪了,谷主。”程梅接着扬声叫唤。“来人,把浴桶抬进来。”
沈千秋岔了气,呛咳了须臾,才能出声问:“程姨,你究竟想做什么?”
“接下来要请谷主在浴桶里待上七天七夜。”虽然方才他喝了神妙之药,能净化他体内的剧毒,但还须让那些残留的毒素,透过肌肤排出体外,才算是大功告成。
“为什……”他话还来不及说完,意识一沉,便昏厥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已是七天后。
缓缓开眼,映入眼跳的不再是一片漫无天际的阗黯,而是从窗外透进房中的晨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满脸困惑的沈千秋转动黑眸,屋里的一切清晰地映入眼中,他立刻认出这是他的寝房,垂下眼,看见自己此刻竟置身在一只浴桶里,而桶里的水却是乌黑色的。
他慢慢抬起手,动了动手指,渐渐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他记得程姨喂了他一碗汤。
“难道那汤竟是……”他惊讶地霍然起身,踏出浴桶,随手拿了件披在屏风上的衣衫套上,拉开房门,便见到程姨领着向名下人,扛了桶水站在门外要进来。
“谷主,您醒了!”乍见他,程梅惊喜道。
“是神草,对不对?你那天喂我喝下的是不是神草?”他拽住她的手臂急问。
“没错。”她早知他若是醒来,很快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并不打算隐瞒他。
“你哪来的神草?”沈千秋脸色一凝。
“那神草是玉公子给我的,他说他成功种活了神草。”程梅沉稳地将事先想好的理由说出。
“是玉如意?他是怎么种活神草的?”他疑惑地皱起眉峰。
“我不知道,玉公子不肯说。”对不起,谷主,若是让您知道这神草是白小木用她的鲜血种出来的,您只怕会心痛欲绝。
“你去叫他来见我。”
“玉公子已经离开了。”
“他离开了?”依玉如意的个性,若他真的成功种活了神草,不可能不向他耀武扬威一番便离开的,难道……一个念头掠过,沈千秋骇然一惊。“你在说谎!这神草根本不是玉如意种出来的,对不对?”
“我没有说谎。”程梅心虚地回避主子的眼神。
“我再问一次,这神草究竟是怎么来的?”他的脸色冰沉得骇人。
祛除了纠缠多年的一身剧毒,此刻的沈千秋感到的不是重生的喜悦,而是难言的悲痛,因为他几乎已猜到这神草是怎么来的。眼前能有办法种出神草的人,只有一个。
“……”在他冷凝的视线下,程梅不语地垂下头。
见她这模样,沈千秋便知自己猜得没错。他两手紧紧抓住程梅的肩膀,嘶声怒咆,“是她对不对?是白小木用她的血,种出了神草对不对?你竟然违背我的意思,告诉了她!程姨,你怎能这么做?这比杀了我更教我痛苦啊!”
“是夫人自愿的。”程梅低声道。
闻言,他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闭了闭眼,沙哑地问:“她呢?她现在人在哪里?”
“玉公子带走她了。”
沈千秋立刻放开她,快步往外走,顾不得此刻的身子刚祛除了毒性仍虚弱,思及白小木是怎么用自己的鲜血种出了神草,他便心痛不已。
“谷主,您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她。”
程梅追上去,沉痛地道:“谷主,夫人她……已经死了。”
身子猛然一颤,沈千秋停住脚步,震惊地回头睇向程梅。“你说……什么?”
程梅咬牙再说一次,“她死了,在采血的第三十天,夫人便已过世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拚命摇头拒绝承认这个事实,提步继续往前走。“我要去找她,我一定要见她一面。”
“谷主,她真的死了,你要去哪见她?”程梅忽地想起一事,连忙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谷主,这是夫人留给您的信。”
她的信,她留给他的信!沈千秋伸手接过,颤抖着手拆开——
千秋:
若是你看到这封信,就表示你已经知道了一切。
不要怪程姨,一切全都是我自愿的。
你可还记得当日我求你去救我爹他们时,我说过的话,那时我说,只要你救了爹他们,即使要我死我都愿意。
所以如今,能以我一命换你一命,我心甘情愿。
答应我,你会好好活下去,用我换给你的命,代替我好好活着,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让我死不瞑目。
——小木绝笑!
看完信,沈千秋胸口一阵式气血翻腾,嗯,信纸上溅上一片艳红的血花。
“谷主!”程梅惊道。
他五指紧紧抓着手里的信,悲绝地嘶吼,“白小木,我不稀罕你的命,我还给你,你回来!回来啊!我不要你的命!”
那凄绝的吼声,悲切地回荡在百毒谷,一声又一声,都人闻之心酸得想落泪。
第10章
无心轩位于飞雁岭上,轩内种植各种珍稀药草,长年弥漫着一股药香味。
轩外巧设了各种机关,若是未经通报擅自闯入,不是被困在机关中,便是死于陷阱下。
但此刻却有一人避开层层陷阱直闯而入。
“沈公子,请留步,我家主人目前不见客。”无心轩里的下人,为难地想拦住不速之客沈千秋,偏偏武功不如人,只好追在他后头跑。
“玉如意人在哪?叫他出来见我!”
见他脸色阴沉得骇人,下人虽有几分忌惮,但主人的交代也不敢不从。
“沈公子,我家主人交代过,这阵子不论谁来都不见客,还是请您先回去吧。”
“好,你不叫他来,我自己去找。”沈千秋冷着脸,开始在轩内的每一处搜寻他的踪迹。“玉如意,你在哪里?给我出来!”
见他一边大叫一边找着,下人惊恐地追着他。“沈公子、沈公子,别叫了,求求你别为难我们了,若是让主人知道……”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的回廊传来一道不悦的嗓音。“这是在干什么,吵吵闹闹的?”
“玉如意,你可出来了。”听见他的声音沈千秋身形一晃,便来到他面前。
瞥见是他,玉如意扬眉。“哟,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你啊,啧啧,看来神草的药效果然惊人,不到几天的工夫就祛除了你身上的毒。”双手环胸笑呵呵道:
“怎么?你这会儿是特地到无心轩,是来向我谢恩的吗?”
“我是来带回白小木,她在哪里?”就算是死了,他也要带回她的尸首,不能让她流落在这里。她是他的妻,他要把她葬在百毒谷里,终生陪伴着她。
玉如意双手一摊。“死了,都烧成灰,洒在那些药圃里当堆肥了。”
这话让沈千秋瞬间变了脸,悲怒厉喝,“玉如意,你怎么能这么对她?拿她的尸首来当花肥!”说着,他愤怒地朝玉如意出手,无法原谅他居然如此草率地处置白小木的尸首。
“哟,你想跟我打呀,好呀,尽管来,我奉陪!”玉如意掀唇笑道,兴致高昂地出手接招。
两人的武功原来在伯仲之间,不相上下,但沈千秋算是大病初愈,原该不是玉如意的对手,但一想到对方竟轻率地对待白小木的尸首,他勃然大怒,象要跟他拚命一样,让玉如意手忙脚乱。
“你这是做什么?真要同我打个你死我亡不可吗?”
“该死的,你竟然这么糟蹋小木,我饶不了你,玉如意!”沈千秋伤心欲绝。
“呵,这人都死了,不烧成灰,难不成要摆着让她壮掉臭掉,然后被尸虫给啃光吗?”想到到画面,玉如意一脸作哎的表情。“她若是知道,也绝不愿意这样吧。”
“我只要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沈千秋心痛得难以抑制。“我有要你救我吗?你凭什么拿她的血压骈喂养神草?你恁什么?把她还来!你把她还给我!”心碎的他失去理智,豁出一切,不要命似地攻向玉如意。
眼看他招招狠辣,玉如意不敢硬接,只能昼避开攻势,一边闪避,一边怒嗔。“沈千秋,你在发什么疯,你给我弄清楚,是她坚持要救你的,可不是否,有本事你去找她啊!”见他愈打愈凌厉,他眸子一转,转笑为怒道:“住手,既然你非要带回她不可,我这就去把她带过来给你。”
“你说什么?”听见他的话,沈千秋惊愕地停手。
“我说我去把她带过来给你,你在这儿等着。”话落,他诡笑地离开。
沈千秋迟疑不定地站在原地,又惊又喜地想着,玉如意要去带小木来给他,这么说小木没有死?她没有死?是了,玉如意可是妖医,凭他的医术,小木一定还活着。
他激动得胸口回来了。
“小木呢?”沈千秋伸长颈子望向他身后,却没见到半个人。
“在这儿呢。”玉如意将手里捧着的陶瓮递给他,勾唇笑道:“喏,我方才去把白小木的骨灰给挖出来,就装在这里头,你带回去吧。”
“……”低头望着手里的陶瓮,沈千秋仿佛瞬间坠入冰窖里,冻得浑身失去知觉,久久说不出话来。
看着神色从期待倏然转为悲绝的沈千秋,玉如意妖美的脸上有一瞬间掠过一丝不忍,旋即想起什么,那抹不忍又消失不见。
“我把白小木还给你了,你可以走了。”
双手紧紧抱着那只陶瓮,沈千秋双眼一闭,凄然地落下泪来。“我从没有要你救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自以为是,让我此刻活得有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