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秋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橹,任由小舟随着湖水飘荡,见她笑了一个晌午了,他却仍看不腻,眸底露出一丝宠溺。“嗯,这谷里气候宜人,有不少鸟儿都会来这儿避暑。”
才刚说完,白小木觉得手指像被什么啄了下,低头一看,惊呼,“啊!有鱼,好大一尾。”
“不只一尾,你仔细看,这湖中有不少肥美的大鱼。”
她连忙探头望向湛蓝的湖水里梭巡着,果然发现了不少又大又肥的鱼群在湖里荡着。“真的有很多呢。”
她脸上时而惊奇时而讶异的生动表情,让沈千秋深望着,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视线。以后等她离开了,他只能藉着这些回忆度过余生,所以他任由自己放肆地心情注视着她,将她每抹笑、每个表情都仔细地收藏在眸底。
回头迎上他专注而炽热的眸光,白小木羞怯地低下头,却又不想错过他眼里的感情,旋即又抬起头来睇向他。
他脸上那显而易见的包容和宠爱,让她唇角愈翘愈高。他们这样算是情投意合、两情相许了吧。记起昨日秦千时说的事,她笑问:“沈千秋,爹那时把你劫来云寨时,你是不是就认出我了?”等等,她似乎不该再叫他沈千秋了,应该改口唤他千秋或是……相公才对。
“什么意思?”
“你别再隐瞒了,千时昨天都跟我说了,他说去年在客栈里,从采花贼手上及时救下我的人,其实是你不是他。”
“他说了?”沈千秋有些意外,没料到千时会向她说出这件事。
“嗯。知道这件事后,我就能理解当时你为何会在见了我之后,明知是劫错了人,还执意要跟我拜堂了。”嘻,一定就如千时所说的那样,早在去年,他就对她有了好感,这么一想,白小木忍不住小小的得意起来。
说到底,是他先喜欢上她的。
她想错了!他之所以跟她拜堂,不是为了这个原因,而是……然而真正的答案他永远不会告诉她,就让她这么认为吧,倘若这样能让她开心,他会让这个秘密永远深埋在他心里。
伸出手,他轻柔地将她被风拂到额前的发丝夹到耳后,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触到她脸颊,白小木悄消屏住了气息。
此刻,他那黑中带蓝的双眼瞬也不瞬地凝睇着她,让她觉得此刻的心头就像被风拂得掀起阵阵涟漪的湖面一样,紧张得都乱了,却又期待他能再亲昵一些、更靠近一些,想起那天他蜻蜓点水般的吻,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他想碰她,想放任自己深深地吻住她,但这些他都不能做,他全身都是毒,只要肌肤一碰到她,她就会中毒,所以即使强烈的渴望痛苦地折磨着他,他也只能咬牙忍住。
心爱的女子就在眼前,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用双眼将她牢牢地镌刻进心底,这简直是一种苦刑,他不该再这样沉溺下去,但昨天他答应自己,只放纵几天就好。
几天后,他一定会送走她。
见他收回在他颊畔留连的手,没再进一步的举动,白小木脸上微露一抹失望,接着想到,她家相公看起来似乎比她还害羞呢,碰都不敢碰她,难不成……要她主动吗?
思及他们仍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悄悄瞄他一眼后,她不再迟疑,大着胆子一头钻进他怀里。他们两人总要有一人打破这僵局,既然他脸皮薄,就由她来做那个人吧。
“你这是做什么?”小舟因为她这一动,剧烈摇晃了下,沈千秋连忙扶住她的肩,稳住她身子,免得她跌进湖里。
白小木腮颊一红,心忖遇上他,她好像什么厚颜无耻的事都做足了,索性豁出去了,拉过他的双手环在自己腰上。“我想你抱着我,就像那边那对颈子靠着颈子,像在亲嘴的天鹅一样。”
沈千秋顺着她的手望过去,果然瞥见一对白天鹅亲昵地依偎在一块,彼此的喙轻碰着,他顷刻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能那样做,你会中毒。”
“那你先给我吃解药不就好了。”知道他明白了她的意思,白小木窘得垂下脸不敢看他。老天,她居然开口向他要求这种事,实在羞死人了!可是谁教他像根木头,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认为他充满了邪气,现在她只觉得他傻愣愣的,一点也都不解风情,可是她却爱死了这样的他,想要拥有他所有的一切。
“我身上的毒,无法事先服下解药。”沈千秋眼神微微一黯。
“那你……不会等一下再给我吃。”笨,这种事还要她来教吗?
“不行,你上次应该尝过了那种毒,发作时会很痛苦。”
“我不怕痛苦。”她立刻脱口道,话一出口,她便发觉自个儿心急得就像个好色女一样。不过看来她真是爱他爱得没药救了,为了他的吻,她竟然连中毒的痛苦都不怕。
沈千秋闻言,动容地用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捧起她的脸。“但我不舍得让你痛苦。”
这句话,令白小木的心融化成一摊水了,她陶醉在他眼中的深情里,觉得今生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欢快,全身轻盈得宛如要飞上云端。
这就叫苦尽甘来,以后她都会这么快乐幸福吧。
她满脸温柔地深望着他,羞红了脸。
“只要是你,我就一点都不怕痛苦。”说着,她微微起身,覆上他的唇,献上自己的粉唇。
“……”沈千秋霍然一震,眸瞳先是吃惊地瞠大,接着,徐徐阖上,忘情地吻住她。
白小木早已满心欢喜地闭上眼,感受着想濡以沫的美妙。
呵,这吻,跟她想像的一样甜美。
然后,她带着甜笑昏厥在他怀里。
“小木!”沈千秋惊叫,伸手进怀里想取出解药,这才发现没带在身上,连忙抱起她,施展轻功,足尖起点湖水,飞回湖畔之屋。
吃了解药醒来,白小木一个人躺在床上,回忆着不久前与沈千秋在湖上泛舟时的甜蜜情景,吃吃地憨笑着。
虽然后来她昏过去了,可是昏迷前四唇想触那种酥酥麻麻的滋味,她还清楚的记得。
伸指轻抚着被他吻过的唇,她微眯着眼细细回味着。
她这副陶醉的模样落入推门进屋的程梅眼里,不动声色静静观察了她须臾,这才走过去。
“夫人,你醒了?”
“嗯,刚醒。”白小木略略收敛了些唇边荡漾着的甜笑,坐起身看向她。
“夫人,您可还记得昨日我带您去药圃时,曾问过您的话?”
她细想了下道:“你是说……我是否深爱着沈千秋?”
“没错,不知夫人此刻可有答案了?”
“有,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白小木腮颊生晕,含羞带怯地颔首。
“是,我是深爱着他。”
虽然已隐约察觉到这点,但听到白小木亲口承认,程梅还是忍不住情绪激动,她抓住白小木的手说道:“夫人,我有一事求您!”
“什么事?”
“求你!救……”
“程姨!”刚走进屋里的沈千秋喝道。
两人一起望过去,见到他,程梅脸色微僵,白小木却是笑靥如花。
“你来啦。”
沈千秋走进房里,神色严厉地看向程梅。“你忘了我跟你交代过什么了吗?”
“……”她垂下脸沉默着。
见她不出声,沈千秋沉下嗓道:“出去,下次不要再忘了!”
“……是。”低应了声,程梅旋身离开。方才她已经亲耳听见白小木的答案,她绝不可能就这样放弃。她既然深爱着谷主,一定会心甘情愿做那件事,所以这会儿只差告诉她实情了。
现在就只等找机会告诉白小木,她欣喜得手有些微微颤抖。
老谷主,您生前的心愿,我终于能为您达到了。
她一走,沈千秋这才睐向白小木。“你觉得身子如何?可还有不适?”
“没有,我很好。”她摇头,有些羞怯又有些欢喜地用那双水汪汪的杏眸灿亮亮地望着他。
沈千秋抬起头,隔着黑色手套,轻揉着她的发丝,片刻后,轻声道:
“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白小木先是一愣,接着才明白他说不要再这么做了是什么意思,她轻咬着唇,垂下眼说:“你不喜欢我吻你吗?”
“我不喜欢……你中毒时的模样。”他身上的毒性愈来愈强,方才若是晚一刻让她服下解药,她就香消玉殒了。
听到原来他是心疼她,白小木瞬间又笑逐颜开。“我不在乎,真的!一点都不痛。”在感觉到疼痛时,她就已经昏厥过去,毫无知觉,所以这次比起上次,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是我在乎。”他的嗓音有些瘩痘。
这句话像蜜似的钻入她心窝,让她的笑靥里透着浓稠的甜汁。她握起他的手贴上颊侧说:“不如你不要再练百毒功了好不好?我听说你会浑身是毒,是因为练了这门百毒功的缘故,那么只要你不练了,身上的毒就会日渐退去吧。”
这样一来,以后他们再亲吻时,她就不会再中毒了。
静静注视着她,沈千秋久久不语。她弄错了,他身上的毒不是因为练了百毒功的缘故。
“你怎么都不说话?难道你舍不得放弃,还想继续再练百毒功?”
她讶道。
看着她满溢着关注的神情,沈千秋忽然发现自己做错了,他不该贪得一时的欢乐,而纵容自己沉溺其中,害得她也深陷进去。
他忽然甩开她的手,脸色一冷,旋过身对她说:“我自幼就练百毒功,你要我放弃,那是不可能的事,你还是走吧。”语毕,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等一下,沈千秋,你给我回来!”白小木急得下床追出去。她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生气,难道只因为她劝他不要再练百毒功吗?
若他无法办到,可以好好跟她解释呀,干么又要赶她走?
追到外头,白小木左右张望,已看不见他的身影。她跺着脚恼道:
“哪有人这样,每次只要一生气就赶人,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发誓,下次他再这么对阤,她就、就……真的走给他看,他让后悔死。
伫立在一座坟前,沈千秋沉默许久,才徐徐开口,“外公,你会原谅我的吧。”
“他不会原谅您的,老谷主花了毕生的精力,才找到这个方法,而您却宁愿眼睁睁轻易放弃,老谷主若在天有灵,一定死不瞑目。”程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没有回头,拾目注视着外公的墓,面无表情地说:“外公一定能明白我为何这么做。”
程梅激切地道:“不,若是老谷主还在世,断不会允许您这么做的。
谷主,当是我求求您吧,您好不容易找到了五月五日午时出生的人,怎能在这关头放弃?我知道她一定会心甘情愿的,只要您告诉她,她一定会答应的。”
沈千秋回头正色地道:“程姨,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明天就会送她出谷。”
“谷主,您若这么做,我怎么对得起老谷主的托付?将来我死后无颜下去见他啊。”程梅下死心地再劝,脸上露出一抹悲戚。
他明白眼前这名看着他长大的女子,一直对他们祖孙俩忠心耿耿。他缓下语气说:“程姨,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与你无关。”
听见他的话,程梅问出心里早有的疑惑。“谷主,您是不是……爱上她了?”
沈千秋垂下眸没有回答,片刻,沉默地转身离开。
“谷主,就算您要白姑娘走,她也未必肯走啊。”程梅再道。
“这次,我一定会让她离开。”
清晨,湖畔笼罩着一层如薄纱般的白雾,如梦似幻,但此刻驻足在湖畔的白小木却一脸震惊,无心去看眼前的美景。
“你说什么?”
“我说我玩腻了你,才稍微对你好一点,你便不知羞耻地主动吻了上来,还蠢得让自己中了毒,我受够了,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你滚吧。”
她不敢相信这些羞辱的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瞠大眼瞪着他,怀疑眼前这一脸鄙夷睨视着她的人,根本不是沈千秋,而是别人假扮的。
“你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吗?我一向对太容易就到手的女人没有兴趣。若是你真这么缺男人,你大可再去劫别的男人,不要再赖在百毒谷里让我看了生烦。”
“你……”她惊怒得说不出说来,他竟然叫她再去劫别的男人,不要赖着他!
他怎么能对她说出这种话?他以为她是那么随便的女人吗?
昨天那个还对她深情款款的沈千秋到哪去了?难道,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他只是在玩弄她的感情?
她半晌,白小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因为我叫你不要再练百毒功,所以你在生我的气吗?”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瞧不起对男人死缠不放的女人。没错,原本我对你有些好感,但你却一点女人的矜持都没有,死皮赖脸地缠 着我,让我想吐。”
宛如被点了穴道的白小木,动也无法一动。他说她让他想吐,他说她一点女人的矜持都没有,他说她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他说的话像悍雷一样,狠狠地劈进她耳里,刺痛着她的心和她的尊严。
见她木然不语,用着一种不敢置信的惊愕眼神瞪着他,沈千秋硬起心肠,冷漠唤道:“来人,送白姑娘出谷。”
“是。”立刻有名下人上前。“白姑娘,请。”
他真的要赶她出谷!他真的不要她了!
心头仿佛有什么迸裂了,白小木思绪乱得纠结成一团,无法思考,只能茫然地看了沈千秋,然后她像个傻子似的,怔怔地跟着那下人离开。
好痛、好痛、好痛!
那痛从胸口迅速地蔓延到全身,她伸手紧紧地揪着胸口,仿佛此刻有好几百人拿着锥子在凿她的心,将她的心硬生生地撕裂了,眼眶热胀,但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她不能这么没用地哭出来,尤其不能在有他的地方哭泣。
“白姑娘,请先服下解毒丹。”走进毒瘴前,那名下人拿了一颗丹药递到她手上。
此刻她的耳朵仿佛聋了,听不见他的话,凝痛的双眼也瞧不见手上的东西。
那名下人见了,怕她中了瘴毒,连忙握着她的手,将丹药塞进她嘴里。
被迫咕噜吞下药的白小木,也无心去管那人方才喂她吃下的是什么,像个木偶似的,一步步跟着他走向毒瘴里。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出了毒瘴,送白小木来到外头后,那名下人便离开了。
她惶然地看看外头的天地,忽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时间仿佛已过了一百年那么久。
这些日子以来她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换来的竟是他如此绝情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