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椅上的叶慈紧敛着剑眉,站在一旁的镇长黄梁则是拿着一张汗巾将额上的大汗擦了又撺。
「大人……」朔方不明白,为何镇上竟没有一人能通过最简单的宫主检测,难道说,就连清罡真人也算不出转世宫主的下落?
就在叶慈浑身散放而出的冷意,几乎就要将周遭的人都给冻上一层冰霜时,祠堂外,一阵听来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已远远响起。
「等等……等会儿,还有一个人没测!」
多少有些灰心丧气的众人,纷纷被转移了注意力看向祠堂大门外,闻声的叶慈也缓缓抬起头,一双秀美的凤目微眯,片刻后,他蓦地瞠大了双眼,甚至有些张皇失措的站起身。
「野风姐姐,你走快点……」牛家的小女儿妞妞,两掌置在野风的身后奋力推着她,深怕错过时辰她们就要赶不上了。
「已经在快了啊。」野风掩着嘴又再打了个呵欠,照样踩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慢慢的往前走。
沐浴在众人目光下懒懒走来的女子,脑袋上顶了个书生的儒誓,身上则是一袭樵夫或猎户常见的短打,不过怕冷的她又在短打的外头罩了件长衫……简单来讲,就是一整个的东拼西凑、不伦不类,而最招人注目的,则是她脸上那一道由她左眉眉尾,一路划过她的脸庞直抵她下颔处的白色伤疤。
「妞妞啊,你拖我来这到底是要做什么?」野风一路享受着众人诡谲的目光,在妞妞推着她走进其中一间厢房时,终于想起了要问。
「姐姐你别管,等会儿你只要挑你看中的东西就可以了。」早就打探清楚寻主仪式流程的妞妞,边推着她跨过门槛边道。
「挑东西?」走进房中的野风定眼一看,前头三张方桌上布置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物品,琳目什么都有。
「快挑。」妞妞使劲地再推她一把。
野风可有可无地走上前,左右看了两眼,便随意自中间的桌上挑起一只看似陈旧的小小药忤。
得到房中神捕的认可后,妞妞又再推着她前往第二间厢房命她再挑一一样,野风配合地又再挑中一本破破烂烂的医书,紧接着就被拖至最后一间厢房中,再挑了一只镲金又带银的酒壶。
在看到野风拿起那只酒壶时,不只是跑过来争先抢看的神捕们,都激动得涨红了脸,就连一直站在远处的叶慈,也都快压不下胸臆间那狂奔不受拘束的心跳。松岗反复深喘了几口大气,难掩情绪颤颤地问。
「你……你可知,这些人中何人是神官?」
野风抬首看了忤在中庭里的人们一眼,目光扫至叶慈时,她的头皮顿时感到阵阵发麻,原本平顺的呼吸一窒,她忙稳下情绪装作不动声色。
「他吧。」她看似不经意的指向叶慈。
「可敢验证?」就连朔方也忍不住冲上前紧张的问。
她柳眉一绕,「验证?」
大步走来的叶慈,排开人群来至她的面前,她在歪着头看向他时,他朝她伸出手。
「失礼了。」
野风不语地看着他慎重万分地执起她的右手,与他的左手轻轻交握,一股古怪的暖意与寒意就像是秋原上被点燃的野火,恣意且不受控制地在他俩交握的掌心中蓄起,并在下一刻化为摧枯拉朽的内劲,硬生生将叶慈整个震飞出去。
就在那眨眼一间,叶慈整个人腾飞起来狠狠撞断几根梁柱,再跌撞至院墙旁才停止。野风错愕地微张着嘴,眨眨眼看清叶慈的惨状后,她纳闷地低首看着自己平凡无奇的掌心。她好像……没做什么吧?
她再以指戳戳掌心,不明白啥时她这么天生神力了?
「你……没事吧?」她面带歉意地问向那个被撞飞了,居然还可以在下一刻就站起,拍拍衣袖就又朝她走过来的男子。
「无事。」叶慈紧握着犹带着她手心温度的掌心,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仰起的脸庞,目光最终停顿在她脸上的那道伤疤上。
「那就好。」见他无恙,松了口气的野风朝他点了个头后便转身要走。
「等等。」朔方忙上前去拦下她,「你这就要走了?」她应得很理所当然,「是啊。」
「你不知道我们是来这儿做什么的吗?」朔方在她要绕过他时赶紧再问。
「不知道。」她就是捡柴捡到一半,莫名被拖来这凑热闹的而已。
「那你还来?」
「这不是让人推着来的吗?」野风懒得在这点小事上纠缠,「若无他事,我回去了。」
「慢着,我们是神宫的人!」松岗忙大声地对完全就在状况外的她道。
她一顿,「神宫?」
「云取宫可曾听过?」松岗两眼饱含希冀地问。
遗憾的是,她非常不赏面,「不曾。」
「药神呢?」这个听也该听过吧?
「在下行医,自是听过祖师爷大名。」这下子,对什么事都惫懒的野风,总算是被他们勾起了点兴趣。
「我们是奉药神之命来此寻找转世宫主的。」怕她又要走,松岗连忙一鼓作气把话说完。
「这与我何干?」她有些不耐烦地问,照样抬起脚跟往外头走。
松岗死死拦住她,「自然有关,因我们的大神官刚刚确定了,你就是云取宫的新一任转世宫主!」野风刚抬起的脚跟云时又重新黏回原地,她讶然的转过眼眸,与近在咫尺的松岗大眼瞠小眼。
「你没搞错?」她沉默了一会儿,以看疯子的目光看着他。
「绝对没有!」她都可以从数百样物品中,确确实实地挑中第六世宫主生前所爱用的物品,就一如当年叶慈也是这般挑中第六世神官的随身之物一样,他怎么可能会搞错?不给野风丝毫反骏余地,叶慈已大步上前,将衣袍一掀,单膝及地跪至她的面前。
「宫主,我终于找到您了。」
野风俯身看着叶慈的脸庞,午夜梦回间,那一张总是不让她看清的容颜,练缓地自她的记忆最深的底处浮上,再默默贴合至眼前的这张俊容之上,令她在怔忡之间,忍不住伸出手以指轻触他的面颊。
「我没作梦?」
「并没有。」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叶慈再也忍抑不住,他迅即抬手反握住她欲离的指尖,站起身将她的掌心贴至他的面颊上。
野风僵直着身躯,「这么说你是真的了?」
「如假包换。」
她想也不想地抽开她的手,转身就走,脚下的步子踩得又急又快,待到绕过街角再看不到祠堂时,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快跑起来。
「这、这……大人?」朔方摸不着头绪地问着站在原地,既不上前追去,也无任何动静的叶慈。
大步跑过镇上的大街,一股源自胸腹间难耐的燥意,令野风不禁使出士级初阶的内力蓄于双脚之上,点踏之间她已飞过街上民宅的房檐、跳过镇墙,她最后转向地疾奔向镇外私宅的方向,聆听着耳际传来阵阵有如擂鼓的心跳声,令她几乎就要喘不过气。
奔至离家不远处的林子里,野风放缓了步伐,一掌撵按在树身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感觉她泛热的脑袋一回忆起那个被称作神官之人的脸庞时,她的整颗脑袋似就要燃烧起来。
身为行医者,她其实……不是不知道那座云取宫的。
她知道天下医者之所以能够习医,皆是源于药神的恩典,而药神又将所有的宠爱全都给了这世间唯一的代言人……那个承袭了药神法典,代药神在世间行医的云取宫宫主。
她更知道,那个传说中拥有药神无上法力的宫主,代代皆是转世投生的。
可……那等传说中之人,又怎会是她?
呵呵,开玩笑的吧?哪可能会有这种事?
但就在她极力想否认这来得太突然的消息时,于她心中,又隐隐约约的有种笃定,正一点一滴地消融着她的自欺,并提醒着她想要遗忘的心虚。
早在当年赵元广老是动不动就买医书给她时,她亦发觉了,平常背起四五书经,一直都不怎么勤奋也没什么天赋的她,只要一翻到医书或药典,她便过目不忘,就像是前世早已看过千百回似的,且她从不惧怕血腥,亦不会不耐烦那些庞杂难记的药理。
或许赵元广早就察觉了这一点吧,故而在他回今之前,他总是带着她四处行医治病,甚至是在临终前告诉她,若是日后在维生的百业中她不知该择哪一项,那她就不妨选择行医济世,因她的天分着实太过奇特。
脑际一片纷乱,野风推开掌下的树身,转身朝家门走去。沿路上,浮映在她脑海间的,全是那张她以往在梦中怎么都看不清,却在今日将她给吓得心不知该怎么跳的面庞。
不知不觉间,她已回到家门前,正打算掏出钥匙打开外门时,已有人自里头替她开启。
她愣愣地看着那些个神捕笑得过于热情的笑颜,然后往后退了两步,再次打量起自家家门和院墙。
嗯,这是她家没错。
她再转过头盯着这一大票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宫主。」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后的叶慈,恭谨地站在她的身后拱手对她轻唤。
一听到他那温润中又带点低哑的嗓音,野风的心跳险些又再次漏了一拍,她艰难地慢慢转过身,犹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位不但自她的梦中走出来,还在今日莫名奉她为主的男子时,她突然注意到他微微轻颤的双手,以及他的眼眸。
那是一双带着不可得的伤痛,无法诉诸于言语的眼眸,即使它不会说话,可她却能感到它那难以言喻的悲伤。
野风莫可奈何地闭上双眼,将那会楸扯着她心房,令她心房隐隐感到钝痛的眼眸隔绝在外。
「给我点时间。」
不只是叶慈,挤在大宅门里的神捕们,此刻都屏气凝神地看着野风。
「我得好好想想。」她抬手以指揉着作疼的额际,「在你们突然跑来这儿给了我一个青天霹雳之后,我想,我这要求应该不算过分。」
「是。」眼见她并不是全然拒绝,叶慈的眼底又再燃起希望。
野风颇无奈地转身走向自家家门,绕过那票碍路的神捕穿过厅堂来到后院,正准备打开自个儿的房间门扇时,她注意到了在眼前的门扇之上,除了倒映着她的影子外,还另有一人。
「跟着我做什么?」她回过身,皱眉地看着身后的跟屁虫。
叶慈不慌不忙地对她道:「我名唤叶慈,乃是您的神官。」
「所以?」他一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模样,「我得跟着您。」
「无时不刻?」野风的肩头一歪,有气无力地问。
「是的。」
「理由?」他都已在梦中骚扰她那么久了,现下他连现实生活也不肯放过?
「为了保护您。」他找到她的消息,相信很快就会借由各方之手传回神宫之中,亦传至司徒霜的耳里,又或者,一直都在暗地里监看着他一举一动的那些魂役,早已将她视为眼中之钉,随时都可能对她下手。
野风没好气的瞠着他,「贴身保护?」
「是的。」她是没见过那些魂役的厉害,眼下此处可不是有着药神恩典的神宫,他可没有让她毫发无损的把握。
「不分男女与昼夜?」都土匪似的闯进她家来了,还想得寸进尺,要不要这么没脸没皮啊?
「是。」叶慈仍是一派义正辞严,仿佛此举再天经地义不过。
野风对他款款一笑,犹如三月春风拂面,接着她推开门走进房里,在他的面前不客气地合上门扇。
「你想得美!」
第3章(1)
今年的冬季来得早,第一场初雪甚至提前了半个月,纸窗外簌簌的落雪声扰一了浅眠的野风,满室无处不在的寒意,亦将窝在被窝里的她给冻得瑟瑟发抖。
深深呼出一口热气,看它在朦胧的烛火下化为一团白雾,野风认命抹抹脸,起身随意披了件衣袍、套上鞋子,决定大半夜冒着刺骨的寒意,去柴房抱些煤炭回房烧两个火盆。
轻轻打开门扇,某张令她醒着梦着都不安稳的脸庞,就静静忤在她的面前,冷不防被吓着的她倒抽口气——不明白他何时成了她的门神了。
「宫主。」叶慈低声轻唤,目光在触及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后,两道好看的剑眉不动声色地拢了拢。
心有余悸的野风可没什么好心情。
「我继承你家神宫了吗?」三更半夜不睡觉,还忤在房门口吓人,他都没别的事好做了吗?
「大人。」他立即换了称呼,并在她绕过他往外走时紧跟在她身后,还边走边脱下自己身上厚实的长衫。
「我年纪不大也没做过官。」野风摸黑走过大厅,正打算开门去隔壁柴房时,一袭温暖已拢住了她。
「主子。」叶慈掏出怀中的火折子,一手举高为她照明,另一手则是替她把身上遮风长衫拢紧些。
野风被冷醒的起床气与被吓着的不满,登时都在他体贴的举止下消减了大半。她索性带着他一道去了柴房,「我叫野风,你别开口闭口您呀您的,也别唤什么主子,我听不惯。叶慈顿了顿,不语地去了柴房替她拾了一蒌子的煤,而野风等了半天,在他都已带着她回主屋还点了火盆后,仍是等不到他出声喊她的名字。
她也不强人所难,「算了,不为难你,随你叫吧。」
「是,宫主。」在房里都因火盆而温暖起来时,野风才后知后觉的回想起,道位夜半不睡觉的神官大人,他可是拖了一大家子来寻她的,夜里天气冻成这样,也不知那些人会不会被冻着。
「神捕他们呢?」一屋子冷清清的,也不知都消失到哪去了。
闻言的叶慈,一脚跨出门槛,然后不语地将手往上一指。
野风照着他的动作,也将半个身子探出房外,然后往上一看,接着她仿佛可以听见,自家这间老宅的哀号声。
好家伙,居然把她家的房梁上头都睡满了?就算他们武功不弱还是神宫出身的高手,也不必这般彰显他们的存在感吧?
「不会掉下来?」她死死瞠着房梁上,那票或坐或卧或躺,还频对她眨眼或挥手的神捕。
「不会。」神宫内斗那么多年,能活下来的自是实力都不弱的,别说是根横梁,就是给他们根绳子也照睡不误。
野风语气沉重地再问:「房子会不会垮?」那票家伙想怎么睡她不在意,但她家这间三十年的老房子可不一定能撵得住。
「……有可能。」叶慈难得被噎了一下。
「叫他们统统都挪地方睡去!」野风烦躁地一甩衣袖,转身就想回房,但又想了想,「书房和客房都可以挤挤,还有柴房里有柴有煤,叫他们自个儿看着办,不然冻着了我可不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