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
是历代文人骚客偏爱叹咏的地方;有诗云:“塞北无草木,乌鸢巢僵尸。泱渀沙漠空,终日胡风吹。”亦有诗云:“草上孤城白,沙翻大漠黄。秋风起边雁,一一向潇湘。”
大漠很神秘,到处是一望无际的金色沙丘,夕阳余晖下隐现一队蜿蜒行走的骆驼商队,以及那里的岩层、洞穴、包括传说中的“死亡之虫”,都令人感觉可怕。
大漠同样无情,彷佛伸手可及的天际,挂着一团毒辣的太阳,热度足以将迷路的行人和植物烤化,而半掩于沙粒中的残垣断壁、森森白骨,天上盘旋的秃鹫,都代表着死亡。
可是,大漠也有美丽的地方,例如被称为“塞上江南”的玉陵。
玉陵是座襟山带水的古城,城中绿树成荫,酒肆如林,是北方商业的中心,也是四方客商云集的场所,不但热闹且十分繁华。
过了玉陵便是关外。
往北,是连绵不断的断横山脉,悬崖绝壁,地势十分奇险;朝东,是琉球、高丽等小国;向西,则分布着不少异族部落。
剽悍勇敢的“鹄族”、神秘莫测的“珞族”、民风淳朴的“纥兰族”、还有性情残暴的“乌皖族”……
可惜在多年前,传说中拥有神秘力量的“珞族”,不知道为何得罪了前朝瑱帝,一夜间被朝廷派遣的十万大军压境,赶尽杀绝,最终灭了族。
随着“珞族”的覆灭,剩余的那些少数民族中,实力最强的是“乌晥”,其部落所在地就在离玉陵城不过五百里的地方。
乌皖人喜骑射,以弋猎禽兽为事,食肉饮酪、性情暴虐,将掠取引以为乐,在这大漠以西称霸一方。
部落族长名叫胡车儿,为人贪婪成性,穷奢极欲,最大的喜好就是四处搜罗美女充实自家后院,在大漠一带烧抢掳掠、做尽坏事,时不时盯着玉陵城虎视眈眈打主意,只因城中有瑛王的军队长年驻守,尚且不敢轻举妄动。
胡车儿之妻巫氏同样心肠毒辣,加上善于钻营、精于权术,常在枕边给胡车儿吹枕头风出坏主意,玉陵城中的老百姓们提起就频频摇头,都道这巫氏的恶毒骄横,比起前朝的圣媛皇后,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迟早是要遭天谴的!
不知是不是这两人坏事做多了,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于是显灵应了老百姓的期盼。
仁安三年初,乌皖族内就接二连三地遇上了麻烦。
先是胡车儿和巫氏夫妻失和,接着胡车儿在婚宴上离奇身亡,族中各支势力趁机你争我夺,都想大权独揽,不过短短数月,乌皖内部就混乱一团。
一些常年被打压、欺凌的小部落瞅准机会报仇雪恨,使整个乌皖里外难安,狼狈不堪,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透顶。
据称,种种麻烦的引子,不过是个女子。
有传闻说,那女子是胡车儿宁愿与巫氏翻脸,也要大张旗鼓迎娶的新夫人,有倾城之姿,是谓“祸水”;又有传闻曰,那女子其实是被胡车儿强抢来的,有苦难言、百口莫辩,如今更是死生不明,所谓“红颜薄命”。
还有消息称,那女子命中克夫,多婚丧偶,已经嫁了好几回了,次次还未洞房就成了寡妇。
此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称那女子第一次嫁的是在巴丘镇上无恶不作的武屠子,那厮在喜宴上被活活吓死,现在胡车儿同样是在婚礼上一命呜呼,这不是带煞的“扫把星”是什么?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而真相原由,皆不足为外人所道。
唯一可知的,是那女子自那场喜宴过后,便如同失了踪的黄鹤,从此杳无音讯;乌皖族的焦头烂额、内忧外患,只不过又替玉陵城中的百姓们,凭添了些茶余饭后的话题。
第1章(1)
断横山对于整个大漠而言,一直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
这座山,位于沙漠最北端的边缘,传说那是任何鸟类至此也过不去的地方,俗称,鬼门关。
这座山,不仅奇山兀立,群山连亘,而且苍翠峭拔,终年云遮雾绕,山脉由十几座山峰绵延相连成为一体,宛如一条蜿蜒盘旋的巨蟒。
这座山,有着最美丽的景色,林木青翠、葱葱郁郁,纵横八百里,即使到了十月,仍能见到红红白白的不知名野花开满山头。
不!千万不要被这些透着天真、一派风和日丽的优美景象所迷惑!
一旦踏入昏暗潮湿的山林,就会发现迎面而来的一团团瘴气,浓重到怎么也散不开,树枝上盘踞着的大蟒蛇吐着长长的信子,更可怕的是这座山,还是一个巨大的狼窝!
没人知道,究竟山里有多少头狼,每每月圆之日,山中丛林深处就会传来可怕的狼啸声,足以令人吓到魂不守舍。
在断横山最高处的是被称为“黑峰尖”的险峰,海拔高达两千米,为群山之冠;最稀奇的是“黑峰尖”中有着一处天然洞穴,每当三伏盛夏,临境寒气逼人,洞内的水气就会凝成巨大冰块,然而一过伏天,冰即消融,到了冬季,反而又变得暖气腾腾,实为神奇景象。
洞穴中面积不过数十坪,高有九米,中心顶部还有一个自然形成的天窗入口,当一缕缕光线由入口照进,再从大量奇幻多姿、玲珑剔透的石笋和石乳上折射到四面,放眼之处,璀灿如玉,如若白昼,尤为绮丽。
各类长长的野生藤蔓舒展枝叶,沿着巨大的石壁向上攀爬着,绿意莹莹,生机盎然;壁边还有一汪不算小的天然温泉,一洼洼的泉水“咕嘟咕嘟”地从泉眼中不停涌出,冒着团团如白雾的热气,使得洞穴内的温度舒适、温暖如春。
洞里很静,石笋上水珠掉落时发出的“滴答”声清脆动人,宛如一首悦耳的天籁。
温泉中的少女,正沉沉地陷入昏睡中。
洁白柔美的yu\\ti上未着寸缕,腰部以下浸泡于水中,曲线玲珑的上半身则被牢牢地禁锢在男子健壮的身躯上,一对小巧饱满的嫩\\ru与结实坚硬的胸肌紧贴,一柔一刚、一黑一白,亲密得没有一丝间隙。
搂抱住少女的男子很年轻,五官冷峻、剑眉锐利、鼻梁高削,修长健硕的身躯同样赤裸着,一身古铜色的肌肤泛出健康的光泽,流线型的线条、硬朗的肌肉,无一不充满了蓄势待发的粗犷力量,粗壮右臂上纹着栩栩如生、形状狰狞的狼图腾,更增添了几分野性。
……
似乎在梦中都能听到了恶魔的召唤,长睫猛地颤了下,昙月悠悠转醒。
全身无力地俯趴在男性宽阔的胸膛上,黑绢似的秀发长长地铺满羊脂般的玉背,半侧的小小的脸蛋上一片绯红,花瓣似的小嘴被吻得略肿,微张着,有些缺氧。
意识逐渐回到脑海中……
一个时辰前,她被他困在身下狂野地压着、占着,已经被弄晕过去一次,才刚缓缓醒来,温泉的热气又蒸得她头晕目眩,好生难受。
虽醒了,却不敢睁眼,甚至连用力呼吸都不敢,生怕被他发现自己此刻已然清醒,又招来另一场疾风暴雨的掠夺。
她是被猛兽抓住的羊羔,在一口、一口地被吃掉之前,还要尝尽羞耻和恐惧。
这里,不是繁华的骊京,也不是热闹的玉陵,甚至不是黄土连天的巴丘,这里是断横山,是这男人的地盘。
洞穴、温泉,这一处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在这里,他可以对她为所欲为,极尽占有;在这里,她被他无情地夺走守了十六年的贞洁。
树屋铺着兽皮的床榻、荒草杂生的林间,更多的是在这温泉的水中、平坦的岩石块上,处处都留有欢爱的痕迹;甚至连石壁上那长长的藤蔓,都曾被他用来捆绑住她不听话的小手。
他很狂傲地对她宣布,从此以后,她就是自己的“小媳妇儿”,生是雷家的人,死是雷家的鬼,以后还要替雷家传宗接代。
先不论这些话是真是假,仅在那床笫间亲密得不能再亲密的交缠,昙月的害怕从来都多过快感。
是的,她怕!
算来在这山里已经待了足有一年时光,四季交替变幻,林间的野花开了又谢,她已逐渐慢慢适应了山中的生活,可一旦面对眼前这野性未脱、杀人如麻的男子,昙月仍是打从骨子里感到无穷尽的惧怕!
她亲眼目睹到他杀人,那些死于他刀下的一条条生命,骤然失去了鲜活,成为冰冷的尸体,甚至没有一具是全尸。
这个自称叫“雷貉”的年轻男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魔头;不但出手狠辣、刀刀致命,最为可怕的是,他面上那双因杀戮而变得如血染般的瞳,似魔似煞,只消教人看一眼,就再也不敢看上第二眼!
时而叛逆嚣张、时而暴虐嗜血,犹如地狱里重生的恶魔一般无异的男子,怎能教她不怕?
试过逃走、试过寻死。
绝食、跳崖,偏生她太没用,不仅逃不掉,连死也死不成,最终还换来了他骇人的狂怒。
就在惹他怒极的那一次,她才发现,原来之前在自己面前的雷貉,不过是在以逗弄她为乐,他真正的怒火,她根本承担不住!
但是晚了,她被他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女子视作性命的贞洁。
无休无止的恐惧,使她拚命地哭喊、尖叫、挣扎、反抗……她所做的一切,对雷貉而言,只不过是增强征服的快感和刺激罢了!
痛、痛,除了痛,她感受不到别的!
每一次的狂放深入、每一回的野蛮颠狂,她只觉得自己已身处炼狱中!
整整三天三夜,每一次,她都是哭泣着在他怀中惊醒,又哭着求饶直到再次晕厥过去……
第1章(2)
“小媳妇儿,你再敢寻死,我就把你扔到狼窝里去。”他总算放过了如破碎绢偶般的她,粗糙的指尖捏住雪白滑腻的小下巴,注视着憔悴不堪、布满斑斑泪痕的娇美玉颜,语气虽平静,眉眼间却尽是暴虐与冷倏地向她撂下警告。
她知道他没有开玩笑。
自从被带到这座山后,她就不只一次见过那群野狼的踪影,它们就在后山,群居而生,无论是寻找猎物时的倾巢而出,还是夜间的“呜呜”长吠,总是教人不寒而栗。
每个夜晚,她都惊骇地蜷缩在他炙热的怀里,不敢有半点抗拒,因为她震愕地发现,那些野狼似乎非常听他的命令,她害怕他真的把自己丢给那些野狼当食物。
她其实……并不想就这样死去,心里仍隐隐有一丝断不掉的牵挂,那丝牵挂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再见奶娘一面,然后,死而无憾。
“月儿……小主子……”朦胧间,她似乎听到奶娘在某个地方呼唤着自己,那是从小到大,她最为熟悉的声音,总是包含着发自内心的疼爱与关怀。
无论是在骊京城中那个与世隔绝之所,还是在巴丘镇上风尘滚滚的黄沙厚土中,只有奶娘秋娘一人,是真真正正爱护于她。
想到这些年的相依为命,想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昙月心酸地湿了眸角。
不知道奶娘现在怎样了,阿疆将她卖给开赌坊的武屠子还债,若是被奶娘知道了,一定会被活活气死。
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昙月坚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她好后悔啊!
如果那一天,她没有轻信于人,就不会落到武屠子手中,也不会碰上眼前这个男人,更不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被囚禁在这茫茫大山里。
是啊!如果、如果……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天下也无后悔药可吃,唯有逃不掉的劫数,如影随行。
躲不掉。
***
一年前,昙月还在一个叫“巴丘”的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
大漠上,除了到处可见的丘陵和分布在山坡上的窑洞,还遍布着被遗弃的村庄、干旱的梯田,见不到半点绿色,汹涌的黄沙似乎想要把这里所有的一切生命都给吞噬掉。
那些破碎的土房、窑洞、零零落落的村庄以及干旱的梯田,就组成了一个叫“巴丘”的小镇。
它很小,小得几乎在茫茫沙漠庞大的版图上,难以找到它的位置,甚至已经被朝廷遗忘,却并不妨碍它的名气。
这里有着大漠最庞大的赌坊、最黑暗的地下交易场所,任何走私来的、抢劫来的、盗窃来的货物、珠宝、奴隶、牲口,都能在这里找到最好的买家。
同样,对于那些走投无路的人而言,它还无疑是个天堂。
只要你能有办法在“巴丘”生存下去,那么,你就能在这里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甚至不再惶惶不可终日,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
这在一些人心中,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啊!因此这里,什么人都有,血债累累的杀人犯、受朝廷通缉的贪官、逃避仇家追杀的武林人士、妄想金盆洗手的江洋大盗,还有落魄潦倒、终日躲藏的前朝皇族……
在巴丘,每一天、每一秒,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饿到极致的小叫化,会因为一只鸡腿,打死凶恶残忍的杀手;风度翩翩的江南才子,也会莫名其妙猝死在人老珠黄的丑陋妓女床榻上;更别提犹如家常便饭般的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了……
说穿了,巴丘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
这里没有律法约束,更没有道理可言,人人眼中,刀剑就是“律令”,拳头就是“道理”,只要有本事、没良心、不懂礼义廉耻为何物,无论做出任何丧尽天良的勾当,照样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享受荣华富贵,搂着并不算美丽的娼妓高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前提是,活着。
当然,巴丘还有一些人,苟且偷生地活着,却缺乏这种本事,还做不出杀人放火的事来,那么只能一直穷苦,默默无闻、无声无息地在镇上那一溜最不起眼、最贫困的窑洞中栖身。
昙月和秋娘无疑就是这种人。
秋娘是昙月的乳娘,莫约三十四、五的年纪,相貌秀丽,性格严谨,从昙月还没打娘胎出来前,就被选中给她喂养奶水,之后一伴就是十六载。
昙月的生母死得早,儿时的记忆中除了一支她常唱的歌谣,就只剩下一张模糊的绝美容颜,而那双美丽的眼眸中,总是含着淡淡的忧伤。
口中虽叫着“奶娘”,在昙月心里,其实是把秋娘当成自己的娘。
但秋娘是有人能大大方方唤她一声“娘”的。
那人,是秋娘的儿子,阿疆。
第2章(1)
阿疆扔掉手里的羊骨头,抹抹满嘴的油,打了个饱嗝,出了挤满酒鬼的小酒馆,吊儿郎当地往自家的土窑洞走去。
还是老样子。
院落外,几棵老胡杨树横逸竖斜、杂芜而立,树干都是黄褐色的,是这片大漠上最常见的色泽。
阿疆站在院子外头,厌恶地看着那一溜快要被风吹倒的黄土墙,几丛荆棘,正从墙角贫瘠沙土的裂缝里,挣扎着冒出头来,土墙干裂得不成样子,实在是“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