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年幼的冷清秋来说,他们一家人总是在外头游历,一个地方总是只停留一两个月,最长半年就会离开,爹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头,偶尔才会带着她一起在外头走,但他常常和她说些风土民情,甚至还会仔细的告诉她各地的地理景观和历史人文等。
就在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继续下去的时候,厄运却突然的降临了。
他们一家人在路边遇上了一伙匪徒,本来依靠着护卫脱身了,还抓到几个匪徒,那些人说他们是被人哄骗,而且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一起行抢做恶的,那时候见他们说得声泪俱下,娘和她忍不住替那些人求了情,没有斩草除根,而是将那些人送到了附近的官府里去。
谁知道,善念却得来了恶果。
那些被送去官府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误入歧途、有心悔改的人,而是早早就落草为寇,犯下不知多少案子的匪徒,和当地的官府之人早有勾结,一番打点就出了衙门,为了报复,当天晚上竟然纵火烧了他们一家人的落脚处,冷家十余人,最后逃出的不过五人。
那晚,她被娘交给一个丫鬟逃了出去,但足火实在太旺,等她们找人来救,那房子早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等到火被扑灭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
从那晚起,她就明白,多余的仁慈是没有必要的,如果不是她的一念之仁,那么她也不会痛失家人。
就算后来那些匪徒也都落得死无全尸又如何?那也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所以,就算那些俘虏怎么哀号又如何?那都与我无关。”她冷笑了声,又说道:“更何况,今天如果是我们中了埋伏,难不成那些人就会放我们一马吗?”
看着她的眼,牧战野第一次从里头看出脆弱,看到冷酷话语中所隐藏的哀伤。
明明就是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小女人,明明可以逃开不去看那些俘虏的下场,也明明可以顺从心底的柔软劝阻他,却又拿过去的经验提醒自己,怕自己真的心软而逞强的去看那血腥的场面,现在又嘴巴硬的说那些狠话,像是如此就可以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无谓的心软一样。
“逞强可不是个女孩子该有的好习惯。”在心中一声叹息,他轻轻的将她搂进自己怀中。
“我没逞强,我说的是真的!”她咬了咬唇,固执的大声强调,想让他明白自己是真的已经没有那种妇人之仁了。
第7章(2)
“好了!在爷面前逞强有什么意思?”他惩罚似的轻拧了下她的鼻头,看着她水汪汪的眼后又正色道:“其实你说的没错,今天如果是我们成为了阶下囚,我们的下场不会比他们好,但这不是心软不心软的问题,而是必不必要。”
是的,她没有错,这不只是安慰,也是他单纯客观的想法。
当年她不过是个孩子,哪能想到之后的影响?就算求了情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错,再说那也只不过是个意见罢了,真正做决定的人才是该承担起所有责任的人。
但他知道死者为大,所以并没有直接点出这点,而是用另外一种说法来表达。
“那不是你的错,你要把这句话给爷好好记住,那些俘虏的死不是你的错,今天下命令的是爷,一切的责任都是爷来负,就算你求了情,爷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命令。”他双手扶着她的屑,令她正眼看着他。
他强硬的语气让她愣愣的看着他,低喃着,“真的不是我的错?即使我关口,你也……”
“没错!”他定定的看着她,“记得,别把这些事情都扛在自个儿的身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什么时候都有箭在。”
他不想跟她说得太明白,对他来说,在战场上只有自己人和敌人两种人,没有模糊地带,所以在他发现那些人设伏之后,那些人在他心里早已变成了死人,无论有什么原因,那些人都必须死。
只是这显得他太过冷酷,而他并不想把这一面完整的展现给她看。
她虽有谋略之才足以和他并肩站在这战场上,但是他却不愿让她这么做,除了男人的独占欲外,是他不愿她去接触这些残忍,不想她难受。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能永远站在他的身后,让他保护就好。
她轻轻的靠着他,脸埋在他的胸前,任由眼眶里的湿润一滴滴的浸润了他的衣衫,而他只是用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任由她安静的宣泄情绪。
有几年了呢?从那一年开始就再也没有人说可以让她依靠这种话了吧?
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忍着伤痛把父母的遗骸送回老家,面对族人欺她一个孤女恣意瓜分家财,还是为了以后的出路到宫里当宫女,即便心理再痛苦,她都没有再掉过一滴泪。
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依靠,她不能软弱,只能坚强得替自己撑起一片天。
坚强了那么久,却有个男人突然说愿意做她的依靠,告诉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他在,让她本来被压抑的脆弱怎能不溃堤而出。
月渐西移,洒落一片莹白在两人的身上,相依相偎的身影显得无比缠绵。
只是他们谁都不知道,远在百里之外的京城里已经因为牧战野而掀起一阵波澜,这竟是他们分离前最后的拥抱。
京城——
要说最近有什么重大消息,除了南方大疫是百姓所关心的,西边打仗回来的牧战野也能算上一个。
只不过百姓只对那疫病担心,而朝廷虽也担心大疫,但大家都知道担心也没用,太医们都派了出去了,还从民间募集了不少大夫,对抑制这场瘦病有用则罢,没用大家也只能自求多福。
但是牧战野这回事对朝廷的意义可就不同了,天殷和外族之前虽说打了一仗,但是人家的俘虏和人质送降表却被他们的将军给杀了,这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轻一些的后果可能是双方又放战端,那就等于之前那仗白打了,朝廷不但要忙着南方救灾,还要重新备上粮草继续打仗,对国力可是大有损害。
严重一些,则是两方彻底交恶,闹成不死不休的结局.
而且或许是天驭皇朝已经平稳太久了,文官们早就蠢蠢欲动想在朝堂上狠狠的打压武官们,所以在确定了牧战野杀俘是确有其事后,如雪花般的奏折纷纷飞到了皇帝的御案上,借题发挥,第二日上朝更是少不了许多老臣加忠臣口沫横飞的劝谏。
“皇上,屠戮送降表的外使这在哪个国家都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牧将军这么做对我天启的仁爱之名有损啊!”
“皇上,我天驭向来以仁德之名远播,如今出了牧将军这事,以后若又起战事只怕敌人再也不会主动投降,说不定都会宁死不降。”
这话中的含意就是,投降也被杀,不投降也被杀,还不如战死还死得光荣一点,甚至说不定还有反抗的可能。
诸如此类的言论从早朝开始就绵绵不断,许多快要辞官退休的老臣们更是说得涕泪横流,只差没当场撞柱子表明自己的立场了。
皇帝最初听说杀俘之事虽然也很生气,但是在听完打探回来的消息后,不得不承认自己也觉得牧战野的行动情有可原,但顾及与羌越的关系以及朝廷上的压力,他还是不得不板着脸下令,“刑部接手审理外,除将军职,派人押解回京,入天牢待审!退朝。”
站在下头的文凤奎听完命令后,虽然随着其他人一起跪拜恭送皇帝,脸上却忍不住露出苦笑来。
这下事情真的是难以善了了啊!
牧战野一路急行军回去,在半路却过见从京中出来的一队人马,而当那队人马拿出圣旨,要将他捉拿进京的时候,牧战野竟是一脸平静,没有任何辩解和反抗。
反而是向来冷静的冷清秋,在经由他人口中得知消息后,她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激动的喊着,“这……为什么?!”
方才宣旨的时候她不便出去只能待在大帐里,所以只知道结果却不知道原因。
牧战野一脸的平静,站在一旁换下了将军的钟甲,一旁的亲兵也是一脸不平的恨恨说着,“还不是因为杀俘!”
冷清秋转头看向牧战野,似乎想从他脸上求证。
“是真的。”换上一身布衣,他依然从容的神情,让人看不出情绪。
替他卸下了镀甲,那亲兵也明白这最后的时间两个人必定有许多话要说,很识相的自己退了出去,留下他们在大帐内。
“这怎么可以?不,该说怎么会这样?”冷清秋几乎是陷入了一片混乱中了。
她不是没想过朝廷会因为这件事情问罪,但是她没想到这件事情后果竟然会如此严重,竟在他们还没入京时就已经派人来遣送他回京,而且入京之后竟然不是先待审,而是直接打进了天牢。
天牢是什么地方?她一个宫女都明白那地方有多可怕,入了那地方十之八九是别想平安无事的出来了,就算还有审理,也不过是将证据一一呈现再定罪而已。
看着她苍白的脸颊还有慌乱的眼神,他轻扶着她的屑,让她抬头看着他。
“好了!别慌,爷不会有事,不过是天牢而已,在里头待个两天也不算什么。”他撇了撇嘴,语气一派轻松,像是天牢不过就是普通的小屋子没有半点的危险性。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急促的说着,“那可不是一般的大牢,是天牢,你可知道那里——”可是被人称做有去无回的地方?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牧战野给打断了,他一脸的自信,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慌乱,“不管那里是什么地方,爷都不会一直待着,要知道你可还没真正成为爷的人呢!爷怎么甘心就这样死了?”
“你胡说什么!”听到那己蛮译的字眼,让她连忙伸手捣住他的嘴。
他轻握着她放在他唇上的手,在她的掌心落下轻吻,低声承诺着,“放心,爷会平安无事的回来……”
冷清秋见事情已经没有转园余地,也只能深吸口气,红着眼深深凝视着他,“你一定要回来,平安的回来!听见了没有?要不……要不你一死我就把你所有的财产都拿走,之后再去找别的男人!”
他的桃花眼顿时瞪得跟牛眼一样大,脸上平静的表情带上了一点狰狞,怒目瞪着她,“你敢?!让爷知道是哪个野男人敢勾搭爷的女人,爷也会从地狱爬回来把他剁成肉泥包饺子,煮了扔给狗吃!”
冷清秋见他终于又恢复了平日的张扬又带着霸道的神情,才终于放心的破涕为笑,说出最后一句叮咛。
“入了京,千万要小心,等我随着大军一起回去之后,我会想办法打采消息,或者是求人让你出来的!”
“不用!我哪需要一个女人——”
“怎么?瞧不起女人?”
两个人斗嘴话都还没说完,外头守着的亲兵就一脸肃穆的探进头来,轻声说着,“将军,时间到了,外头的大人们催着起程……”
牧战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深深的凝视了她一眼后,没有半分犹豫的转头出了大帐往外走去。
冷清秋则是沉默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鞭子甩在马臀上的声音响亮的响起,她才终于忍不住的冲出大帐外,看着男人骑在马上的身影,再也克制不住的落下泪来。
不过她只放任自己悲伤那瞬间,很快的她就振作了起来,擦干了泪,她喃喃的对自己说着,“不能哭,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我要振作才行……”
没错,她要振作起来!否则将军府里没有半个能主事的人,不是亲兵就是妇孺的将军府要是再少了她,那身陷天牢的牧战野就没有半分被救出的希望。
“不管什么时候爷都会在你身边。”
那个晚上他说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她粉拳紧握,眼神也变得冷静而坚毅。
牧战野,这句话现在该换成她来说了——无论遇到什么困境,我也都会陪着你。
就是死,我也要我们死在一起!
第8章(1)
当冷清秋跟着大军风尘仆仆入京后,马上带着牧战野的亲兵回到将军府,本来以为会看到一片混乱,却没想到将军府只是将大门深锁,每个人还是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她松了口气,随后找来柳红问问这些日子以来府里的情况。
“这几天府里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自家将军被人押解回京,甚至直接打入了天牢,这消息柳红早知道了,所以一听冷清秋问就马上回道:“没什么事,大家心里虽然不安但还是各尽各的本分,将军府从将军出征后就闭门不见客,也没什么事情。”
“那就好,我最近可能会有些忙,顾不上府里的事情了,我留两个将军身边的人下来,这府里的事情就先交给管家和你了。”
柳红点了点头,只是眼中带着一点迟疑,像是要问些什么又不敢问一样。
“怎么了?”
“将军他……不会有事吧?”柳红问出了心中的不安。
就算她这几天来看起来多么冷静,但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听那些传言自然会不安,只是为了安抚其他人和下面那些姊妹们不得不装得冷静罢了。
冷清秋也明白,拍了拍她的手,一脸坚定的说着,“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柳红对她有着莫名的信心,一听这话心也安了大半,点了点头之后就下去了,留给冷清秋冷静思考的空间。
她一个人坐着,在脑海里快速思索着,哪些人能够帮忙,能够从哪里打听消息,甚至能否直接去求皇上。
当然,最后一个选择是下下策了。
整理完了思路,稍微梳洗后换了件能够外出见客的衣服,明明随着大军赶回京城已经极为疲惫,她却连小睡一下都不肯,就直接出了屋子,准备开始为营救牧战野而四处奔走。
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她必须要更快行动才行!
只是想的容易,做起来难,那些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大臣她都只是因为职务关系见过,说和他们有什么交情其实并没有,顶多是和大臣身边服侍的人有些往来,所以当她一家家的去找人打听消息、请求帮忙的时候,那些人虽然见了她,却也垣白的说这事情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冷姑娘,不是我说话难听,而是这事情在朝廷上算是闹大了,听说皇上接到消息的时候差点就没把那本折子给摔了,现在不少大人就是想替牧将军说话也不敢提啊!”
“我是听我们大人说过,入了天牢那基本上就是定罪了,怎么?冷姑娘和那牧将军有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