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对了,唐炽人呢?
混沌的思绪顿时清醒了些,她焦急地四处张望,直到从破墙的缝隙间看见站在屋外的那抹黑色身影后,顾不得身子犹酸软不适,她连忙起身,强撑著虚累的脚步朝外走去。
走出屋外,一阵寒风拂过,从四周废屋的夹缝中带出了空洞的音律,亦带出了此处的箫条之景。
凌蝶诧异地瞪著眼前一一
“这……”
听见声响,原本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唐炽蓦然回神,转头望向她。“你醒了。”
凌蝶置若罔闻,瞠目瞪著前方的白皑皑。“这是……眠绯冢?”
传说,在北境接连成脉的雪白山岭上,唯有一座山头独泛异红,那是花妖据山繁衍剧毒红花的证据;且那山巅毒花散发出的香气会随著山风欺散,笼罩整个山麓,吸入香气者会渐感浑身无力,直至沉眠死去。
对死亡的恐惧,令原本居住山脚的村民们不得不迁村撤离。
眠绯冢一一令人长眠不醒的红色墓冢一一因而得名。
她眼下所处之地,应该就是那处被弃置遗忘的废村,但,呈现在她眼前的连脉山岭,却是成片的白皑无瑕,找不到半点所谓的血色殷红。
怎么回事?
“孙独行已经来过了。”唐炽直截了当地替她解答。
孙神医?凌蝶倏地转首望向他。“那花妖……被消灭了吗?”
唐炽斜睨向她,冷冷一哼。
“都说本少主清楚他有多少本事,倘若连他都治不了那花妖,这世上也没别人办得到了。”
……还在为了那件事生气啊?凌蝶顿感哭笑不得。
不过,虽说事实摆在眼前,可这消息总让人觉得不甚真实……
“那,掌门令呢?”
既然花妖已灭,那就表示任务顺利完成,他们可以打道回府去向掌门覆令了?
“没有。”
“咦!”太过简洁的回答,看实令她楞了下。“没有?”
“没有。”唐炽斩钉截铁地重复。
不过,与其说是没有,不如说是孙独行并没有给予他明确的答案。
他知道孙独行对那只花妖有著难解的心结,就不知先一步前来的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再遇时,孙独行的神色虽看似有异,像是极力想隐藏什么,但他相信那家伙不是会利用他人之放为非作歹的人,所以只给了个期限要他做出抉择,并未刻意予以刁难……是说,对那种人就算使刁也没用,所以没必要多此一举就是了,唐炽在心里暗哼。
话说回来,当时孙独行身旁所带的那名女子,不知为何,总让他有股似曾相识之感。
传闻花妖有著一头艳红如血的发色,可那名女子却是一头墨黑青丝……
应该……不可能吧?
暗自甩去陡升的疑虑,淡瞥了眼仍处在惊愕中的凌蝶,唐炽蓦然上前托住不自觉摇晃的她。
“不过,就算没了花妖,这毒香一时半刻还是散不了,此处仍是不宜久留。”
看来,就算服下白荷给的解毒剂,她似乎还是一样会受花香影响……唐炽双眉微拧。
长期的试药,终是折损了她的身子吗?
“唔……”凌蝶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只得顺势靠向他寻求支撑。“抱歉……”
难怪她一直觉得晕眩,原来是风中残香造成的吗?
微甜带腥,恍若血的气昧……
早先的梦境倏然在此时窜上脑海,身旁传来的男性气味连带唤醒了下体的疼和心头的热,令她顿时尴尬地红了脸。
瞅见她突如其来的不自在,唐炽蓦然挑眉。
“还疼吗?”他承认自己这回当真是粗暴了些,就算会伤了她也不意外。
凌蝶浑身一僵。
这种羞人之事,是要她从何答起?
“这……那个、属下……呀一一”
下一瞬,唐炽毫无预警地将她打横抱起,此举却是吓傻了她。
他他他……他在做什么?
“吵死了!”近在耳畔的惊呼,令唐炽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抱、抱歉,那个……”她手足无措地结巴道:“主子,这、这样于礼不合,请、请放我下来……”
“于礼不合?是哪条礼碍著了?”他愿闻其详。
“这、这这、我……”凌蝶的脑袋这下更是直接打结。
“既然说不出个所以然,就乖乖闭嘴。”不由分说地抱著她朝来时路走去。“你现在受毒香影响,连走个路都颠颠倒倒,与其要你独力走到足以避开毒香的范围,还不如叫你直接倒下比较快。”
面对唐炽直白的奚落,凌蝶顿觉有些难堪。
“……主子可以不必理会属下。”这又不是她愿意的,他大可将她丢下,任她自生自灭啊。
反正她这个暗卫已经够失职了,再多来几条罪状也无所谓。
“这是在抗议本少主管太多?”唐炽后眼微沈,面带不悦。“你还真是越来越懂得以下犯上了。”
难得他的良心发现,这女人胆敢不领倩?
本能地嗅到危险的氛围,令凌蝶昏沉的脑子乍然清醒。
等等,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怎敢这么回他话?
“不、不是的,那个……属下的身分是暗卫,怎有让主子服侍的道理呢?所以……”
闻言,唐炽原显不豫的面色徐缓一松,尔后露出一抹邪笑。
“服侍啊……确实是没有这等道理,既然如此为了展现你的诚意,下回就改由你主动服侍做为回报如何?”
“呃?”不解他言下之意的凌蝶呆愣了会儿,待觑见他那意有所指的笑容时,双颊骤然不自觉地绯红。
他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啊?这话也给扭曲得太过分了吧。
“不、不是的。那个,属下的意思是……”
“还真是教人期待啊。”唐炽凑近她耳畔暖昧低喃:“可惜这附近没有合适的地点,待离开这乌不生蛋的鬼地方后,再到城里寻间舒适的客栈,让本少主好好睡睡你的表现吧。”
她,无言了。
“是……”无限哀怨地回应。
唉,她自找的啊……
近日里的北天城,表面上虽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实则却是暗潮汹涌。
聚集而来的游客,有一部分是顺从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冲著花妖传说前来凑个热闹而已;而另一部分,则是冲著巨额赏金前来。
白城首富郭府祭出重金悬赏花妖一事,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觊觎赏金的人虽不知凡几,偏偏从未有人有幸自北境生还。
赏金固然让人心动,但自个儿的宝贵性命也是很重要的,所以,在这前提之下,有人动起了歪脑筋,打著观光的名义日复一日在城中闲晃,妄想会有哪位好心的蠢蛋歪打正著替他们除去棘手的花妖,再由他们来接手帮那只妖孽收尸。
如今,他们梦寐已欠的机会终于出现了。
那位被寄予厚望、号称无毒不解的毒手神医终于愿意动身,成了第一位自北境平安归返的人;而终年盘据山头的殷红之色亦如众人所愿随之消失,在在证明花妖落败的消息。
这年头,神医比道士还管用,居然还会收妖啊。
消息一出,各方人马几乎全动了起来,只为在第一时间探出那总是行踪成谜的毒手神医下落。
人人相信,只要从他那方夺得收服花妖的证明,那号称足够三辈子不愁吃穿的赏金便能就此轻松得手。
第6章(2)
“收服花妖的证明?”凌蝶听得一头雾水。
自掩人耳目地从北境回返后,唐炽一改先前嚣张的猖狂行径,凡事低调再低调,几乎是隐身不露面,与她在北天城里暗中来回穿梭打探各方消息。
虽然她不清是收妖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一般戏曲中的道士收妖桥段她多少有些印象一一一般来说,妖精鬼怪之类的东西被消灭后,不是都会化为无形消散在空中吗?那到底该如何提出所谓的证明?
“这还不容易,道士不都有个随身携带的收妖葫芦吗?只要抢得那只宝器,再当看郭府当家的面证明里头装的是那只花妖就好啦!”唐炽贼笑道。
“是这样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孙神医不是道士啊。”喔,拐她啊!
“的确,他不是。”唐炽赞许地点头。
“那他究竟是如何消灭那只花妖的呢?”凌蝶百思不得其解。照理来说,光会解毒是无法与那些妖精鬼怪斗法的吧?
“如果说,那只花妖,其实是个人呢?”
“咦!”出乎意料的答案,令凌蝶愣了愣。
“其实真相说穿了,不过就是一群让巨额赏金迷昏头的蠢才,被兜进了某人刻意编造出的谎言中,任人利用仍不自知罢了。”唐炽哼了哼,笑意转为嘲弄:“消灭花妖,只不过是个借口,如此而已。”
众口饪金,三人成虎,以致如今的一言成妖,如此而已。
凌蝶望著他,脸上有看疑惑。
“主子……认识那只花妖?”
“该说是认识吗?”唐炽淡喃,随即不屑地嗤了声。“就算不愿承认,也改变不了事实啊……”
唐氏血脉,打从根底具有同源相残的特性……
对此,他深信不移。
看著那张狂傲表情中不自觉淡露出的些许落冥,令凌蝶的胸口倏然微微揪紧。
他那般表情,只有在面见梅夫人时才会稍稍显露……难不成,那只花妖对他而言,有著和梅夫人同等的重要性吗?怎么她从不知情呢?
“……那么,主子现在要属下怎么做?”她下意识转移话题,不愿继续在那未知的关系上打转。
总觉得,这些内情不是她一个小小暗卫应该窥见的……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
只见唐炽神色一敛,薄冷的唇角勾起一抹算计,抬手指向前方引人生目的主仆俩。
“我想,就先跟著她们,看著她们到底在计划些什么吧。”
这妞儿会出现在这儿,应是来探知他的死活吧,就不知此行是她自个儿的意思,抑或是那头老狐狸的指使了。
不过,看她如此积极地追踪孙独行,全然没有觅他下落的打算……若不是在多日未见他现身后便擅自将他给判死,就是在遇上孙独行后大发花痴,直接把他的死活扔一旁不理了。
呵,无所谓,既然如此,就反借他利用一下吧。
他一直很想知道。一个成日光会思春、只想跟在男人后头跑的女人,究竟是拥有多大能耐,能够受到那头老狐狸如此青睐?
表妹啊表妹,尽管使出你的浑身解数,千万别教他失望啊。
“属下遵令。”凌蝶恭敬道。
蓦然,唐炽不动声色一顿,随即悠然转身。
“那么,本少主就先回去等你的消息了。”
“是。”
有人在跟踪她。
凌蝶骤然止步,沉着的双眼紧盯著前方的目标不放,周身的感知力未有丝带松懈。
隐身暗处藏匿形迹是她身为暗卫颇为自豪的本领,但遇上对方,似乎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现在,是该出声,还是继续装作不知情呢?凌蝶敛眸思索。
“你果真是命大,自北境转一回后竟还能活看出来。”在她犹豫之际,对方已率先主动开口。“能够察觉到我的存在,看来你的底子似乎是比我所预估的要好一些。”
凌蝶刹那间微怔,未循声回头,仅平静淡道,“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我对只会卖弄风骚的贱人没什么好指教。”那人不屑地呼了声。“不过,我家主子想同你见一面。”
略过前一句对自己的不堪评论,凌蝶面色微凛。
“慕容公子,是吗?”
她虽没听过慕容宵身旁那位少年的声音,但此人语气中所透露出的鄙夷,倒是令她直接联想到那人的目光,如出一辙。
“他在前面那间茶楼等你。”再补一句:“与你家主子有关。”
话已传到,少年没再多做停留地直接离去,独留凌蝶一人待在原地。
与唐炽有关……是吗?
这,会是陷阱吗?
不知为何,慕容宵在人前展露的形象虽是一贯地温文儒雅,但她总觉得那人心机甚重,尤其是对她。
毕竟,暗卫等同死士,是随时能为侍奉之主牺牲的棋子,所以定都具有不可动摇的忠诚,可他竟是如此胆大妄为,一再地向不属于他的她索取信任……此举究竟是瞧不起她的能耐,抑或是别有用意?
忠诚啊……凌蝶不禁自嘲一笑。
也许,虽称不上是死忠,但她的奴性倒真是让唐炽给磨得挺坚定的,竟能完全不为所动呢。
话说回来,这约究竟该不该赴呢?
犹豫许久,凌蝶不由得昂首长叹。
既然对方都已阐明是与唐炽有关,假如她没现身的话,不知那人会在暗处动什么手脚……
以防万一,还是去看看吧,在她下定决心动身前进的同时,身后不远处,一抹未引起她注意的黑影,正将她的一切反应全看在眼里。
二楼的独立隔间内,慕容宵正素然自若地品著当季香茗,对著终于出现面前的身影报以一笑。
“你来了。”
“慕容公子特地差人找我,不知有何贵事?”没有多余的寒暄,凌蝶冷著脸,直接切入正题。
“没什么,只是偶然在这座城中觑见你的身影,想亲眼确定你是否真的安好……”慕容宵优雅地将手中瓷杯放回桌上,看看她的眼底满是欣慰。“你能够平安回返,真是太好了。”
凌蝶缄默不语,平静无波的眸子直视著他。
“这一切,应该归功于孙神医吧。”他蓦然轻叹。“不过,虽是为你庆幸,可据说从不插手他人之事的孙神医,这回之所以会破例违背自己的原则,全是因为唐炽强人所难之故。”
凌蝶微地蹙后。
“你想说什么?”
“倘若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就该认命自省,而不是逼迫他人为自己代劳,你不这么认为吗?”慕容宵沉声道:“为了一偿己身后愿,却将带不相干之人拖下水,就算孙神医有其能耐,也无法保证不会有个万一,可唐炽对此却未显丝带顾忌,仍旧一意孤行,如此将他人之命视如草芥……这样的人,当真有让你继续追随的价值吗?”
忽尔,凌蝶不自觉地淡然扬笑。
这疑惑,当初亲身经历的她确实感同身受;可如今却是从另一人的口中道出,令她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
稍稍敛色,她淡声道:“不论他做出怎般万恶不赦的决定,他仍旧是我侍奉之主,这一点慕容公子应当明白才是。”意有所指地瞟向一旁潜身暗处、对她投以怨愤视线的身影。
竭心为主鞠躬尽瘁,这是身为暗卫不可违逆的命运。
慕容宵却是不认同地攒眉。
“我认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倘若慕容公子此番对谈只为说服我,恕凌蝶失陪了。”同样的结论,她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复述。
还以为会是什么要事……真不该来的。凌蝶暗忖。
“不管他做出怎样的决定,你的意念仍旧不变是吗?”慕容宵神色倏沈。“就算他登上掌门之位后意欲血洗紫阳门,你也无所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