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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萱在今日之前从不曾听过“张荨”这个人名,然而现在这个陌生名字的主人居然成了皇上给她的指婚对象,着实让她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并且深恶痛绝。
“他是个汉人,额娘。”当圣旨还未正式下达,她只是从镇威将军福晋那里听到后,就异常震惊。
“虽然是个汉人,但皇上已经册封他为仁德伯。而且他的父亲更是礼部尚书,也算和我们将军府门当户对。还听说张家的先祖在汉人里赫赫有名……是……”福晋略显踌躇,显然对于汉人的历史不甚了解。“总之,他配你也还算合适。”
“我才不管他到底有没有爵位。”兰萱此时却百般不愿,万般愤怒。“我从来不曾见过这个张荨,连他长得是圆是扁也不知道,怎么能这样盲目的下嫁于他?”一想到这些,她的胸口就有一股窒闷之气油然而生。
“为娘还听说他长相英俊,文质彬彬,非常斯文温良。”福晋自然知道女儿的脾气,然而她也只能温言劝导。“前些日子,他写的一篇文章更是名满京城,造成轰动,流传之广甚至造成洛阳纸贵,书坊都来不及印刷成册,只能抬高价格。”
“什么文章?”兰萱警觉地感到就是这篇文章才会给她招徕这样的厄运。
“好像是关于妇人美德,圣上听闻后十分赏识他的才华,这才破格觐见了他。之后就是封爵赏地,并且皇恩浩荡的将你指给了他。”福晋握住女儿的手,提醒她不得莽撞。“萱儿,这可是皇上当着文武百官,在朝廷上宣旨指的婚。”
“不行,我要进宫去求见老祖宗皇太后,她从小就很疼爱我,虽然我们钮祜禄氏不是皇族宗亲,但太后老祖宗以前就说过会为我们姊妹寻一门好亲事。”兰萱却丝毫没有听见额娘的话,她的心思转了几个弯后,唯一的想法就是退婚!
“这的确是门好亲事,皇上亲自找你阿玛商量议定,难道会考虑不周不成?”
“可我最讨厌那些文质彬彬的所谓汉官,他们那些男儿哪里有我们满族男儿的勇猛威武?我从小就立志要嫁满州第一勇士,怎么也不能是个汉人的柔弱男子!”
“你这孩子,就是这性格太过冲动!你现在去求见皇太后,不是为难老祖宗吗?”福晋一把握紧女儿的手腕。“总之这事就是板上钉钉,没得改了。”
“什么没得改了?额娘,女儿不要嫁。”她跺了跺脚。
“你不嫁也得嫁。”一向温柔娴淑的福晋此刻却显得严厉异常。“你们姊妹一向深得太后喜爱,即使不是皇室贵族,但你们的婚姻也早就不是爹娘可以做主,而是交给了皇上做主。你阿玛让皇上亲封为镇威将军,又是当朝一品的侍卫内大臣,统管皇城和皇上的安危,我们怎么能够忤逆圣意?额娘当年也是被指给你阿玛,现在还十分感激圣恩浩大……”
“额娘,你是嫁给最勇猛的阿玛,当然愿意啦。”一见母亲的严厉表情,兰萱心里的委屈就化成了泪水流了下来。“可是要我嫁给那些惺惺作态的汉人,女儿怎么能甘心情愿?你就去求求太后老祖宗,让她老人家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萱儿。”福晋微微摇头,低低叹息。“你不要对汉人有偏见,我们满人入关也有数十年了,也该和汉人融为一家了。当今圣上也是这个意思,才会推广儒学,任用汉人为官。而且在指婚前,圣上也征求过你阿玛的意见,他也同意了。额娘想这位张公子必有过人之处,才会得到皇上和你阿玛的共同赏识……”
“那又怎么样?”兰萱紧咬樱唇,俏脸含怒。“是我要嫁人,又不是他们!起码也得让我见上一面,即便不谈两情相悦,怎么也要是我尊敬的男儿吧。”是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会嫁给一个一无所知的男子。
想她怎么也是镶黄旗钮祜禄家的女儿,钮祜禄一族虽不是皇室贵族,但也是满洲八旗里骁勇善战,备受尊敬,并且获得无数皇宠的一族!
一直以来,八旗子弟的婚姻虽然多为皇上指婚,但一般都会让男女双方互相有意了以后,再由长辈进宫请示皇上,然后获得指婚。
除了皇格格们的婚姻有时要考虑到外番因素而去和亲外,其他八旗子弟的婚姻都颇让人满意——毕竟大家平日里都相处欢乐,经常见面,彼此间也都熟识得很。
然而她怎么就如此倒楣,得下嫁一个只会说之乎者也的汉人酸儒呢?
“你还未见过对方,怎么就知道他不是你会尊重,甚至爱上的男儿呢?”福晋继续循循善诱。“放宽心,你才能看得更远。”
“他写了一篇关于妇女美德的文章才受到皇上的赏识,你还让我怎么放宽心?我也读了些汉人关于女子德行的文章。那些……都是女儿根本无法接受的。”一想到那些三从四德的可怕教条,兰萱就感到胸口窒闷无比,好像有把无形的枷锁套住了她似的难受。
“再无法接受,你也得接受。”福晋的口气加重了几分。“额娘说了这么多,你也该有所觉悟了。不管喜不喜欢,这都是你的命运。你口口声声说着满汉有别,那么你一个满洲女儿,怎么就连这点接受命运的勇气都没有?汉家姑娘都能做到的事,你却无法办到?”
“额娘!”福晋的这几句话着实说得严重,兰萱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惨白。
“这事皇上已经宣了旨意,便无法更改了。我和你阿玛会和礼部尚书一起商讨婚礼的事宜。到底是按照汉族人的习俗还是按照我们满洲人的习俗来办,或者是找个折衷之法——总之事情还很多,额娘没空听你抱怨。”福晋虽然心疼女儿,也不得不说几句重话让兰萱清醒头脑。
“其实说再多又有何用?我也只是皇上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他要满汉通婚,为了做出表率,就让我这个将军的女儿嫁给汉人。这样一来,官宦之家开了先河,百姓们自当效仿。”兰萱强忍住了几欲夺眶的泪水,握紧了小拳头,她轻启朱唇,一字一顿的说出这段话。
“你知道就好。”福晋站了起来,拍了下女儿的肩膀。“这就是你的命,除了顺从,别无他法。”
是吗?兰萱并没有与母亲继续辩论下去,她只知道自己不会这样乖乖顺从这所谓的命运。
她相信世界上没有不能转圜的事——相信那个叫张荨的家伙也不想娶她这样一个毫无妇德可言的刁蛮格格吧?
如果他们一起抗婚的话……一个计画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成形。
无论如何,她都要为自己的婚姻争一争!即使粉身碎骨,也绝不留任何遗憾!
更何况,她心里早有了夫婿的人选……那个在茶楼门前的英挺背影浮上心头。
不知道他是谁又如何?她只知道自己佩服和尊重他,想要进一步的了解、认识他……如果要嫁,她能接受的,也只有那个人。
第二章
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小跨院,位于小巷里的最深处,也算是个宁静之所。
这里便是在天香茶楼里唱曲的艳娘落脚之处。上元节的那一天,她险些惹上大麻烦,多亏了有人出手相救,并好意把她安顿在此处。
那些帮助她的人里,包含镇威将军府的二格格兰萱——那日,她女扮男装,化名纳兰宣,带着艳娘离开茶楼。
说起来,那一日的经历也让兰萱记忆深刻,久久不能忘怀。
看到太子殿下出现在天香茶楼时,她也颇为震撼。比起那个惹是生非的库勒,她更得脚下开溜,不能让太子看到她那副模样。
于是她带着艳娘早早离开,送艳娘回家时兰萱又担心库勒以后会找艳娘麻烦,于是就让小春陪着艳娘去收拾包袱,她自己则去了纳兰学士府,找到从小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纳兰凌,让他安排这一处安静的住所,并且要他发誓替自己保密。
此时,在这间小跨院的木门前,女扮男装的兰萱又出现了,这一次她并不是一个人,身旁还站着纳兰凌。
“凌哥,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家出走了。”兰萱转身望着同伴说道:“你不要拦我,也不要把我住在这里的事告诉别人!”她拉了下肩膀上的细软包袱,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
“我可没准备拦你。”纳兰公子倒也是一脸的悠闲自如。“你该不会认为我这一路跟着你来是想要随时劝你回去吧?”
兰萱狐疑地噘起樱唇:“最好是这样……但我觉得你一脸准备看戏的表情。”
“我只是想见见这位艳娘姑娘,居然能让你这位格格,那个库勒贝子,再加上太子殿下也差点被她惊了驾……更别说还有那个能说善道的某人。”纳兰公子倏地一顿,他那双美丽的凤眼里划过一丝狡黠。
“我也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一说起这个,兰萱就显得郁闷三分。“纳兰,他绝对是个不简单的人。但为何我却从不曾见过他呢?”
“不简单的人就一定要是你认识的人吗?”纳兰凌走近跨院的木门前。
“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八旗子弟,平日里多少都有些交情。而且,你和尚谨哥哥每每看到有才气的人,就会邀请他们过府一叙——还有我不认识的人吗?”兰萱变得愁容满面起来。“居然连你和我都不知道他是谁,这件事真够奇怪的。”
“为何就一定要是八旗子弟呢?京城里有名望有学识的汉人也很多。”纳兰凌单手敲了敲门。“不过这些事我们日后再讨论,先把你安顿下来,也让我见识一下这个美貌的艳娘……”
然而就在他敲门时,小跨院里竟传来了令人诧异的谈话声。
“公子,艳娘只想好好服侍您,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哪怕给您当小丫头也愿意。求您就收了艳娘吧……”小跨院里传来的哀戚女声令门外的两人脸色大变。
这算是什么对话啊?
“艳娘,你先起来说话。”
就在兰萱睁大双眸瞪向纳兰凌时,又传来低沉朗落的声音就更让她愕然了。
“是他?”压低了声音,兰萱恨不得推门而入。
上天啊,她的心脏跳得好快呀,居然又相遇了。她早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他找到,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嘘。”纳兰凌一脸坏相地让她噤声,指了指门里,意思是继续听下去。
兰萱脸色略微一沉,她非常不喜欢那个艳娘所说的话哦!
“公子……您是嫌弃艳娘吗?艳娘虽在茶楼唱曲,但也是洁身自好之人。先前因爹爹病重,前来京城投亲又无着落。无奈之下这才以唱曲谋生,谁知爹爹的肺痨无法医治,留下艳娘孤孤单单的在这世上……为了殓葬爹爹,也为了筹集回乡的旅费……这才继续留在茶楼唱曲……”
艳娘本就有一副黄莺般的玲珑嗓子,此时她悲由心生,娓娓道来中又带着凄凄切切的悲凉无依,就更加委婉动人了。
兰萱气恼地握紧了双拳,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就好像肠子都打结似的不舒服。
明明人家姑娘身世凄凉,又说得如此凄惨动人,她怎么也应该掉下几滴眼泪才对。然而,一想到艳娘面对的是那个人,她就忍不住从心头生起怒火。
“公子……艳娘知道自己福薄命浅,不敢奢求什么,只求能留在公子身边伺候您。您不要我,难道是因为艳娘不够好吗?”艳娘越说越哽咽,那语声真是百转千回,让人听了不禁动容。
“什么不敢奢求嘛。”兰萱小嘴微噘。
纳兰凌带着兴味的目光望向她,嘴角的笑容更加揶揄了几分。
“艳娘,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来,快起来。你不需要跪我。”沉着的声音透过木门传到兰萱的耳里,她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那天我助你脱险,只是觉得那是男儿当为之事,并不求你的报答。我若答应你,那才是居心叵测,占你便宜的行为。”
“公子……”
“先听我把话说完。”声音温和里带着凛然之气。“京城你不能再待下去了,日后即使不是库勒贝子,也还是会再遇到相同的情况。这里是个是非之地,而你一介弱女子无依无靠,很容易受人欺负。”
兰萱听到此处,抬首瞥了一眼纳兰凌,用力点头。
“我的远房亲戚在江南拥有几亩薄田、一些织坊。我听你口音也是江南人士,你老家若是还有可投靠之人,我便助你回乡。若没有,不如就去投奔我那位亲戚,在他的织坊里做一些绣工,也让他替你物色一门好的亲事。”
“公子……恩公……您就是不肯收留小女子吗?我……我不求其他,只求能留在公子身边……”艳娘哭得肝肠寸断,煞是可怜。
兰萱俏脸含霜,杏眸含嗔。
“不是不肯留,是不能留。男女之间贵乎以礼相待,以诚相处。若我留下你,岂不趁人之危?而我本无此意,如因你提议,就将你留在身边,对你也不公平。”
兰萱在一旁拚命点头,原本的郁闷之色一扫而光外,杏眸还异常地发亮发光。
“他说得真好,是不是?”她敲了下木门,喜笑颜开地望着纳兰凌。
“兰萱……”纳兰凌无奈地摇了下头。“你不觉得他的话里透着一股你最不喜欢的酸腐之气?”
“哪有?是有气度有才学有见解才对。”她不知为何突然脸微红。“等一下一定要知道他姓什名谁。”
纳兰凌的眼里再度闪过一些恶魔般的戏谑光芒。
“你真的准备逃婚到底吗?其实张家公子我见过,他的人品、学识也真的是人中龙凤,难怪皇上和将军会如此赏识他……”
“哎呀,你现在干嘛说这些!”她又敲了一下木门,里面的人声也因为听到了敲门声而猝然而止。
兰萱狠狠地瞪了纳兰凌一眼。
“好,不说,我不说。”纳兰凌的笑容又更热烈了几分。
小跨院的门被人打开,站在兰萱面前的便是那个她不知道名字的公子。
“原来是你。”不知名的公子一见是她,笑容立刻在他俊逸的脸上荡漾开来。“也是来看艳娘的吗?”
兰萱微微点头,眼里闪过一些娇羞的兴奋感。
“你……怎么知道我把艳娘安顿在这里?”
“纳兰兄告知了在下。”他的话再次引起兰萱的错愕。
她猛然回头,看着一脸坏笑的纳兰凌,问道:“凌哥,你们认识?”一抹可以将人燃烧的烈焰从她眼眸里迸发出来。
“是啊……你别瞪我……是你自己没问过我是否认识他。”纳兰凌好整以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