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静小他六岁,他也算是看着这个妹妹长大的。
“原来如此,那就是真的纯干妹了。”
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她的男同学们都是有目的才认干妹的,没想到连咏旭的干妹倒是跟她的同学们暧昧不已的干妹们不同。
“小予,你还在读书吗?”病历上记录的年龄是二十四岁,加上她给他的气习是还没踏入社会的学子,还有一些未涉世的青涩气质。
不过正常大学毕业都是二十二岁,她该不会是那种把大学当医学院读,一再延毕的老学生吧?
“我是宗教所的研二生……”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会出这场车祸的原因,就是前晚赶论文赶过头,睡过头从台北开车杀回台中又遇到连环大车祸,然后就被撞成这样。”
遇上大车祸绝对不是好事,但唯一的好处,或许是因此认识了他。
“宗教所?你毕业后要做什么?”他瞪大了眼。这是满冷门的科系,而且她还再往上攻读宗教系的研究所。
“大家一听到宗教系,都是以为宗教系毕业后不是出家就是当法师、修女,其实除了宗教学外,哲学、社会学、史学、人类学,我们都必须学习,再加上我爸妈都是老师,所以以后我也打算往学术方面走。”
从当初她决定大学读宗教系后,不论是父母还是亲友,她已经不知道解释多少次了,但是她没说的原因,是因为从小就是阴阳眼的她,看到了奇奇怪怪的事,除了奶奶知道并相信她外,爸爸妈妈都认为她乱说话。后来懂事后,她就不再提她看到的人事物,而这也是她选读宗教系的主因。
虽然她了解并认识了各种宗教、传说、神话,但至今她仍找不出她为什么会有阴阳眼的答案。
“这是很特别的科系,就我所了解,医院里也有一些志工是宗教系的学生,不过你倒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宗教系的朋友。”他索性从她怀里把焦糖妹抱了过来,“你这个女儿白养了,早知道当初就把你留给色大叔。”
他揉了几下焦糖妹的头后,就把焦糖妹轻放到地上,让焦糖妹自己活动去。
第4章(1)
“连医师。”她轻声地喊着他。
“怎么了?”
“昨天没机会好好跟你说,今天既然有时间了,那我一定要再一次郑重地谢谢你。”蒋时予站起身,深深地一鞠躬,“连医师,真的很谢谢你愿意让我当你的朋友,还收留了我,谢谢你。”
看着身旁倚在沙发上的连咏旭,她再一次地向他道谢,也在心里默默感谢张智奇的“鸡婆”,让她如愿成为他的朋友。
“为什么是我?虽然我是你的主治医师,但其实住院医师柯正平接触你的时间搞不好比我还要更多,而智奇则是第一个接触你的医师,可最后你选择的却是我。”这是他内心的疑问。
“因为我跟你有缘分,虽然柯医师跟张医师都是很好的医师,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找你帮我。”
“一般女生都比较喜欢跟智奇当朋友,你是少数例外。”不过,缘分是很多事情的解释与结果,这答案他倒能接受。
他跟智奇从高中就开始当同学,之后一起上台北读医学院,接受住院医师的训练,就读临床医学研究所,当两人结束训练,并通过专科医师的考试后,再一起回台中工作。
与智奇认识二十多年,每一次出去时,活泼又幽默的智奇总是能逗得女性朋友们笑声不断,吸引女生们的注意力。
这对个性较静的他而言,是一种帮助,更是一种自在,毕竟有智奇在,他就不用担心得找话题一直聊下去,气氛永远很热络。
“张医师跟你刚好是对比,你们差不多高,他是阳光型男,皮肤颜色很健康,又开朗爱笑,你则是文静美型男……不是文静,应该是比较冷漠那一种类型,皮肤白白的,比较有距离感。虽然你看起来难以亲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找你来帮我。”
张智奇浓眉大眼,笑起来还有大酒窝,像个海滩男孩般耀眼,而连咏旭反而长得比较像日本男生,有着修长好看的眉毛,内双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沉稳,搭上高挺的鼻梁与好看的唇型……
看着他线条分明的脸,她发现自己好喜欢看着他。
“我脸上有什么吗?”她话说完后,就盯着他看得出神,让他怀疑该不会是沾到什么东西吧?他反射性地伸手摸了摸脸颊。
“没……没有。对了,‘我的身体’今天还好吗?”啊,羞死了!她赶紧转移话题。
“我只要一有空,就会过去加护病房,这几次看到的情况都还满稳定的,但稳定却没有任何进步,就不是好事,一直拖着只是会让状况越来越不好。”
今天下班前,他特地再过去看了“她”,他选择在访客探病时间时绕了过去,看到蒋妈妈坐在床边,依旧红着双眼,不停地轻抚、按摩着蒋时予因昏迷而有些僵硬的手,虽然悲伤着,但一看到他,却是满口的谢谢与拜托。
看着蒋妈妈憔悴的面容,他多希望告诉她,其实她女儿正在他家啊!可这种事真要说出来,只怕连自己都无法相信。
望着眼前气色红润、美丽的蒋时予,与病床上苍白、无生气,全身插着管子的她真是天壤之别,在离开病房前,他莫名地感到心酸与难受。
即使临床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太多的泪水,但这一次却紧紧牵动着他的心。
这也是为什么医师不能替自己的家人动手术,当医师成为病人家属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再用理智与专业去面对突发状况出现时,所必须迅速、精准、不容差错地下达各种医嘱及决定。
“你看起来有一点悲伤,我的状况是不是很糟,只是你不忍心告诉我?”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没,别想太多,但我必须要说的是你还没办法自主呼吸,所以目前还是插管,插管的时间拖越久,感染的风险就越高。”而且她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加护病房,再过一段时间,她若还没有起色,就得转到呼吸照顾中心,到时负责她的医师就不再是他了。
“所以每多昏迷一天,希望就越少一些。”
“这就是我让你来我家住的原因,我们一起想办法,让你赶快回去你的身体,早点清醒。”
“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到身体,这已经超出科学或书籍所能找到的答案。”
“你的问题,我还在观察,我有怀疑一个可能性,不过希望不是。”
“是什么?”
“先不说,说了多担心而已。”而且如果真的是“脑部弥漫性轴突损伤”,那就是一场长期奋战了。
几天,几周,几月,甚至是几年。
“你相信奇迹吗?”她若有所思地问着他。
“原本不太相信,但遇见你后,我不得不相信。你一定要加油,不单是为了自己,还有爱你的家人们正在等你。”
“家人……我很想相信奇迹真的会发生,但是……但是更害怕着如果一辈子都醒不过来,该怎么办?”突然间,她忍不住鼻酸,想起了这段期间所发生的一切,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地溢出眼眶,“爸爸妈妈要怎么承受他们唯一的孩子就这样长睡不醒?他们怎么承受得了?”
她紧握着拳头,指尖掐进了掌心,却仍无法抵挡内心的疼痛与不舍。
“别哭,我都愿意为你去相信奇迹的存在,你也一定可以醒过来的。”
“可是我没有办法不伤心,这一切都是我害的,害爸爸妈妈受到这样的折磨和伤害……”
“意外就是意料之外的事。”他抽了卫生纸递给她,她没有接过。
“不!意外是可以预防的,如果我前一晚早一点睡,或许就能避开这场车祸,或许就有更好的精神开车,或许这一切的伤害就不会发生,都怪我……”
“时予,不要哭。”他双手轻摇着她的肩,但她眼眶中的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随着她身体的晃动不断落下。
“你……”他轻喊着自己的名字,让她的心跳变得好快好快。
“你知道吗?原本‘时不我与’是不好的意思,但你名字却是时‘予’,给予的予。或许这真的是老天的意思,需要再给予你多一点的时间吧!”
“谢谢你,连医……不!我想叫你咏旭,谢谢你,咏旭。”她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心跳不断不断地加快,她全身发热着、不知所措着,但她还是想抱住他,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
连咏旭没有说话,虽然对她突然扑进自己的怀里让他有一些惊讶,可他并不排斥她那柔软又甜美的拥抱,更奇特的是她的拥抱并不会因为她是“灵魂”而有任何的不同,她的存在与真人无异,体温、触感,甚至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都那样真实地存在着。
感觉着怀里的她,那是一种莫名的情绪,一种让他有些摸不着头绪的感情。
是单纯地因为她是自己的病人而不排斥吗?过去当手术成功,出来通知病人家属后,病人家属热情的拥抱,他遇过无数次,却不是这种感觉,如果是年轻美丽的女病人对他示好的次数,更是记都记不清。
可是那些拥抱,那些感情,却与现在的情绪截然不同。
或许正是因为她不是真实地存在着,也或许她是他第一个所遇见的灵魂吧!
连咏旭这么告诉自己,这也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答案。
“别跟我客气这些。”他原本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一手轻轻地扶在她柔软的腰上,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情绪还是有些激动的她。
“不知道为什么,抱着你好像就有一种力量,一种能让身体复原的力量。”
“那我很乐意借你抱。”
连咏旭的声音让她的情绪更加激动,她加重手的力道,更紧紧地抱着他,感觉着他的心跳、体温的同时,也感觉到他的手正轻扶在自己的腰上。
连咏旭是个君子,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安抚,却没有一丝越轨的接触。
时间,彷佛就这么停止了,连焦糖妹都识相地窝在猫跳台上乖乖地不出声,也不打扰两人,直到杀风景的一声肚子咕噜声突兀地响起,才终于打断这意乱情迷的一刻。
“糟糕,我差点忘了你没什么时间吃饭。”虽然如此,但她依旧偎在他的怀里,舍不得离开。
“走,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你应该已经在我家吃了好几天的泡面。”他家里有的就是泡面跟鸡蛋而已。
“我其实不会饿,很奇怪,我不会饿不会累,不吃也不饿、不渴。”少了肉体后的灵魂,对于一些原始的欲望反而变得可有可无。
“可是我好饿啊!”今天因为没有门诊,所以是排了常规手术的日子,虽然开刀房有帮忙订便当,但开完刀后,便当早就冷了,下午吃了凉凉的便当,让他的胃现在好需要热呼呼的食物。
“那换我请你好不好?我之前回家时,把我放在卧房里的现金都带出来了,虽然没办法每天请客,但几顿晚餐是绝对OK的。”她破涕为笑,不舍地松开了抱着他的双手。
“你要请客吗?”他咬着嘴唇,做出一副认真盘算吃好料的表情。
“嗯,由你决定。”
“我想吃一碗热呼呼的面,隔壁的大楼楼下有一间不错的牛肉面店,就让你请这次,不过拜托你可千万要记得‘现身’,不然到时候我一边跟空气聊天,一边吃饭,会害我被抓到警察局去。”他也松开了搂着她腰的手,离开那让他有些许恋恋不舍的软玉温香。
“没问题。”想起上一次那位警卫忽白忽青的脸,她忍不住笑出声。
连咏旭也同时想起那一天的画面,两个人相视而笑。
真是对不起啊!警卫大哥。
“怎么这么安静?”连咏旭打开家门,却发现客厅安安静静的,连焦糖妹都不知道跑哪儿去。
连两天都有人欢迎他回家,今天这异常的安静倒让他觉得有些不寻常。
他走到书房,里头并没有蒋时予的踪影,他的视线转向客房,发现房门虚掩着,当他敲了敲客房的门,里头传来焦糖妹的声音。
他将门轻轻推开,看到蒋时予正睡着,焦糖妹窝在她的枕头边,对着刚进门的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原来是在午休。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到床边。
“嗨,两位女士。”连咏旭坐在床的另一边打着招呼。虽然对于能坐就不要站,能躺就不要坐,能睡就不要醒,剩下的时间就是吃饭跟上厕所的外科原则很了解,但今天的好消息,让他迫不及待想吵醒熟睡中的人儿。
“早。”她疲倦地睁开双眼,却懒得离开柔软的枕头。
“都下午一点了还早?别睡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今天一到医院,柯医师就告诉我,你昨晚开始有一些反应,今天早上做了测试,昏迷指数已经上升到八分。”
他想起昨晚她所说的“抱着你好像就有一种力量,一种能让身体复原的力量”,难不成是真的?否则为什么就这么刚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进步的她,昨晚突然出现了转机?
“真的吗?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醒过来?”她依旧懒懒地躺在枕头上,没有打算起身。
“现在要做的就是帮助你训练自主呼吸,这是相当重要的事,一旦你顺利脱离呼吸器后,状况也够稳定,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他伸出手,希望快点拉她起床,他想带她再过去一趟医院,测试看看身体对痛的感觉,她是否也能同时感受到。
“我没有力气。”她吃力地伸出手,放到他的掌心里。
“好冰。”连咏旭感觉到掌心里那有些冰冷的小手,突然间,他想起她说过在太阳下山前,会没有力气,离身体太远也会头晕。
再仔细回想,她出现的时间也都是在五、六点太阳渐渐西沉的时候,并没有大白天在医院里看过她。
今天是星期六,再加上没有值班也没有急诊手术,所以他一点就能离开医院回家,而现在外头的太阳正是最强的时刻,与前几天他回到家都是夜晚,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连咏旭赶紧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将原本只掩上纱帘的窗子再拉上遮日的厚窗帘,室内立即变得昏暗,他将床边的灯打开后,室内变为温和而昏黄。
“没关系,太阳越往西沉,我的力气就回来了。”
“如果遮住日光会好一些吗?起得了身吗?”他这一次坐在她的身边,再一次把她的小手握进手里,却还是一样的冰冷无力。
过去每一次见到她,总是脸色红润,活泼地在他身边吱吱喳喳,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么虚弱无力、脸色惨白的她,让他联想起病床上那昏迷不醒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