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别担心我,我没事的,这感觉就像是睡不饱,起不了床一样,有一点像在你累了几天后才刚躺下,就被人叫醒时的感觉,如此而已。”他的手掌好温热,不单是温烫着她的手,也暖和了她的心。
“你在白天都这么虚弱吗?从车祸到今天已经是第七天,在你来我家前,白天的你都在哪里?”看到她虚弱的模样,他无法想象这样无依无靠又无助的灵魂,当时如果他真的丢下她在医院自生自灭,一旦遇到状况时,她又该如何是好?
“除了有一次试着在阴天的下午偷跑回家外,其它时间我都坐在自己的病床旁边,或找没有人的病房休息,等到太阳变弱,才到处乱跑。偷偷告诉你,我有在医院的vip病房里休息哟!那里是较少病人会去的地方,而且在那里,也比较少看到一些让人伤心的画面,我发现那里还满适合养精蓄锐的。”虽然无力,但她还是用力挤出一个笑容。
“不错!还知道挑好的。”他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她没有回话,仅是甜甜一笑。
“时予,你曾说过抱着我会有一种力量,是真的吗?”想起过去在病床边看到心神俱碎的家属在昏迷不醒的家人身边痛哭失声的模样,他不禁想着,是否病人的灵魂也在一旁看着、听着、痛着,却也无能为力地跟着落泪,而不知所措?
如果拥抱真的是一种力量,他愿意尝试。
“嗯,虽然现在的我怕太阳,但对我而言,你就是我专属的太阳,能给我强大却没有伤害的能量。”她轻轻地说着。
“起来。”突然间,他的双手托住她的肩膀将她扶起,他坐到她的身后,再让她的上半身依偎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双手轻轻地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怎么了?”她瞪大了眼,转头看向忽然抱着她的连咏旭。
“嘘,我在用‘太阳能充电’帮你补充电力中。”他将下巴轻搁在她的头上,闭上双眼。
“有感觉吗?”他心急地问着。
在手术台上,当病人失血时,他会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失血点并止血,当病人的心跳变得急促或缓慢时,他会尽最大的力量找出原因,并将其拉回安全数值。
开过不知道多少台的刀,从死神手里不知道抢回了多少的生命,渐渐地,他已经能了解大约在什么样的点上,生命会留下或离去,可蒋时予是在他渐渐习惯,并适应与死神拔河、争取生命的步调后,第一次遇到让他无法掌控,也无迹可循的另一种生命型态。
于是,每一种可能,他都愿意尝试,也不想放弃。
“当然有。”她把自己的头倚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而有力又平稳的心跳声。
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幸福吗?
从小到大,她总是觉得男生不是太好就是太坏。
太好的,往往都有女朋友或结婚了,太坏的,又让她敬谢不敏,因为每一次当坏男人接近她时,她都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只想把她拐上床。对于爱情,她虽然渴望,但这种仅止于肉体上短暂几夜的感情,她并不想要。
等到她上大学,交了第一个男友,原以为终于找到对的人时,却万万没想到被室友发现她的学长男友,竟然有个已经交往一年多的别校女友。
短短一个多月的初恋,就这样悲惨地画上句点。
在那时她才明白,曾经倚在学长的怀里不知多少次,却总是少了一种感觉。学长不像连咏旭那样,总能给她一种强大的安全感。
彷佛只要有他在,就算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也不会有遗憾。
她转过头,仰望他的脸。
如果时间能停住,一些顾虑及烦恼能这样不见,不知道该有多好?
“等你恢复力气后,我们一起过去医院做些测试。”他发现转过头来的蒋时予,气色已经好多了。
“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予,你会不会以为我这样做是在占你便宜?”感觉到怀里的女孩渐渐恢复正常的体温,他好奇地低头看着她。
“当然不会。”
“那就好。”
“我知道你是在帮助我,只是……”
“只是什么?”
“咏旭,你有女友吗?”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你先告诉我。”她的心跳开始加速。
“过去式还是现在进行式?”
“我……”她都想听,但没想到一抬起头看向他时,却在他脸上发现坏坏的笑容。
他忍不住伸出手,用食指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早知道当初开刀时,真应该仔细检查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怪东西。”
“告诉我,好吗?”她再一次鼓起勇气。
“曾经有过,但当时我们都还是医学院的学生,又即将毕业,忙着在医院实习,所以我们的交往被双方父母同时反对,不到一年就结束。”在他当实习医师的那年,他们的感情画上了句点。
去年听说她嫁了内科医师,再不久就要当妈妈了。
当他发现她的喜饼与喜帖静静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的那瞬间,他才惊觉忙碌的生活让曾经最爱的人,变成不再是那么重要的回忆。
他将红包与祝福转交给智奇,他没有参加她的婚礼。
蒋时予点了点头,虽然这样的故事还满常听到的,但至少不像她是蠢到莫名当了小三还不知道,所以这一次她一定要先问清楚。
等等,为什么要问?难不成……
她已经爱上了连咏旭?
可是当初她并不是这么打算的,她只想当他的朋友,想得到他的信任,想让他了解让一个昏迷的病人苏醒需要的不单是一个人的努力……只是,她怎么会爱上了他……
她努力静下心,聆听最真实的声音。
是的,她爱上他了!
爱上就爱上了吧!
从她当初做了这个决定开始,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现在呢?”万一他真的有女友,她必须做好最坚强的心理准备。
“目前没有。”他给她一个笑容。
虽然目前他的确是感情空窗期,但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娶干妹筱静,除了两家关系很好外,筱静的父亲是副院长,而他爸是医院院长,这样的联姻对家族、对医院都是好事。
可他并不太想要这样的婚姻,只好埋首于工作,躲一天是一天。
“那我就安心了。”他的话让蒋时予松了一口气,她缓缓地从他怀里撑起身子。
“安心?”他不解地看着蒋时予。
“闭上眼睛。”
“为什么……”
“嘘!”她将手指抵在连咏旭的唇上,不让他多说话。
她发现他微皱着眉,犹豫了几秒后,才将眼睛阖上。
一定要勇敢,这是唯一的机会。在心里为自己加油打气后,她捧起他的脸,轻轻地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在她的唇碰触到他的肌肤时,她几乎忘了呼吸。
“这算是我收留你的报答吗?”连咏旭张开了眼,看着眼前满脸通红到连嘴唇都红通通的蒋时予,忍不住轻笑出声。
“嗯。”她咬着下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换你眼睛闭上。”
“你要做什么?”她的脸涨得更红了。
“一人一次才公平,快闭上。”他伸出了手,将她那双美丽的大眼轻轻抚下。
蒋时予再一次地屏住呼吸,任由失序的心跳疯狂跃动,直到她感觉到嘴唇上有些温热的湿润感,鼻间闻到熟悉的气味,当她一睁开眼,看到的果然是焦糖妹那张圆滚滚的脸。
“我派我的女儿来报答你。”连咏旭坏坏地笑着。
“把她送给我就是最好的报答。”从他的手里接过焦糖妹,她真的好喜欢焦糖妹。
虽然刚才发现是连咏旭抱着焦糖妹来亲她时而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一丝丝失落的感觉涌上。
“又想跟我抢她。”他伸出手臂,再一次将她抱进怀里,“我的肉体已经借你‘吸阳气’了,没想到连女儿还得一并奉上。”
“乱说,我又不是鬼,怎么会吸阳气?而且你有任何不适或精神不好吗?”她把头倚在他的肩窝上。很奇怪,与他越接近,身体的力气就越强大。
“昨天被你‘熊抱’后,今天一整天精神反而很好,难不成是我阳气太强,反而吸走了你的‘阴气’,采阴补阳去了?”
“什么阳气阴气,你被张天师附身倒比较有可能。”她坐起身瞪着他。连熊抱这种词都说出口,这不是张智奇是什么。
“近墨者黑吧!”她的一番话倒点醒了他,这样跟女生瞎扯蛋的行为是第一次发生,即使是他的初恋女友,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厘头的与他抬杠。
缘分吗?还是灵魂频率的相近,让他们能彼此吸引?
“不过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虽然早日清醒是我最希望的事,但绝不会拿你的安全开玩笑。”她认真地看向他。
“我知道。”他回予她信任的笑容。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再一次地偎进他的怀里,享受着温暖的胸膛。
咏旭,我多希望能告诉你所有的答案,只是……
蒋时予闭上眼,不让他发现自己已微湿的眼眶。
第5章(1)
“你确定这样真的可以吗?”蒋时予跟在连咏旭的身后,心虚到不行,一下拉着脸上的口罩,一下扯着身上的罩袍。
“当初你都有胆子偷跑进管制最严的手术室里的医师休息室,现在要光明正大带你进一般家属都能进去的加护病房,你反而开始心虚害怕?”连咏旭停下脚步,看着身后的她心虚而眨个不停的双眼,他强忍住想笑的冲动。
没想到下午就这样睡着,等到两人清醒时,已经六点多了。
“可是我之前没有冒充医师啊!”
“这倒是。”
“咏旭,我这样看起来真的像实习医师吗?”她本来想说就隐身跟进去就好,但是连咏旭竟然要求她现身?
现在的她戴上了口罩,身上也穿着长长的罩袍,甚至连咏旭还从他衣柜里挖出过去当实习医师穿的短白袍让她穿在隔离衣里。
“很像。别怕!你现在看起起来呆呆的,有一点害怕的样子。”没有人天生就能对生死无畏,再冷静再专业的医师都是一路学习、累积而来的。
“可是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别想太多,医学中心总是有一批一批的实习医师来来去去接受训练,你只要安静地跟在我身后就好,不过请抬头挺胸,别像个贼似的。”他将口罩戴上后,带她进入加护病房。
她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在他与加护病房的护理师简单说过几句话后,他们随即走到她的病床前。他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表,检视着上头的护理纪录。在他回家这几个小时内,正平有再过来看她一次。
连咏旭静静地站在病床边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床上插着管,仰赖呼吸器呼吸着的“她”,他忍不住再转过头看着身旁的蒋时予,当她晶亮的大眼也回望向他时,他的心再一次被触动着。
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渴望,同时也是最强烈的挫折!
他渴望着床上的“她”能睁开那双美丽的双眼,有意识地看着他,但现实的挫折却是即使床上的“她”睁开了双眼,也仅是因为对疼痛的反射,而不是真实、确切的意识。
“我现在要开始做一点小测试,你再告诉我,你所能感受到的感觉。”看到身旁的蒋时予轻点头后,他握住躺在病床上的“她”的手,“有任何的感觉吗?”
连咏旭转过头,用最低的音量小声地问着身旁的蒋时予,但她仅是摇了摇头。
连咏旭深吸了一口气,他伸手用了些力气,掐着“她”的手臂内侧神经最敏感的地方,病床上的“她”缓缓睁开了眼,另一只手虚弱地抬起,伸向被掐痛的地方,彷佛要将弄痛她的东西挥去。
虽然她的身体有一些神经反应,却仍未完全清醒。
“在你的身体有反应时、感觉疼痛时、眼睛睁开时,你有任何感觉吗?”将“她”的手轻放好,他再一次问着身边的蒋时予。
“没有,我什么都感觉不到,肉体上的痛或知觉,甚至是睁眼、抬手时的动作,都没有传递到我的感知里,彷佛我跟肉体已成了独立的个体,两者间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时她终于了解为什么连咏旭要她现身混进加护病房,如果她没跟着进来,在外人看来,他就像在自言自语。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轻声地问着。
“别说话。”他站直身子,静静地牵住蒋时予的手,就像情侣般地紧握着她温暖的小手。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床上的“她”,渴望能看到“她”有一丝一毫的感应或动作。
但床上的“她”,却依旧不为所动,只有一旁的维生仪器不断地跳动着。
虽然隔着手套,可蒋时予依旧能感觉到他给予的温暖,即使知道他是在做些实验,但第一次被他主动地牵着手,却还是让她的心失去了控制,不断地加快着。
突然间,护理站传来了一些声响,蒋时予心虚地看向护理站的护理人员有没有发现他们俩正牵手,但忙碌的护理人员压根儿没空管他们在做什么。
当她准备开口希望他赶快带她离开加护病房时,忽然间,仪器警鸣声响起,让安静的加护病房气氛变得紧张,两人同时回头,看着传出仪器警报声的病床。
“CPR!”在病床边的护理师大声喊着。
“你先回办公室等我,我过去帮忙。”连咏旭紧握了掌中蒋时予的小手一下后随即松开,迅速地往六号床方向奔去。
蒋时予站在自己的病床旁,看着连咏旭离去的背影。在他快速地走到病危病人的床边时,其它的护理师也跟着过去帮忙,没多久,病床前的帘子就被拉上。
虽然帘子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她却能清楚知道里头的连咏旭与护理师们正在抢救着病人,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不断地出现,气氛渐渐变得凝重。
她没有听他的话回办公室等他,仅是静静地站在原来的位置。
这时,有一个年约四十几岁的男子穿着病人服从帘子里踉跄地走出来,他的眼眶含着泪水,在他出来的那一瞬间,她与他对上了眼,他微微皱了皱眉,她赶紧将视线转开,装作没看到他。
时间过了半个小时,帘子后方渐渐安静了下来,在听到里头的他们说着病人已经急救超过半个小时,还是无效的话语时,病人的家属终于赶到了。
“老婆,对不起……对不起……”男子一看到他的太太出现,就不断地道歉着,但现在的他,已不再是她“完整”的丈夫了,生与死的距离,让他们即使是在彼此的身旁,却再也碰触不到彼此。
他仅能静静地站在那位家属身后,一边啜泣一边哭喊着,但他的哭喊除了蒋时予,谁都听不到。最后,他无力地跪在地上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