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乱世。
自后周朝显德元年,大将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改国号为宋,从此大周朝烟消云散。随着荆湘、后蜀、南汉、北汉、吴越等王朝的相继灭亡,五代十国中唯一苟延残喘的,只剩下势力较强的南唐。
这场战争,使得民间长年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曾经的大好河山,如今满目苍荑。
饱受战争创伤的人们,终日惶惶渡日。很多人都在想,普天之下,可会有一方水土能安居乐业、养儿育女?那个地方存不存在?如果真的有那样一个地方,又会在何处?
渐渐地,许多人开始揣测那份并不执着的信念,背井离乡,只为寻找心中的一方净土,抑或一个小小的希望。
当他们终于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迟疑并思索着,世人遍寻不着的桃花源,会是这里吗?会是这个位于西南方向的偏远山区,三国接壤的边陲小镇吗?这个面积不大不小,人口不多不少,风景不美不坏的地方,真是他们要寻找的地方吗?
这里的山、那里的水,那挂在天际的一轮弯月,怎么看,似乎都能隐约地睇出一丝丝、一角角的温暖亲切。
只除了这里的人。那是一群很奇怪的人,见钱眼开的客栈老板娘、阴森寡言的棺材铺老板、胆小怕事却诡计多端的私塾先生、狡猾又毒舌的账房……啊!还有霸占着山上道观却从没见她吃过素的女道士,每个人的脸上都透露着诡异与神秘。
这群人,会不会也是在经历了无数次的磨难和沧桑后才找到了这里?在这里开垦、耕作、养植,生活,在这个默默无闻的小镇里,闲看过路人穿梭而成的风景,笑看天下间的风云四起,以及一场又一场的爱恨情仇……并且艰辛、忠诚、固执,并全心全意地守护着这座平静的小镇。
谁知道呢?
第1章(1)
月,一个神秘的姓氏。
在后蜀国,月氏一族虽然人丁单薄,但家族人都精通医术,世代子孙走遍大江南北,尝百草、解千毒,造福百姓。
医者父母心,月家人就是所有病患的父母,不论是皇亲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他们总是竭尽所能、全力以赴医治那些疑难杂症,不求任何回报。因此月氏在民间有着非常崇高的声望,更享有着神医世家的美誉。
然而那一年冬至,一夜间,从京都传来一道圣旨,官兵包围了月氏所在的东川城,将一族老少十五口人全部处斩。
谁也不曾料到,被传奇色彩笼罩着的神医家族会遭此灭门之灾。
月家,从此亡了。
其实谁也不知道,那一晚月家还幸运地存活下一名孤女。
那年方十三岁的小女孩,在许多年后仍依稀记得那一晚的情形。
那一晚,因是冬至,伯母们煮了好多的饺子,端着一大碗笑着喊她:“青绫,快过来吃饺子,吃了饺子冬天就不会冻耳朵哦!”
伯母们包的饺子馅多皮薄,香喷喷的好吃极了,伯母们对她也很好,就像娘亲一样。
这么久,青绫都快要忘记娘亲长什么样子了,打从她记事,娘亲就卧床不起。她曾问爹,娘怎么了?爹说,娘生了病,可爹爹治不好。
她不明白,为什么世人都尊称爹爹神医,可为何偏偏治不好娘亲的病呢?
娘亲的病拖了没几年,还是走了。爹爹自从失去娘亲后,性情大变,跪在娘亲的灵位前发毒誓,恨自己身为丈夫,保护不了最亲的人,身为医者,却治不好最爱的人,有何脸面苟且偷生?从此以后再不行医治病!
谁知因为爹爹这个誓言,却替月家引来了杀身之祸。
月家除了爹爹是大夫,青绫还有几位伯父和姑姑同样行医,同辈中以爹爹天赋最高,名气最响,伯父们医术虽然都不及爹爹,但仍是顶尖的高手。
那一年,后蜀国君的一位夫人患了重病,性命垂危。圣上下旨宣月家人进宫,爹爹拒绝接旨,伯父们无奈,只得一同进宫看诊去了。
从宫里回来后,大伯面有难色。待小姑姑问起,才透露说这位金枝玉叶的小夫人已经病入膏肓,就算这次能痊愈,恐怕将来也拖不了多时。
这位小夫人出自名门贵族,刚被天子选进宫中,正备受宠爱,若是就这么死了,只怕月家拖不了关系,必将遭受牵连。
爹爹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何需强求?”
话虽如此,但治不了天子爱妃的病,死的就是月家。
大伯父等人硬着头皮每日进宫看诊,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小夫人的病稍微有了起色,圣上大喜过望,下旨赐予月家重金以示酬谢。若不是月家人再三表明不愿在朝为官,只怕轻易就能弄个御医。
可伴君如伴虎啊!这个道理,谁不懂得?
待小夫人病愈后,月家举家从京都迁往遥远的东川边城,只盼从此能远离皇室,平安度日。
不料半年后,小夫人突然离奇地暴毙身亡,连尸首都腐烂到认不出原来面目,圣上哀伤过度,以至一病不起。
天子的皇弟梁王,生性暴虐,与月家有过节,干脆公报私仇,借口月家误诊海棠夫人,导致夫人身亡,怂恿圣上下旨,他更是亲自领兵前往东川城捉拿月氏一族。
小小的东川城,大兵压境,风声鹤唳。
月家宅院被官兵们围得水泄不通,燃烧的火把将黑夜照得有如白昼一般。
“启禀王爷,月家一十五口人,全部捉拿归案。”官兵首领查点完后,向站在台阶上方的梁王报告。
“嗯。”梁王趾高气扬地看着跪在院子里的那些人,视线一一扫过,最后留在月青绫父女二人身上。
“月君初,月神医,本王与你好久不见啊!”梁王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月青绫望向父亲,他正紧锁眉头,似乎对这位梁王殿下十分反感。
“当年本王有心请你入朝为官,你居然给脸不要脸,若不是朝中有不少大臣替你请情,只怕你早就是本王刀下之鬼了。”
“孟启泰!”月君初怒目而视,直呼其名:“你身为王爷,竟然色胆包天强抢他人妻室,这种做为与禽兽有何两样?还真是将天子的脸面丢了个干净!”
当年,这个梁王孟启泰在寺院中偶遇青绫的娘,居然强抢上马车,青绫的娘不甘受辱,从马车上跳下自尽,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还是伤及腰腿,从此瘫痪在床。
可此事无凭无据,抢人的几个喽啰事后都在狱中被灭了口,加上梁王势力极大,月家人敢怒不敢言。尤其是青绫的娘,生怕丈夫会因此去找梁王理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幼小的女儿岂不是无依无靠,于是以死相挟,让丈夫发誓不要去报仇。
月君初从此将一切看淡了,本有心入官场为官,这次也看清了上流贵族们的本来面目。
如今这孟启泰居然又来了!月君初思及亡妻,更加义愤填膺。
“哼!本王看上谁便是谁的福气,听说你妻子死掉了?真是可惜,若是跟着本王,只怕锦衣玉食享受不尽,也不至于死得这么早。”露骨的视线转向月君初身边的月青绫,蓦然眼睛一眯。
啊!好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比起她母亲的花容月貌更甚一筹。
虽然年纪尚小,但五官标致可人,双眸慧黠,眉目间流露一股清雅之气,加上肤色雪白,亭亭玉立,整个人宛如塘中青莲,简直就是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女!
可想而知这小女孩长大后,会是何样的倾国倾城?
“姓孟的!你这个该下地狱的混蛋!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月君初哪能看不出他的想法?愤然而起,“我月君初就是拼得一死,也绝不让你得逞!”
“哼,姓月的,就算你不想死,本王也没打算让你活过今夜。”梁王阴测测地一笑,示意两名官兵上前,“去把那小丫头给我带过来!”
“爹!爹……”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月青绫吓得瑟瑟发抖,两手死死地抓住父亲的衣服,不让那些官兵将他们分开,“爹爹救我,呜……绫儿好怕……”
“绫儿!”月君初拼命地与官兵扭打着,月家众人也加入反抗,一时间院里一片混乱。
学医之人岂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对手,不到一会功夫,月家人都被打到在地。
“大伯父……小姑姑……堂兄……”月青绫呜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再看不到院内那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场面。
“小美人儿,告诉本王,你叫什么名字?”梁王色眯眯地凑过去,贪婪地看着女孩精致的小脸。
“你这个坏蛋!”月青绫愤怒地瞪着眼前穷凶极恶的男人,傲气十足地大声道:“你派人打我爹爹和大伯父他们,你是个大坏蛋!”
“看不出,这脾气跟你那不识抬举的娘倒是很像,当年我没治住你娘,现在可有得是法子治你!”被一个小丫头当众大骂,梁王脸色一变,一挥手,“来人!”
“王爷有何吩咐?”
“一个不留。”
“是!”刽子们举刀朝月家人围拢过去……
“梁王,你不得好死!”生命的最后一刻,月君初朝梁王怒吼道:“我月君初就算做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下一秒,他应声倒在血泊之中。
“爹!”月青绫尖叫一声,惊恐万状地瞪着一双惊惧的眼,眼睁睁地看着爹倒下。
接着是伯父、伯母、大堂兄……一个接一个,纷纷倒在锋利的刀口下。
瞬时,血流成河……
眼前可怕的一幕犹如人间炼狱,让月青绫再也支撑不住,“咚”地一声,晕倒在地。
☆☆☆
第1章(2)
三更天,京都梁王府。一条利落的黑影悄然无息地出现在王府内院。
黑巾蒙面的男人轻车熟路地穿行在美不胜收的亭台楼阁之中,彷佛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整个王府的路线都被他摸清了,而他的目的正是这里的主人梁王。
后蜀国的梁王孟启泰,贵为当今圣上的皇弟,不仅在政坛树敌颇多,在民间也是臭名昭彰;此人心狠手辣,朝野皆知,视财如命,亦是天下闻名。
五万两白银,只杀梁王一人,多划算的买卖!他孟启泰绝想不到自己一生敛财无数,竟会丧命在区区五万两之下,所谓轮回报应,皆是命中注定。
男子唇边绽出嘲讽般的笑意,借着夜幕,像幽灵般穿过王府花园再潜进梁王居住的上房,屏息蹑脚,悄无声息地拨开门闩,想藏在内室。
所有的步骤都已算计好,过不了一时半刻,梁王会自外面的酒宴回王府休息,之后很快就会身首异处。
但没料到,居然会有人在梁王房中。咦?是个小女娃?男人一楞,利眼如鹰,打量着那个蜷缩着身子,躺在一张黑漆描金卷草纹床榻上,正睡得不醒人事的女孩儿。
看她的衣着打扮,不像是下人的小孩,可若是王府的亲眷,又为何会睡在这里?
男人正惦量着,突然,随着屋外道:“王爷回来了”的呼喊声,整个王府骤然间喧闹起来,上上下下都在准备迎接梁王回府。
外面的喧哗声将女孩吵醒了,她睁开眼睛,安静地坐了起来,之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与男人的视线倏忽相遇。
月光下,两人一动不动地相互凝视着,久久……好诡异的情形。
男人诧异地扬起眉,女孩儿的反应让他感觉一阵惊讶,面对一个陌生的黑衣人,她居然没有显出一丝的恐惧惊惶,反而安静地出奇。
其实他只需伸出一根小指头,就可令她漂亮的小脸蛋永远无颜色。但男人并没有打算那样做,他闪身到一张很大的仕女观宝图屏风后面,阴鸷的视线仍是沉默地看着她。
她没有再看他,轻垂着粉颈,像是在沉思,又像是陷入了一种……病态。
这时门开了,梁王带着一身酒气从外面进来。
“都给我滚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他一挥手,不耐烦地赶走跟在身后的一群人。
“是,王爷。”而后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梁王和一个女孩。
“小美人,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梁王跌跌撞撞地朝她走过去:“本王今天可想着你呢。”
女孩儿仍不说话,缩在长榻角落,死死地盯着梁王,那双眼睛里的寒意让人心里没来由地一颤。“你一定是被本王吓傻了吧?哈哈……”他变态似地大笑,“看着自己的亲人在自己眼前一个个被砍掉脑袋,这种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告诉你,本王就是喜欢你这个副样子。”
闻言,屏风后的男子兀自皱了下眉。
“说起来本王还挺满意你的,长得这么美,真是人间少见。只要你乖乖的,等长大点,本王就钦封你个王妃当当,你觉得怎么样?”梁王一面胡言乱语,一面倒在床榻上:“唉,你一定不晓得吧?本王的第一个王妃整天在本王面前进言进言的,烦死人了,就被本王割了舌头;第二个嘛……偏偏是个闷葫芦,连床也不会叫,本王一生气就把她剃光头发赶到尼姑庵去了;第三个呢,是被本王活活打死的……嘻嘻,谁让她……”话还未说完,一柄寒光毕露的长刀已架在脖子上。
“你……你……”酒意一下子醒了,梁王惊骇地正要高喊:“来人……”
“闭嘴!”锋利的刀刃又往脖子上的肌肤逼近两毫米,深深地压住喉咙,再深一寸,必定割断喉管。
梁王这下不敢再喊了,满脸惧怕,结结巴巴地斥喝道:“你是谁?居然敢行刺本王,不……不想活了吗?”
“要死也是你先死,你管老子想不想活?”蒙着面的男人一挑眉,深邃的眼眸里尽是戾气。
“那你想……想怎样?”梁王又结巴着问。
“反正你都要死了,还管老子想干什么?”男人显然很不好说话,冷嘲热讽地讪笑着:“不如先把你的舌头割了,再剃光头发,最后鞭尸一百……梁王殿下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梁王没料到这个杀手居然还有时间和心情与自己聊天,心里越发恐惧,“是、是谁派你来的?你拿了多少银子?本王加倍给你!”
“说到这个嘛,不如……你猜猜自己到底值多少银两?”男人眼一眯,视线扫了下仍不吭一声的女娃,再转向梁王,冷声道:“我给你三次机会,你猜不中的话,可别怪大爷我。”
“十……十万两?”梁王哆哆嗦嗦地开始猜迷语。
“你值那么多钱??”男人嗤之以鼻。
“那……一、一万两?”额上开始冒汗,接着顺流成河。
“妈的!老子太闲了是吧?为了区区一万两跑来宰你?”男人悖然大怒,“给老子好好地猜,万一再猜错了,别怪大爷不讲道理。”
这人……原来还在讲道理?
梁王吓得魂不附体,不住求饶道:“大……大爷……请饶了本王,本王府上所有之物,你想要什么都行,本王一定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