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顶着一头乱发,质地精良的衣裳被扯破了几个口子,上面还沾染着大块血迹。
月青绫下意识地就觉得那是人血!
他们杀了他!接着泼水洗地!再毁尸灭迹!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月青绫痛苦地咬着下唇,愤恨又悲痛yu 绝地瞪着老板娘。
“青绫呀!你可来得真是进修,刚才还打算弄好了再去叫你哩!”老板娘乐滋滋地说着,柳眉忽地一蹙,猜疑地问:“你怎么了?脸上白得跟见了鬼似的,出什么事了?”
“你们……杀了……他?”她艰难地从嗓子眼里发出声音,不习惯开口讲话的她,因为愤然和绝望,以至于声音更显颤抖。
四年来,她偶尔会跟老板娘讲几句,对其他人从来都是闭口不言,时间久了,以至于让镇上的居民们都误以为她是个哑巴。
镇上的人们,是多么善良!从来不嘲讽她,还时时怕伤了她的自尊心,默默地维护她、关心她。
这些人里,包括并不喜欢萧残夜的老板娘、曲帐房、元公子……他们对她就像对待一个亲人,一个家里的妹妹,不止嘘寒问暖,不关怀备至。
正是有了他们的关心,才让她慢慢走出自己构建的牢笼,开始悉心专研医术,努力做回一个正常人。
可也就是他们,居然杀了萧残夜!杀了她最感激,也是她心底最重要的男人!
现在,他死了,仿佛曲终人散,日薄西山。月青绫发现自己万念俱灰,只是再一次感受到身不如死的滋味。
“是啊,不杀它还留着干嘛?”老板娘莫名其妙地反问:“反正也没人喜欢它,留在镇上是个祸害,早杀了好省心呀!”
“为什么?”她悲怆地问。
“不是说了吗?不能留,万一伤了镇上的人,可就不得了啦!”老板娘被她的神情搞得越来越糊涂,“青绫,你怎么回事?那姓萧的一回来,你就神不守舍的……”
“他死了……我也……不想活……”泪水说来就来,突然如雨下,打湿了那张凄苦无助的小脸。
“不会吧!”老板娘一头雾水,狐疑地看着她,“你说谁死了?”
“你们,杀了他……”月青绫捂住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拼命不让自己痛哭出声:“他……死了……”
“他?你在说……姓萧的?”老板娘这回总算听明白了,她睁大眼睛,张口结舌,“不会吧?我们杀他做什么?他的肉又不能吃!”
嘎?月青绫放下手,老板娘刚才说吃?
“咱们俩真是鸡同鸭讲,居然还讲了这么久。”老板娘“咯咯”地笑起来,一把拉住她,朝厨房里走去,“走啦!你跟着去看看去就明白了。”
月青绫被她拽到厨房门口,老板娘松开手,作了个“请进”的动作,示意她自己进去一探虚实。
进去以后,会不会看到萧残夜的尸首?会不会看到惨不忍睹的场面?
她不知道……可,她想知道,一咬牙,硬着头皮走进去,瞬间惊愕地瞪大了眼。
里面居然有一屋子的人!
仍在流着鼻血的曲帐房、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皇甫先生、沉默少语的棺材铺掌柜、酷劲十足的猎户、元记当铺的活宝元公子、正掌勺的贵公公,刚刚进来打下手的小二和小妹……以及那背对着她杵在灶台边,拎着碗正不耐烦地等着锅中美味的熟悉身影。
那是他!是萧残夜!
美眸瞬间睁圆了……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正在和大家伙一道等着开饭!
芙颊蓦然面红耳赤,一颗柔软的心因为之前的紧张,此时的释然而更荏然和不堪一击。
“咦?青绫,快来快来,马上就可以吃了。”皇甫先生捧着碗,热络地招呼着她。
一听见她的名字,原本杵在灶台边的高大的身影猛然一僵,头也不回地死盯着锅里的肉……
“月姑娘,刚才还说要小妹给你送点过去尝鲜,可巧你就来了,是不是闻到香味了?”正在灶前挥动大勺忙活着的福公公打趣道:“这家伙可野着呢,多亏了萧大爷和小荆两个才把它制住,要不它准会闹得鸡飞狗跳!”
“这家伙差不多一百五十斤,活捉它的时候还费了点工夫。”荆猎户淡笑,“把我的狗都给吓住了。”
“那种没出息的看门狗,下一顿就宰了来吃。”曲帐房已经开始盘算下一顿大餐了,立即引来众人十分的附和声。
“再没出息也是我的狗,谁宰了它我就宰了谁。”个性一向冷若冰霜的荆猎户也不恼,凉凉地撂下狠话。
这下众人都不吭声了,目光一致地盯着大铁锅装聋作哑。
“好喽!富氏秘制红袍野猪肉,鲜嫩香醇、野味浓郁,吃过就忘不了!”福公公一边吹嘘着一边将肉和汤盛到一只特大号钵里。
望眼yu 穿大半天的大伙儿正要一拥而上去抢肉,谁知老板娘乍然一声尖叫。
“青绫,你怎么了?”她惊慌失措地正要街上去抱住摇摇yu 坠的月青绫,但有个身影比她更快更迅速,已经轻而易举地抢在她前面将晕厥的佳人抱入怀中。
“丫头!”萧残夜紧蹙着眉头关切地看着怀里的女人。
月青绫没有回答,在昏过去之前,“萧残夜没死!”成了她唯一残存的意识。
纵使相逢只弹指,此心能有几人知?
他在她心里有多重要,谁又知道?
☆☆☆
是夜,月亮被乌云遮挡住,星光也蒙了尘。
镇外的松林里,站着两修地色诡异的女人。
“你找上我,到底有什么事?”其中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不耐烦地催促,“快点说吧,我家那口子身子不好,我得……”
“得了吧!在我面前就别装蒜了,旁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另一个身着异族装束的女子冷笑着,“心狠手辣的黄蜂针怎么可能可能变成贤妻良母?”
“水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农妇闻言,脸色一变,“因你是故友,见人有事需要帮一把我才依约而来,你再扯别的我可不奉陪了!”
“你别恼,柳大姐,你留在这乌龙镇有何目的是你的事,并与我无关,需要你帮个小忙到是事实。”叫水雉的女子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对农妇道:“我知道你在鸣凤绣庄里做女工,我得是机会接近那里的厨房,我要你把这包东西搁到夜枭的饭菜里,亲眼看到他吃下去就行了。”
“你还敢惹夜枭?”农妇惊呼:“连牟天仇都死在他手里了,‘金风细雨楼’如今也倒了,杀手们死的死、废的废,你不好好打算自己将来的日子,居然还去算计他?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就算我死,我也要拉着他一块死!不为牟楼主,也不为金风细雨楼,只是为我自己。”水雉凄怆地笑了笑,“你不会懂的,但你一定要帮我。”
“唉……”农妇叹了声气,接过纸包,“好吧,我就帮你这一次,但是你自己也要好自为之,以后你再有什么事,我可不会再出来了。”
“我明白,你放心,今后咱们就当不认识。”水雉说完转身便走。
农妇将纸包轻轻打开,低头嗅了嗅,一抹惊诧印上眉目,既而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
三日后,镇西。
太阳就快要下山了,黄昏的夜色即将笼罩四野。
“吱”地一声,门轻开半扇,月青绫从铁匠铺子里走出来,身后跟着铁匠的老婆柳氏。
“多谢您了,月大夫,我家当家的吃了您开的药,这些天好多了,还劳驾您亲自来看他……”
柳氏忙着招呼她坐,又感激涕零地道谢:“太谢谢您了,真是不对意思。”
月青绫轻轻一笑,摇摇手,示意她不必客气。
“我这些天都在绣庄赶工,听说凤大爷身子也不大好。”柳氏替她倒了碗茶,端给她后又继续唠唠叨叨着,“刚才回来时还看那位刚来镇上的萧大爷,一个人要上西山去采什么草药来着,也不知道他认不认得,万一给凤大爷吃错药可了不得了。”
月青绫正喝茶,一听这话,稍稍怔忡了下,才抿唇将口中的茶水轻轻咽下。
“凤大爷也真是,有病也不请您去瞧瞧看,他又不是不晓得您可是咱们镇的活神仙呢……”
鸣凤绣庄的凤大爷,家大业大,是乌龙镇上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偏偏视钱财如性命,一个铜板都不轻易花掉,整个一标准的守财奴。
就算病了,也是上西山采点草药熬了凑合着喝喝,死也不肯看大夫。
有一回月青绫听到全镇上下风言风雨,都传说凤大爷快挂了,说得那叫一个严重,就连酒窝妹都亲自去找谢掌柜把棺材给订下了。于是她索性自己跑了一趟绣庄,想给他把把脉,看看能不能救人一命。
谁知人家凤大爷不仅不领情,还连面也不见,说是“怕生”。
这么大的人了,还怕生?她在乌龙镇住了四年,看到这位凤大爷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也不知道这人到底真是天性如此,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月青绫默默地想着,又听柳氏说了会镇上别的事情,将茶碗里的水喝完后就拎起药箱起身告辞了。
身后,柳氏看着那走远的纤柔身影,再回头瞧了眼搁在桌上的茶碗,脸上忽然绽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第6章
铁匠铺子在镇西,月青绫要回到位于镇中的医馆,如果不走大道,拐个弯,就可以到镇南边的碧水湖。碧水湖畔,坐落着号称乌龙镇最豪华建筑群的“鸣凤绣庄”。
鸣凤绣庄的绣品是出奇的好,听说皇商出品供应内宫的也不过如此;而鸣凤绣庄的主人也是出奇的古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百天在生病,还有六十五天病危。
更奇怪的是,就算要死了,也绝对不看大夫。
那她,要不要转过去瞧瞧?瞧瞧那位凤大爷有没有大碍,还是……着绣鞋的莲足一顿,月青绫站在岔道口,思索着是去镇南的绣庄,还是去西山?
柳家嫂子说那个人跑到西山上采什么草药去了,谁知道他认不认得,也敢上山乱采。
罢了!还是去西山上,看看能不能碰到他。
小脸一红,她压根不愿承认,其实她一开始想去的地方就是西山,因为他在那里:就算她要去绣庄,也是因为他在那里。
自从那天她从昏迷中清醒,才明白自己摆了多大个乌龙,旁人不明白,可骗不了精明的老板娘,她副要笑不笑的滑稽样子,叫月青绫又羞又急。
因为过于焦虑而昏倒,明明在昏倒前她看到了萧残夜,也看到他眼底的担心。可为什么当她醒来时,他又不见了?
他在躲着她?让他亲了,抱了,他居然比她还像大姑娘,躲在绣庄里不出来。
哼!月青绫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气结。
她朝着西山走去,一路走一路注意有没有什么动静。这片山林她不常来,偶尔会跟着老板娘去位于半山腰的道观找女道士。路不算熟也不算陌生,万一找不到萧残夜,天黑不好下山了,也能打到往天山道观的小路。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时而被野花牵扯住衣裙,时而被一只松鼠吓了一跳的月青绫,脚步开始加快了。
天就要黑了!淡黄色的月牙儿爬上了树梢。
月青绫转过一个山头,突然停下脚步,隐隐约约好像听到说话的声音。
她悄悄地弯下身子,借着树木和黑幕的掩饰,慢慢接近……
不远处,在一片平坦的草坡上,站着一男一女对峙着,男的正是萧残夜!
见到他,月青绫忽然安下心了,即使在这黑漆漆的山林里,也不再感觉到胆怯。
他正与那个异族装扮的年轻女子交谈着,月青绫远远地看着,仔细地聆听两人的对话……
“你够狠!”水雉无奈地低叫:“我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那有何难,只要你有本事,挖出来瞧瞧便知道了。”萧残夜淡淡地说完,仿佛事不关已。
“你知道我没那个本事,又何必挖苦我?”水雉长叹一声,不解地问:“你杀了楼主,毁了‘金风细雨楼’,如今我们这些人就像过街的老鼠,人人可欺。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不坐上‘金风细雨楼’楼主的宝座?单凭你的名号和武功,别说武林,将来整个天下都是‘金风细雨楼’的!”
“你别抬举我,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萧残夜无所谓地耸耸肩,“什么狗屁楼主,什么狗屁天下,都跟我没关系。”
“那我呢?你一点都没想过我吗?”水雉痛苦地问。
月青绫的心猛地一怔,这个女子,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听她的意思,好像也是金风细雨楼的人,那么他们……可是情侣?
“你?”萧残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奇怪地问:“你想做什么?”
“你明明就……明明就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水雉激动地起来,“从你十三岁进金风细雨楼开始,我就一直在你身边,我们是一样的人,一起出生入死,闯过多少难关,可是你为什么从来……从来不接受我,不把我当成你的女人?”
萧残夜敛眉,没有打断她的诉说,只是静默地听着。
“你忘了吗?那年在沙漠里,我们俩都差点死了,你把最后一口水给我喝,我不信,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垂下长睫,月青绫同样静静地听着,心里泛起一股酸酸的滋味……
他们是一样的人、一起出生入死,闯难关……他们是一样的人,而她不是。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水雉忿然地看着他,大声问:“还是,你心里有了别人?”
长睫猛地一扬,月青绫连气也不敢喘,睁大眼睛注视着萧残夜高大健硕的背影,想听清楚他的回答。
“你这又是何必?”她听到他这样说,用一种十分平静、似乎置身事外的声音道:“我心里有没有人与你无关,但是,绝对没有你的位置。”
“你!”你的回答使水雉的眼中射出一丝恨意,“为什么,你给我一个理由!”
“爱或不爱,这样简单的事情,为何非要理由?”萧残夜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爱你就是不爱,没有理由。”
“呵呵……”水雉放声狂笑起来,“我早知道你会这样,够狠够无情!”可……也够吸引人。
“你走吧,我不会杀你,虽然‘金风细雨楼’里的人都让我憎恶,”他苦笑一下,“包括我自己。”
“我不走,就算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得到你的人。”水雉阴阳怪气地一笑,“你还察觉不出来自己体内有什么不对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