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越挫越勇,越难越要笑脸迎人,她怎么能轻易服输?
拍掉身上的尘土,她一面往厅里走,一面用软糯的嗓音道:「知道了。」
话分二路。
赵文清一口气赔掉千两银子,转头就要找人出气,可徐皎月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他火冒三丈,控不住脾气,当场就闹起来。
他揪住荷官衣襟,动手要赏对方两拳,可惜拳头还没送出门,就让赌坊里的保镳赏了一脚。
飞摔出去,他还想破口大骂,可难听话刚到嘴边,拳头就砸上他的脸。
片刻功夫,他鼻青脸肿,本来就很猪头的肥脸更加惨不忍睹。
赵文清气急败坏,没了逛窑子的兴致,带着小厮高源回家。
才要进府,赵文清碰到正坐着轿子准备出门的父亲。
见儿子那副鬼样子,赵擎心道,他肯定又在外头惹事。唉,儿子真教人头痛,好事不做专干坏事,每回都要他去擦屁股,不晓得自己怎会生出这个孽障?
他重面子,不想当街教训儿子,可看他那副模样不骂几声怎受得住?
「又打架?」赵擎口气不善。
「不是打架,是挨打,爹,你派人把喜从天降封了吧,他们诈赌!」
喜从天降?赵擎眼睛暴瞠,他竟敢跑到那里惹事!天吼、天哪,他晓不晓得赌坊背后是谁撑腰啊?就是他这个当爹的,也不敢轻易招惹啊。
要不,人家开店,他干么乖乖送上彩礼,三不五时还要「关心关心」。
没想到这个蠢货倒好,老子不敢惹的,小子给招惹上,是嫌他顶戴太重,想帮着摘下来?
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火在胸口蹿烧。「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爹,打人的不是我,胆子大的是他们。」赵文清抗议,分明不是他的错。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德性?」
身为独生子,赵文清从小被惯坏了,惯得不会看人脸色,直到现在仍一心要他爹帮着出头。
「我啥事也没做,不过是进去赌两把,才两把就丢掉一千多两,爹,您说这不叫诈赌什么叫诈赌?不行,这事绝对不能善了。」
赵擎气到头昏脑胀。
什么叫做绝对不能善了,若人家肯同他善了,他还得亲自上门致谢呢,他硬生生吞下怒气,问:「不然你想怎么办?」
「一把火把赌坊给烧了。」
「你敢!」
「这天底下就没有我赵文清不敢的事儿。」
赵擎气疯了,他这样聪明绝顶的人怎会生出这种蠢货?老天是有多看他不顺眼?「来人!把少爷给我绑进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他出门!」
赵文清错愕。
啥?不为他出头,还要绑他?那家赌坊是给了爹多少好处哪?可给再多,能比「花香满园」还多吗?张嬷嬷得罪他,还不是一样要亲自把柳丝儿送到他床上,伺候得他满意了才放人?
赵文清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的轿子离开家门,几个下人涌上来要绑他进府。
他怒目瞪去。「谁敢碰我!」
这一嗓子,果然没人敢上前。
话说完,高源立刻上前扶起他往府里走。
高源是他上个月买回来的小厮,十五、六岁上下,眉清目秀的,嘴巴甜、懂一点武功,他刚来不久就把赵文清身边的大昂、大举给取代掉。
第三章 大难来时各分飞(2)
看见高源,赵文清满肚子火气,伸腿往他屁股踹去,怒骂:「爷被人打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高源陪笑,「爷忘记了,您让奴才去知会张嬷嬷,今晚别让柳丝儿接客,等着好好伺候爷,奴才回到喜从天降,就看见爷……爷真不出门了吗?柳姑娘心里不知道怎么盼着呢。」
想到柳丝儿柔若无骨的身子,他身上某处硬了起来,可……爹禁他的足,怎么去啊?
皱皱眉头,想到柳丝儿红嫩的小嘴唇,他有些禁不住。
瞄一眼身后还跟着的下人们,他压低声音问:「你能把爷给弄出去吗?」
高源抿唇一笑,正愁找不到机会呢。「这倒不难,府里一、二十个武功高强的长随都不在,只是爷的银子全输光了,柳姑娘那里岂是两手空空能进得去的地方?」
「你去帐房支三千两。」
「爷说笑了,上回小的去支钱,帐房说得清清楚楚,往后爷一个月不得支超过五千两,而爷这个月……」
「爹是怎么回事?要钱不给钱,要他撑腰也不给撑,吃错药了吗?」
高源轻哼一声,不满道:「老爷肯定想把钱给那一边。」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让赵文清听见,他问:「那一边?哪一边?把话给爷说清楚。」
高源听见他扬声说话,急得跳脚,连忙捂住赵文清嘴巴,压低声音轻道:「少爷,您甭害奴才了,您这样嚷嚷,奴才会没命的。先回房吧,奴才再一一禀报。」
见他吓成这样,事情很大吗?
赵文清凝眉,看一眼跟在身后的其他下人,道:「都退下,爷自己回去。」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心想府里侍卫那么多,爷的身子又硕壮不灵活,应该是逃不出门的吧。
这样一想,便躬身为礼,乖乖退下去。
直到人全部走光,赵文清才道:「把话说清楚。」
「少爷,老爷在外头有新夫人啦,听说新夫人刚生下儿子,现在少爷已经不是老爷唯一的儿子,要是少爷再不乖乖上进,好好考出个功名,老爷恐怕是要偏到那一边……」
这还得了!「唯一」两个字始终是赵文清的倚仗,二十几年来,娘在后院使多少办气才让那群莺莺燕燕断了念,这会儿……爹是另辟蹊径哪。
「人在哪儿?」
「在银杏胡同,朱红色大门那家,听说是五进宅子,伺候的下人足足有上百人呢,足见老爷对她极宠爱。」
一个小小外室竟敢住那么大的宅子,还用上百人伺候,说不定吃穿用度比他们这边还好,怎么能行?他爹的,全是他的,怎能花在旁人身上?
赵文清暴怒,大步往娘亲院子跑去。
看着他肥硕的身躯快步往前,颇有几分喜感,高源微微一笑,追上前。
「少爷,您做啥啊?」高源急道。
「我去告诉娘,让娘抓狐狸精去!」
「少爷,抓不了的啦,您别害夫人了。」
「为哈抓不了?」
「爷没发现吗,府里那群武功高强的长随通通不在?许是派到那边保护新夫人和小少爷了。」
「什么新夫人、小少爷?赵家的少爷,就我一个!」他瞪高源一眼,继续迈开肥腿往前进。
不多久功夫,赵夫人召集满府奴才仆妇,直奔银杏胡同。
赵夫人是户部侍郎章勤的嫡女,赵擎之所以能和四皇子搭上线,负责为萧承业在杞州搜刮财物,全因为赵夫人。
赵擎为人圆融,看似左右逢源,其实是性格狡诈、处处讨好,他能一路走到如今,不得不说赵夫人厥功甚伟。
不管是家里大小事或与萧承业的联系,几乎是赵夫人一手张罗,赵擎搜刮的民脂民膏也是赵夫人经的手,因此高源数度潜入赵擎书房,始终一无所获。
赵夫人身边服侍的至少有三十人以上,她们把赵夫人的院落守个滴水不漏,铁桶似的,要在那么多的娘子军眼皮底下不知不觉行事,根不可能。
这会儿闹腾起来,高源才有可乘之机。
赵夫人方方面面都掌控得很好,尤其在子嗣上头,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这会儿外室都有儿子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平日里指挥有度的赵夫人,这会儿乱了章法,为对付被拨过去保护外室那些武功高强的长随,府里只留下几个老弱妇孺,其他人全跟着出门去,声势浩浩荡荡。
高源一声啸响,几名黑衣人从墙外跳进赵府。
他们顺利潜进赵夫人屋里,快手快脚倒腾着,细细的铁丝往匙孔里插进去,咚!锁弹开。
一个个箱笼,就这样被打开。
不多久有人道:「找到帐册了。」
高源快步过去,看到属下找到的帐册,有一整箱呢,只不过……明明是贪污帐册,可上面记的却是糖二十文、三百斤、大豆八文、九百斤……
不对,一看就有问题,谁会天天买大豆、棉花、米、粮、糖?赵家又不经商。
这样的帐册不能成为证据,在迅速翻过几十本帐册,确定全是这种记法之后,高源懊恼极了。
不多久,有人找到信件。
可这信件和帐册一样教人憋闷,信里讨论天气、讨论生活日常……但怎么可能哪,堂堂四皇子会和一个五品知府讨论日常琐事?
况且,这么「普通」的信件,又怎会仔细按着日期排列整齐?
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把所有的帐册,连同信件、房契地契银票全部洗劫一空,反正现在赵府只剩下老弱妇孺。
一声令下,转眼功夫,黑衣人把布疋扯成数条布巾,将能带得走的全往里头塞,屋里一副被大盗摧残过的模样。
「撤!」高源道。
待黑衣人们一个个跳出窗外,他看屋里一眼,忍不住摇头。
唉,真真是太没家教、太没礼貌,侵门踏户的还把人家里弄得这么乱,事情要是传出去,会坏了名声。
不行,得描补描补……
太阳尚未偏西,屋里尚未燃起灯烛,但法律没有规定只有夜黑风高才能杀人放火,于是高源从怀里拿出火褶子点起蜡烛,然后……点火……
原该领军前往岭南消灭蛮邦的三皇子萧承阳,怎会到杞州来?
接到四皇子的密信时,赵擎措手不及乱了手脚,但杞州终究是他的地盘,再乱,他也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掌握线索。
四皇子一再交代,三皇子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他们在杞州的事儿万万不可漏了馅,四皇子还说,若是能让三皇子出大纰漏,将他顺顺当当除去,日后行事会轻省得多。
因此一听到有人举报说三皇子萧承阳在静方园出入,他连拜帖都没递就直接上门。
别怪他心急,眼前可是个大好机会,奉旨前往岭南的萧承阳却跑到杞州,这是公然抗旨哪!
他把身边得用的、武功高强的长随全带上,怀里还攒着蒙汗药,打算一举把萧承阳给截胡。
没想到等过大半天,赵擎没等到承阳的影子,却等到凌云卓把他的夫人和儿子以杀人罪嫌抓进牢里的消息。
可真敢啊,一个小小七品县令,竟敢动他的人!
但等赶到了大牢,了解了详情,看着狼狈不堪的妻子、儿子,赵擎气到站都站不直了。她居然……居然杀死方氏和方氏生的儿子?糊涂、实在太太太糊涂!
天,方氏可是四皇子的心头好哪!
去年底,四皇子到杞州办差邂逅方氏,两人浓情密意,谁也分不开彼此,若不是回京日期逼近,若不是皇帝择定的皇子妃对四皇子未来大有裨益,四皇子肯定会把方氏偷偷带回京里。
当时,还是他在四皇子跟前苦口婆心、好言规劝,让四皇子大婚之后再请贵妃娘娘从中斡旋,让方氏能够顺利进京。
他还劝道,若是方氏生下一儿半女,封为侧妃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方氏不过是个商家女,深知自己的身分,能得此恩典,哪还有二话说?
四皇子离开杞州后不久,方氏怀上孩子,眼看着大婚之日逼近,方氏与四皇子的事万万不能透出半点风声,万一毁了这门亲事,光是皇帝那里就讨不了好。
方家是大家族,人多口杂,为免消息外泄,赵擎便将方氏给接到外头安置。
这事儿办得四皇子非常满意,对赵擎诸多提携,眼看这任知府任期将满,四皇子允诺要安排他进京当官。
这分允诺代表对四皇子而言,他不再是个能帮着弄钱的小官,也代表四皇子对他将有大用。
没想到他连妻子章氏都不提,处处小心的隐秘事儿,竟会搞成这副模样。
章氏胆子太大,她在后院逞威风,对女色不上心的赵擎,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了,再加上章氏精明能干,能在仕途上扶他一把,他便事事妥协、处处倚重,谁知到最后……
怎么办?方氏是四皇子的心尖尖儿,她生下的又是四皇子的长子,现在竟被章氏给活活弄死,此事闹大就是谋害皇家子嗣,四皇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物,他真不晓得怎么把事情给圆掉。
若章氏没被凌知县抓个现行,他还能谎报方氏难产,可是凌云卓横插一脚,想把事儿给抹平,哪能?
别无他法了,他只能把章氏推出去,日后戴罪立功,想办法继续为四皇子效忠。
只……四皇子还是得防的,帐册和密信得好好保存,在必要的时候才能换自己一条活路。
「钥匙给我。」他向章氏伸手。
只是在妻子面前窝囊了一辈子,这个手,他伸得战战兢兢。
章氏一语不发,对着赵擎冷笑。她何等聪明,赵擎这是打算把她当成弃子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分飞,大难还没临头呢,他就迫不及待和她撤清关系?哪能这么容易。
「放我和文清出去。」
「杀人者死,你还想出去?若你还有一点慈爱之心,就把罪行担下来,也许文清还有条活路走。」
哈哈,章氏疯狂地捧腹大笑。
「不过弄死一个小妾,你连儿子的活路都不给?」
有四皇子撑腰,赵擎在杞州就是个土皇帝,身为赵夫人,弄死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妇人,他会摆不平?更别说,审案的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七品芝麻官,若他出声,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凌云卓敢不放人?
赵擎不这么做,理由很简单——他想要摆脱她。
真真是有了新人忘人哪,也不想想当年他一个没没无闻的穷进士,是谁一路扶着他坐到如今的位置?难道就因为她年老色衰就该自动让位?
他打定主意为方氏报仇,真心想弄死她?
肯定是,章家势力太大,他不敢亲自动手,怡好有凌云卓这个愣头青出头,他就迫不及待给配合上。
杀人者死,这话说得多铿锵有力,待她午门斩首后,说不定他还能混个清廉为官、正义公道的好名声。
她早就感觉不对,去年四皇子到杞州办差,赵擎跟前跟后处处讨好,那副费尽心力的奴才嘴脸,让他在四皇子跟前博尽好感。
所以他不需要章家了?所以不想被掣肘了?
同床共枕二十几年,她岂不知赵擎多么精于算计,没有用处的章家,一腿踢开是刚好而已。
心,冷得彻底,看着赵擎,章氏心中恨意节节高涨。
见章氏这样,赵擎何尝不想把真相说出来?问题是已经闹成这样,他只能牢牢死死地守住秘密,只能把方氏摊到自己头上,否则四皇子那里……
他有种坏了四皇子名声,四皇子就有本事坏了他的性命。
「她不只是一个小妾,还是一条人命,杀人偿命、国家律法,人人都要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