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地,玄色人影消失在金阳之下。
风吹动衣裾,带来一丝凉意,曲天时仰起头,喟然一叹。
第9章(2)
寅卯交接时分,天色未明,雾气蒙蒙,将瓶盖打开,倒入白色粉末。
行迹诡异,鬼鬼祟祟地左右探看,见没人发觉又悄悄地溜回房中,阖上房门。
鸡啼声一起,曙光射向摇曳的树梢,脚步声也纷呈,洒水的洒水,浇花的浇花,厨房的大婶连打了三桶水准备开伙。
袅袅炊烟升起,饭菜香溢满院落,忙碌的下人们一刻也不停歇,大盘小盘的早膳往饭厅,让主子们享用。
这是一个看似平静的早晨,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杜家人与客人同桌食,和乐融融,相谈甚欢。
其中只有一人迟迟未下箸,神色不安的恍着神,以筷拨菜却不进食。
“怎么了?娘的小心肝,这些菜你不爱吃吗?”特别宠爱小女儿的杜夫人见她一口未食,不免关心的问一声。
娘亲的低唤,杜盈星这才回过神,惊慌不已的差点打翻面前的菜肴。“我……我昨晚没睡好,吃不下。”
“唉!瞧你眼睛红咚咚的,要不要回房躺一下?”肯定是伤心婚事没着落,难过了一整夜。
偏心的杜夫人狠瞪了二女儿一眼,怪她不爱护妹妹,硬是抢妹妹心仪的男人。
无辜的被瞪的杜春晓闷着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但是碗里多了剔了刺的鱼肉,曲天时的窝心举动让她的心没那么难受。
而这三人的互动落在一旁的杜庄主眼中,他顿感惭愧。手心手背都是肉,亲生的爹娘竟不如一名外人贴心,他深深自省。
杜盈星迫不及待想离席,她实在担不起众人责备的眼神,但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双腿就动不了,“不用了,娘,这红烧肉是你最爱吃的,我夹了一片给你,你吃了以后青春永驻,身体康泰。”
“呵……瞧这小嘴多甜呀!就会哄娘开心,你这两个姐姐有你一半的嘴甜,我这当娘的就可少了很多烦忧。”好在有可人的星儿,让她开怀。
“哪有甜呀!人家最爱娘了,不管我做错什么都不会处罚我,我要当娘最疼的小心肝。”她语带语带双关,暗留退路。
做了坏事的人总是容易心虚,杜盈星眼神不定地直往娘亲身侧偎,引起杜庄主的注意。
“你做错了什么怕人罚?”
声如洪钟,杜庄主一声低喝,小女儿脸色一白,慌得一脸惊惧。
“吃个饭吼什么?想吓谁呀!瞧瞧我的宝贝女儿都被你的大嗓门给吓着了。”杜夫人不悦地嘟嚷着。
“孩子不能宠,一宠就无法无天的,不做亏心事有什么好心慌?”大惊小怪,她宠得在过头了。
“老爷,吃你的饭吧!我宠个孩子你也唠唠叨叨的,要是你多替咱们星儿想一想,她哪会失魂落魄,一颗心不知丢哪了。”都是煞星的错,故意带回个人品出众的男子来惹人伤心。
没理由的,杜夫人把小女儿的不顺心怪罪到命中带煞的二女儿。
“你……妇道人家。”不想夫妻失和,他只好让步。“今儿个我把大伙找齐,主要是有两件事要宣布,一是映月的婚事,她也老大不小,该找户好人家了……”
眉头微颦,杜映月谁也没看,闷闷地放下碗筷。
“当然,要她同意才下聘……还有春晓和曲公子,我想……”他们的婚事早早办了也好,省得夜长梦多。
“等一下,你怎么只想到映月和春晓,那星儿呢?她也是你的女儿呀!”不能厚此薄彼,漏了她的小心肝。
“她才十六岁,不急。”真是的,在商议大事,她凑个什么劲。
“谁说不急来着?我看就把星儿许配给曲公子,她喜欢他嘛!当父母的自要成全她。”她话锋一转,显得冷漠。“春晓是什么命格你会不清楚吗?咱们就别害人家了,万一克死了夫婿,可是要守活寡的。”
“娘……”杜春晓怔愕的睁大眼,不敢相信娘亲竟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你在胡说些什么?简直是……”杜庄主因妻子的话气得满脸涨红。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夫人,下人们都痛得在地上打滚,全身无力地直喊肚子疼,好像中毒了……”
“什么?!”
张管家匆忙来报,一脸震惊的杜庄主站起身,掌击桌面,突地,他全身酥软,两脚站不直又跌了下去。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发生状况,不是腹痛如绞,便是冷汗直流,一点力气也提不上来,虚软得没法走路。
“老……老爷,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手……没办法动……”她的肚子好疼。
“我不知道,我也一样……”他试图运功逼毒,但力不从心。
蓦地,杜庄主的视线落在一桌饭菜上,顿然了悟。
“饭里有毒。”
他只是猜测,并未确定,但做贼心虚的杜盈星却慌张的跳了起来,直挥着手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下的毒……”
在她跳起的一瞬间,怀中的瓷瓶滚落,些许粉末飘散开来。
“就是你下的毒。”尚能挺住的曲天时抬起瓷瓶,指出罪证。
“我……我没有,不是我,你……你不要诬蔑我……”她要否认到底,没人可以指证她所为。
“那么,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没事?”还能活蹦乱跳,神色正常。
“我……我……那是我胃口不佳……呃!没吃饭……”对对对,这是天大的好藉口,没吃就不会中毒。
“你怎么晓得毒下在饭菜里,而不是在其他地方呢?很多人一早忙到现在滴米未进,却同样身中奇毒。”看她能狡辩到几时?
“我……呃!我……我是……”她慌得说不出话来,眼神闪烁。
“星儿,真的是你吗?”杜庄主脸色沉痛的问道。
她不敢回答,头低低的,绞着手。
“为什么?”她是红叶山庄三小姐,竟下毒残害自家人。
“我……我……”她吞吞吐吐,说不出个好理由。。
“因为她被杜夫人宠坏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气恼她想抢自己姐姐的男人,有杜夫人当靠山,她什么也不怕。”宠儿不教,养虎为患。
“世侄你……你和星儿……你们……”难道是他引狼入室?
原本趴在桌上呻吟的郑晓仁挺起上身,状若无事的喝起酒。
“真是难为你了,杜庄主,竟养出这么个逆伦不孝的女儿,吃里爬外,私通外人,你可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这汾山黄酒,口感十足,甘醇润喉。
“你……你为什么……我不懂,你不是来向映月求亲……”为何痛下毒手?
阴冷的狭眸闪了闪。“如果你不要心存贪念,早早交出我们郑家当年交给你的婚配信物,我也用不着多费神,拐个弯达到目的。”
他们有今天的下场是自找的。
“等等,在百花楼派杀手狙击晓儿的人也是你?”一开口指明要“东西”,杀手倒在其次。
惊愕万分的杜春晓听了曲天时一席话,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她得罪人,引来杀机,而是他——他前任未婚夫买凶对付她。
心急的她想拿下罪魁祸首,一只大手重重按住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没错,我以为信物在她身上,气恼砸下重金买凶,得偿所愿。”可是行动遭人破坏,未能得手。
“你杀我女儿……”好个狼子野心,竟狠心至此。
“杀她……”郑晓仁阴恻恻地低笑。“不只是她,所有人都一样,你要是不拿出郑家的宝藏关键,我一个一个在你面前杀了。”
“你连我也要杀……”杜盈星气愤地推他,骄纵的性子至此时仍未改。
“哼!”他顺手一推,将不知天高地厚的杜三小姐推倒在地,然后再狠狠踹了她最引以为傲的脸。
以为拥有美貌就可以瞧不起人吗?他毁了它,看她还神不神气。
“没有宝藏,我根本不晓得你在说什么?”要真有宝藏,他早还给郑家,绝不独占。
“死到临头还嘴硬,想抱着银子进棺材是不是?”他狞笑地抓起杜夫人,一把亮晃晃的刀子就往她脖子上搁。“这女人老了,我帮你处理掉她,你好再娶个年轻点的妻子,替你生个带把的儿子。”
“你……你把刀子放下,别伤她……”杜庄主心惊地挣扎起身,但终究力不从心。
郑晓仁仰头大笑。“好,我听你的,不过,你也要跟我合作呀!乖乖的把宝藏关键拿出来。”
他表现得十分和善,但眼底的狰狞和狠厉是瞒不了人,心性凶残。
原来他不过是个挂着善人面具的伪君子,表面做些令人称赞的好事,为善不落人后,私底下却丧尽天良,做尽一切利己的坏事。
“真的没有,你要我拿什么?”杜云山几乎是用吼的,吼出全身的无奈。
“看来,没送你一点礼你是不会说实话的,那我只有得罪了,杜夫人,一路好走……”
他手中的刀子高高举起,毫不迟疑的刺向杜夫人胸口。
“放开我娘——”
一道弹起的身影撞向持刀的郑晓仁,他没防到有人还能动,手一松,刀子落了地,人也被撞倒。
第10章(1)
“你……你怎么没有中毒?”
郑晓仁惊骇万分的瞪着行动自如的杜春晓,脸上有着无法置信的惊恐,他爬呀爬到柱子旁,抓住一个中毒的老妇,以此为要胁,阻止她上前一步。
他虽不懂武,却满怀心计,狡猾又奸佞,计划着每一步棋,连退路都想到万无一失,绝不让自己有失风被捕的一天。
为了成功,他可以牺牲所有人,即使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也面不改色,一心只想拥有全天下的财富,成为除了天子外最有权势的人。
他的野心之大令人咋舌,似乎已经陷入疯狂之境。
但是,恶人到头没有恶报吗?
“不只她没有中毒,我们亦然。”他的诡计终将未能得逞。曲天时巍然而立,神情峻然,他长臂一伸,扶起心爱女子及杜夫人,让两人安稳地在他的保护下。
而他的身后是装腹痛的小德子,以及假晕的严功,他们同样神清止朗,毫无中毒迹象。
“你们……为什么……不可能……你们应该全部中了毒……”他看向其他中毒者,确实痛苦难当。
“因为我们有福星照拂。”曲天时含笑地看向一脸腼腆的杜春晓。
“福星?”
他伸出手,轻握蜜色小手。“晓儿无意间说了句你的脚一跛一跛的,而且背影似曾相识,很像百花楼秘道里脱逃的幕后主使者。”
“什么……”她光凭着背景就认出是他?
“当时她只当是玩笑话说说,我却记下了,你有很多的特征符合被捕党羽的形容。”他的腿是最大的败笔。
“我不是……”郑晓仁否认,不认罪。
“你看这是什么。”曲天时一说完,尽责的严功便取来一张狐狸面具。
“你……你们……”怎么可能?他骇然。
“我派了属下前往郑府搜查,在你的房间的床底下有条秘道,你将贵重物品藏在下面,包括这个面具。”以及他的娇妾美婢十数人,供他淫乐。
假面具被揭穿,他也就不再有任何掩饰。“哼!全是我所为又如何?除非你不想要这个老女人的命,不然就乖乖地让出一条路,让我离开。”
他不确定所挟持的人质是否能保全他,因此他虚张声势,勒紧老妇颈项,做为护身符。
但他的确押对宝了,杜府的每个下人对杜春晓来说都像她的家人,尤其是他手中这一个,更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放开我的奶娘,不许你对她动粗。”她不能让任何人伤了奶娘。
“奶娘呀!”他阴阴一笑,力道加重。“要不要拿你来换她?”
他以为没人会傻到用自己来交换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她回答得相当爽快。
“好……”
杜春晓才上前一步,臂膀被人由后拽住,曲天时不赞同的眼神直盯着她,不准她轻举妄动。
“好?”他神色古怪地一睇。
以主换奴,她真义无反顾?
“先把人放开、再留下解药,我可以网开一面,留你一条生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郑晓仁嗤哼,“你凭什么给我保障?光是空口说白话,我才不会上当!”
他不相信自己以外的人,所以他才戴上狐狸面具,以防遭同伙出卖。
“凭我是一国之君的身份。”曲天时威仪立现,面露精芒。
“一国之君?”他先是一怔,继而大笑。“哈哈……你真当我是三岁稚童好哄骗?好歹编个像话的谎言诓人还差不多。”
“放肆。”严功长剑一抽,威风凛凛。
“咱家公子真是当今圣上,你有眼不识泰山,胆敢冒犯龙颜,真想抄你九族才肯大彻大悟吗?你这黑心肝的可恶小子。”比着莲花指的小德子尖着嗓子大骂,那模样比女人还娇媚。
“你……你真的是……不可能……皇上怎会来到灵月城?”他打死也不信。
“你没听过微服出巡!万岁爷是为了访视民情才出宫,你再不把皇后的奶娘放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任谁都救不了了。”废话说多了口会干,直接亮牌吧!
小德子取出“天顺帝”令牌,神色活现地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
“你说她是皇后?”郑晓仁指着杜春晓,仓皇失声。
“万岁爷都亲上红叶山庄提亲了,还会有假。”这人真不通气,死字刻在额头还喘大气。
郑晓仁面如死灰地问:“你……你说,只要放了这老太婆和拿出解药,你就会饶我不死?”
“君无戏言。”一言九鼎。
“好,我放……”为了自保,他并未立即放人,只是先扔出解药。
郑晓仁一如他的名字,真小人,他狡猾成性,不轻易信任人,在没确保自身的安危前,他仍小心翼翼的拖着奶娘往门边退,随时戒备着,一有机会就准备拔腿开溜。
担心解药有假,杜庄主不顾反对地先行服用。他是庄主,理应肩负起一庄大小的安危,何况今日之危起于他不受教的小女儿。
一会,药性渐渐奏效了,他的腹绞消失了,脸色恢复红润,人也有体力了,四肢虽然还有点酥麻,但已无大碍。
接着大家也陆续服了药,解了身上的毒,欢天喜地的互贺重生。
“我还有一个要求。”没见到那东西,他怎么也不甘心。
都插翅难飞了,他还敢开条件?大伙鄙夷的目光全看向犹作垂死挣扎的郑晓仁。
“什么要求?”
死囚也有留下遗言的机会。
“我要杜庄主将我祖父死前留给他的信给我看一遍。”否则他一辈子也无法释怀。
“信?”曲天时流转眸光,看向准丈人。
杜庄主先是怔忡了下,继而苦笑地走向厅堂旁供奉祖先牌位的神桌,底下有个小暗柜,他不费力的一抽,取出一张泛黄的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