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水不知该佩服她的勇气可嘉,还是骂她愚蠢无知。
「你自己看着办吧。」她决定让某人自己去解决。
李逸风拽住她的手,阻止她离开,面无表情地看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你既然做下如此事情,我平王府再容不得你。好在大错末铸成,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你收拾收拾出府去吧,此后与王府再无瓜葛。」
不要怪他心狠,若今日大错铸成,只怕穷这一生,他也无法挽回妻子的心。
若水性情刚烈,与她的名字恰恰相反,不怒则已,怒则巨浪滔天,无力回天。
「王爷……奴婢错了……饶了奴婢吧……王爷……」
「拖出去。」李逸风冷然吩咐。
左右侍从不敢多言,架起大丫头便拖了出去。
温若水张嘴欲言,但终究没出声。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这丫头说到底是咎由自取。
「若水——」他满是愧疚地唤她。
「你好好休息吧。」她硬下心肠抽回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卧房。此时此刻,无论如何,她也没办法跟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待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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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命有时是很诡异的。
现在,温若水再次有了这种感觉。
就在她跟丈夫之间的问题尚未解决之时,皇上却下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圣旨——命她送和亲使节团出关。
而在得知这是云燕公主的请求时,她便释然了。
原本伤势渐有起色的李逸风,如今伤势加重,在听闻妻子奉旨送使节团出关后,又吐血了。
「小姐,你真的这么狠心?」杏儿看着收拾行囊的主子,迟疑地开口。姑爷这几天好惨呐,府里人谁看谁心疼,偏偏小姐硬着心肠不闻不问。
「我也想将那一幕从脑中删掉,可是我做不到。」温若水闭了下眼,苦笑。
杏儿沉默了。那一幕确实太……小姐的眼里容不下沙子,这她是知道的。
「所以,现在这样也好。」至少暂时不必面对,她突然很想当鸵鸟。「你跟我一起走吧。」
「奴婢当然要跟着小姐,小姐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杏儿坚定的说。
温若水笑了,伸手摸摸她的手,感触颇深地道:「还好我还有你。」
「小姐还有老爷啊。」
「对,我还有爹。」送使节团出关后,便转道去看父亲好了,从此父女相依为命也甚好。
「小姐,明天就出发了,你真的不去看姑爷一眼,道个别?」
「徒惹伤感罢了,不去也罢。」温若水神情一黯。
杏儿不敢再提,心里实在替小姐不值,也为姑爷抱屈。
要怪只能怪贵妃娘娘没事找事,难道她就没听过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吗?搞得本来渐入佳境的两人这下又陷入僵局。
「明天就跟使节团上路,早点休息吧。」她将打包好的行囊放到一边,开始宽衣准备上床睡觉。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这几天她一直跟杏儿睡在一起,那间卧房大床已毁,而她也不想再回想起当日的一切,没再踏足半步。
主仆两个吹灯就寝,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当两人提着行囊打算悄悄离府时,就看到脸色苍白如纸,身形瘦削的李逸风负手立于府门前,静静地看着她们。
「身子不适,便回房歇着,不必替我们送行了。」温若水将目光移向他处,语气淡漠地说。
「就这样走了?」他问,声音虚弱而无力,间或伴随着一两声咳嗽。
「圣命难违。」她托词。
「温若水。」他低低地唤她的名字。
温若水本欲登鞍上马的动作一停,眼微垂,亦轻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嘱咐吗?」
「你真无情。」他不是指责,而是陈述事实。
「或许吧。」她不否认。
他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一只手,声音带着痛苦,「可为什么你这样无情,我还是放不下你?」
「你太多情了。」她想抽回手,可是他攥得死紧,「放手,我还要赶去跟使节团会合。」
「真无情……」他头一侧,一口血吐在青石板上,点点殷红,触目惊心。
「你……」她别开头、「何苦?」这样逼她做什么?现在她真的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跟他相处啊。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轻而坚定地说。
「你需要休养。」她不做回应。
李逸风喉间问一甜,又吐出一口血。
杏儿在一旁看不过去了,「小姐,你就当哄哄姑爷也好,他再这样吐下去,你不出京城就成新寡了。」
「有事等我回来再说。」温若水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
他直直地盯着她,「你还会回来吗?」
这男人真是太了解她了。温若水不得已再次避开他的视线,「当然。」
「我不信。」
「时间真的要到了,王爷你也确实需要休养,我们就不要在此多做纠缠了。」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她断然拒绝。他如今的身体哪里禁得起长途跋涉?
「你可以看看本王是否做得到。」他毫不退让。
「何必呢?」她语气为之一软。
他将她拉近,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那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我?」
「别逼我。」她面色微变,「我只是没办法勉强自己。」
「同样,」他盯着她的眼,「我也没办法勉强自己忘记你。」
「小姐,到底走还是不走?」杏儿在旁边推波肋澜。
「你给我闭嘴!」温若水火大转头朝她吼了一声,然后又转过来看着丈夫,「起程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使节团不可能会等你的。」
「来人。」
温若水讶然地看着从旁边驶出一辆马车来。
李逸风笑了笑,「我不会让他们等的。」父皇让若水送耶律飞雄一行人出关,这就表示他们会朝夕相处一段时日,而这让他很不安心。
即使她什么都没说,可他还是从她的神情之中猜出,她已经明了耶律飞雄的心思。
而事情发生在他们夫妻这种冷战的情形下就更加的不妙,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随你吧。」她放弃跟他争执了,这男人执拗起来有点不可理喻呢。
「陪我坐车吧。」他拉着她向马车走去。
温若水不是挣不开,却担心用力过猛伤了他,最终竟是被他箝制,无法自由行动。
杏儿在后面偷偷笑了。小姐到底还是舍不得姑爷。
第8章
一行人一路向西,朝着边关而去。
因为李逸风这个重病伤患的加入,致使队伍行程受了不少影响,好在双方都保持着缄默,对此不置一词。
温若水不只一次的劝他留在当地等伤病好了再赶上来,可均遭到李逸风的拒绝。
最后,她也懒得再说了。
虽然温若水对他尚有芥蒂,但他们毕竟是夫妻,在人前总要维持和乐的假象,所以每日投宿或扎营时,两人不可避免的要共处一室。
只是,每当李逸风想要搂抱她时,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忆起当日卧房中那不堪的一幕,打从心里排斥他的亲近而躲避开去。
这让李逸风无奈之余更加痛苦。
忽明忽暗的油灯在桌上摇曳着,寂静的厢房内只有偶尔灯花爆裂的声响以及两个人的呼吸声。
李逸风痴痴地看着地上妻子熟睡的面容,不禁满心惆怅。
一时疏忽没及时将母妃赏赐的丫头处置好,便铸成这次大错。而若水一时无法根除心中的阴影也情有可原,他只希望时间不会太久,否则他的日子着实难过。
「夜深了,还不睡?」睡在地铺上的温若水开了口,然后翻了个身,将背影留给他。
李逸风不禁无声的笑了笑。原来她没睡着。
温若水微微蹙了眉头,抿紧唇。他那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又不是死人,怎么会感觉不到?
「若水,我有点口渴。」
温若水在心里诅咒了一声。明晚一定要让杏儿那死丫头过来作伴。
起身帮他倒了杯茶,她看着他喝下去,然后当她去接杯子时,他握住她的手。
「若水,要原谅我真的那么难吗?」
她眼眸微垂,「我说过这需要时间。」她早就知道他跟来只会搅乱她的心,时不时就会让那不堪的一幕跳出来刺激她一下。
「陪我坐会儿好吗?」他说得小心翼翼。
她抽出手,拿过杯子,转身,「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李逸风心中暗叹。还是闪避他啊。
而此时,温若水也无心睡眠,索性便打开客栈的窗户,举目远眺。
她纷乱的心绪就如同满天那不断闪烁的星子一般浮动,偏偏始作俑者不肯给她冷静的空间,硬要赖上来。
她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当初他不也是这般硬赖上来的吗?这品性倒真是让人没辙……
听到身后有声响,她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
当一件披风披上肩头时,她不得不在心里叹气,转身。
果然,他也只着了一件中衣,却把披风披上她的肩头,这是存心想害她心疼吗?
替他将披风系好,温若水的声音带了丝恳求,「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在想什么?」他总觉得眺望远方的她给他一种很飘忽的感觉,彷佛下一刻她就会自他身边永远的消失,这让他很不安,不由得就想打破那种氛围。
「没想什么,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罢了。」
「感慨世事无常?」
她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他笑了,「我好像就是在这里赖上你的吧。」
她面上微红,别开眼。
是呀,他就是在这座青州城正式赖上她的,从此便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的系在一起,甩都甩不掉。
「明日出城应该还会路过我们初遇的茶寮,一起去喝杯茶吗?」
「睡吧。」她关上窗户,朝地铺走去。
美好的东西总是易逝,况且他们的初遇,要她说,还真是跟美好完全搭不上边。
「有时,我真觉得你很残忍。」
温若水抿了抿唇,不轻不重地回了句,「其实,你也很残忍。」
「若水——」他不懂。
「是你让我变得这般残忍的。」她轻轻地说。
李逸风顿时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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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物是人非!
茶寮居然已经不存在,一行人默默地从官道上走过,车马辘辘。
李逸风莫名有些伤感,在他心中最美的相遇之地竟只留下回忆!
今天,她没有在车上陪他,而是骑着她的枣红马,悠悠地跟在车旁。
宫道两旁高大的树木,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声响,有时,甚至会有一两片微黄的叶子飘落。
时已入秋,塞外正是马壮兽肥的打猎时节。
「小姐,鸟。」杏儿兴奋的喊。
他看到她的身影犹如穿云之雀自马背上一跃而起,于空中轻盈转身,复落于马背之上,手中已多了一只浑身白羽又带着点点黑斑的鸟儿。
「这鸟好漂亮!」杏儿小心的接过去,轻轻的摸了摸,然后手一松,鸟儿重新振翅飞入广阔的天空。
「既然喜欢为什么又放手?」前面的耶律飞雄回首看着杏儿笑问。
杏儿一脸认真的道:「就是因为喜欢才放手啊。」
「哦?」耶律飞雄一脸求教。
「鸟儿离了天空就像鱼离开了水,我倒宁愿看着它优游自在地飞在天空上,也不想看它在笼中凋零。」
本是无心之语,落入有心人耳中却俱是心头大震。
两个男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同一个人身上,而她正望着那鸟消失的方向怅然若失。
李逸风的眼神微沉。是否她也因他而失去那片振翅翱翔的天空?所以她才这么的不快乐?这么的想逃离他?
耶律飞雄亦在心中叹息。是的,如今的温若水虽然温婉娇美,却彷佛失去在战场上那种夺目耀眼的光芒。
温若水蓦地层颜一笑,轻斥一声,「驾,杏儿,咱们比比看,谁先到前面那个岔路口。」
「小姐,你要赖……」杏儿拍马追了上去。
主仆两人银铃似的笑声飘落在空中。
李逸风看着她们飞奔而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他似乎有很久不曾见她这般态意纵情了。
「王爷。」
李逸风看到耶律飞雄策马走到车边,礼貌地回以一笑,「耶律将军,有事吗?」
「王爷有什么感想?」耶律飞雄直率地问出口。
塞外民风果然是骠彪悍啊。李逸风心中不禁哂然一笑,「将军呢?」他不答反问。
耶律飞雄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似乎每个人都有最适合她的一片天空。」
李逸风从容不迫地道:「你我不是那个人,似乎便少了最合适的立场。」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各怀心思。
队伍继续向前,等到他们看到温若水主仆的时候,所有人不禁哑然失笑。
三岔路口的风有些大,风吹动马上之人的衣袂,也吹乱她颊畔的长发。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一身浅黄的她身上,顿时耀眼得让人无法逼视。
而在她的马前,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个蒙面人,散落一地的刀剑足以说明他们是些什么人。
「谢谢女侠。」旁边是一群惊惶甫定的行人。
「小姐,王爷他们来了。」杏儿向主子通报。
李逸风从车上下来,眉头皱紧,「他们是些什么人?」
「一群不长眼的土匪喽。」杏儿笑嘻嘻地回答。
耶律飞雄闻言哈哈大笑,「说得是,休说是这几个小毛贼,即使是千军万马,温将军又何曾惧怕。」
「耶律将军谬赞了。」温若水敛了眉眼道。
众人突然发现,刚刚她那张扬凌厉气势瞬间消失殆尽,仿佛一切不过是他们的错觉。
她的人便如同一潭湖水,无风时平静无波,若遇狂风,必定波涛汹涌,气势惊人。
耶律飞雄眼神不由得一深。
「咳咳……」李逸风伸手抚胸,面现痛色。
温若水从马上一跃而下,伸手扶住他,略有责备地道:「外面风大,你出来做啥?」
「你没事吧?」
「有事的是躺在地上的人。」杏儿在一边插花。
「回车上去。」温若水口气半带命令。
「好吧。」他点头。
温若水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哀哀乱叫的上匪,冲着自己所带护送使节团的军上将领纷咐,「带一队人马将这班人扭送青州府衙后赶上来。」
「属下遵命。」
「去吧。」她不再看那些人,迳自扶着丈夫走回马车。
身后的耶律飞雄眼神一黯。或许只要她愿意,哪里都能是她翱翔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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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两队人马在边城前互道珍重,耶律飞雄最后看一眼温若水,这才拉转马头扬鞭而去。
眺望眼前熟悉的景致,温若水闭上眼,感受边塞那带着沙尘的风拂面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