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顾胜发怔的时候,颜玉尔已经松开他的脚踝跳了起来。
“喂,你就是不给我吃对不对!”
顾胜愣住,搞什么,一秒变脸啊?
颜玉尔大步折回到床边,抄起玉枕就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然后在顾胜有所反应之前,那又冷又硬的枕头就已经砸了上来,“小气!铁公鸡、大坏蛋,让你不给我吃、让你不给我吃,打你!”龇牙咧嘴的小女人彷佛是气急的小兽。
“喂,颜玉尔!”
“打你。”高度不够,跳起来揍。
“住手,你再这样我就还手了,喂,该死,噢!”
“给不给我吃、给不给我吃?”
本来已经心软的顾胜被打得急了眼,“不给,就不给!”
“啊啊啊,过分!”
咚、咚、咚……玉枕砸上肌肉,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
听起来就好疼啊,躲在门外的顾纤云伴随着那些声响一下一下地缩脖子,心都跟着哆嗦了起来。
真看不出来这个小个子的大嫂发起火来这么吓人啊,完全和自己那位脾气火爆的娘亲有得一拚了。
“颜、玉、尔!”砰!房门猛地被撞开,顾胜本人伴随着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一起冲了出来。
“喂!”
回答他的还是砰的一声巨响,房门又被关上了。
“颜玉尔,你竟敢打我?是不是找死!”
“就打!”房门那一侧的颜玉尔同样很激动,“谁让你不给我肉吃?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躲在角落的顾纤云简直要给大嫂竖大拇指了,不不,大嫂比娘亲厉害多了。
娘虽说总会骂大哥,但大多数都是不痛不痒,更别提动手了。
还见一次打一次?老天,这个十七岁的小嫂子不一般啊?太霸气了,简直是大哥的克星。
感叹归感叹,顾纤云还不忘把自己藏好。若是被大哥知道自己看见了他被揍的场面,那她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顾胜气得脸色铁青,又对着房门臭骂一顿之后才拂袖离去。
等他因为愤怒而变得格外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顾纤云才敢从角落里走出来。
她整理了一下刚刚自己听到的消息,思付了一下之后看了眼手中的午饭,紧接着也下了楼。
半刻之后,她端着一份新准备的午饭出现在云厅。
顾纤云有些不安地来到颜玉尔的房间,推门之后并不意外地看到了满屋的狼藉,她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的障碍物来到内室,目光四下寻了一圈之后才在角落找到了颜玉尔。
半刻钟前还暴跳如雷,凶如小老虎的她现在正可怜兮兮地窝在床上咬被角。
“大嫂?”
“唔?”颜玉尔咬着被角看过来。
“该吃午饭了。”
虽然对除妖师毫无好感,可她还是很客气地说:“谢谢你帮我送饭。”
“我今天给你带了好吃的。”顾纤云笑了笑。
“可我现在没什么胃口。”颜玉尔重新咬住被角,一点兴致都没有。
反正顾胜那个小气鬼已经下了死命令,她的那些宝贝肯定是吃不到了,虽说下人每日送来的食物都很丰盛,可对颜玉尔而言只要不是素肉和玉厄就都算不上是好吃的。
“真的不尝尝看吗?”
见她又摇了摇头,顾纤云不由得端着托盘走到床前。
碗碟中飘出的幽幽香气令正打算摇头拒绝的颜玉尔忽然停下了动作,她的鼻尖抖了抖,继而抬头看向顾纤云,清澈的水眸之中漾出了一丝丝地不可置信。
这难道是她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
面对着颜玉尔已经泛出绿光的眼神,顾纤云笑着点了点头。
“啊!”颜玉尔抑制不住地兴奋大叫起来。
顾纤云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哦大嫂,这些也是我偷拿出来的。”
颜玉尔立刻捂住嘴巴,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顾纤云笑了笑,轻手轻脚地将托盘放到旁边的桌上。
没等人家招呼,颜玉尔就已经飞过去准备开动。
那一瞬间,什么除妖师、什么降魔令,她简直觉得除妖师与妖精之间几千年来结下的心结都被解开了,若不是怕吓到顾纤云,颜玉尔真想扑上去狠狠地亲她几下。
里然眼前这个埋头苦吃,几乎要把小脸埋到碗里去的小女人是自己的大嫂,可她毕竟比自己小几岁,又天生童颜,所以顾纤云瞧着她莫名其妙地就浮上了一些母爱,觉得颜玉尔可爱得要死,让人没办法不去喜欢她,于是口气里竟也不自觉地添了一丝疼爱。
“你要是喜欢,我明天还偷来给你吃好不好?”
“嗯嗯!”满嘴是饭、像极了仓鼠的颜玉尔重重地点了点头,笑眯了眼睛。
顾纤云本以为对方对自己有敌意,可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获取了颜玉尔的好感,她的笑容纯粹而简单,水盈盈的清澈眼眸里装满了热情与善良。
顾纤云这才发觉她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完全不会掩饰。
这样善良美好的一个女孩,自己居然误会她是个妖怪,顾纤云简直要愧疚死了。
于是忍不住主动开口道,“大嫂,我想我该和你道个歉。”
“道歉?”颜玉尔正在吮着手指,不解地看向她,“为什么?”
顾纤云将自己把她误会成妖怪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她不好意思地垂着头,所以完全没看到对方惊愕的表情。
颜玉尔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把这件事告诉自己,更没有想到顾纤云已经确信她并不是个妖怪。
顾纤云为什么会认定自己碰到了降魔令却毫发无伤?自那晚在台阶上看了一眼之后,她明明就再也没见过降魔令了。
这几日一直陷在没有肉吃、没有酒喝的痛苦之中,颜玉尔竟然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那张降魔令的去处。
在被顾胜扛回家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会被伤害,可是等到两人都脱得赤裸裸了之后也没等到预料之中的剧痛。
而从之后几天的接触中可以判断,顾胜也根本没有把降魔令带在身上。
可他为什么要对顾纤云说谎……难道,顾胜是在保护她吗?刚才被他燃起来的怒火瞬间就被扑灭了。
顾纤云离开许久之后,颜玉尔都没有缓过神来。
—碟素肉、一壶玉厄,颜玉尔就此和顾纤云建立起了坚不可摧的革命友谊。
不过就在两个女人的友情迅速升温的时候,顾胜与颜玉尔这一对夫妻的关系却是日渐冷却。
那日被颜玉尔失手痛殴了一顿之后,顾胜就再没出现过。
而从顾纤云口中知道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信息之后,颜玉尔就始终处于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眉开眼笑的神经病状态中。
一想到他隐瞒顾纤云保护自己,颜玉尔就不由得捧着脸开始傻笑;可再想到顾胜那日所说的话和拟香阁里的画像,她的笑脸就又忍不住垮了下来。
反复地纠结了好一会儿之后,颜玉尔最终还是选择了愁眉苦脸。
毕竟顾胜保护自己这件事还不能确定,可他心里有别的女人的事却是有凭有据的,再者说,如果他真对自己好,为什么又把她锁在房间里?
还铁石心肠地把她所有的宝贝都没收了!难道他也会对画里的那个女人做这么无情的事情吗?肯定是不会的,脸上的愁云瞬间又烧成了怒火。
这时正值晚膳时分,当顾纤云端着晚饭推门而入的时候,正瞧见颜玉尔坐在桌前撇着嘴生闷气。
她将托盘轻放到桌上,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表情,“又和大哥吵架了?”
“人都消失了,哪还有机会吵架。”她都已经好几天都没见到顾胜了。
颜玉尔垂下嘴角,轻轻叹气。
“那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顾纤云贴心地把那碟素肉放到她眼前。
颜玉尔托腮盯着面前的肉干,难得没有什么食欲,和她逃出顾府的那个早上一样,好像离开了顾胜,离开了他的管制和咆哮,自己就没那么馋嘴了。
捏起一片肉干寒到嘴中,咀嚼了好半天之后,颜玉尔忍不住把那日问春枣的问题又问了顾纤云一次。
“纤纤。”
“嗯?”
“你知道楼后面的那个拟香阁吗?”
顾纤云点了点头。
颜玉尔又问,不过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好像根本不指望对方能回答,“那你知道里面藏了什么吗?”
“食谱啊。”顾纤云想也不想地说:“怎么了?”
颜玉尔目光微亮,“除了食谱呢?你知不知道那里还有一张女人的画像?”
“知道啊。”
得到意料以外的确定回答,颜玉尔立刻放下托着脸的手,“她……”才刚说出一个字,她却又抿上嘴,忽然不想再问了。
真要弄得那么明白吗?揣测变成事实之后就没办法再逆转,如果她不能离开顾胜,那知道真相之后会不会更难过?颜玉尔咬住下唇,忽然沉默下来。
见她说到一半就不吭声了,顾纤云不由得问:“大哥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颜玉尔有些不太明白。
顾纤云似乎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大娘的事情啊。”
“大娘?”画中的女人叫大娘吗?好奇怪的名字。
“娘亲?”
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的颜玉尔霍地站了起来,眼睛瞠得老大,“画里的女人是顾胜的娘?”
呃,看来大哥并没有告诉她啊,顾纤云自知说错了话,不过大嫂与大哥既然已经成婚,这件事是她早晚都要知道的,所以当对方继续追问的时候,顾纤云也并没有刻意隐瞒。
不过她也只是告诉她自己的娘亲,也就是现在的顾老夫人并不是顾老爷的元配,在她嫁进顾府之前,顾严先是娶了顾胜的娘亲为妻。
“剩下的事,我觉得还是由大哥亲口告诉你比较好。”她一个外人,确实没有立场来陈述这件事。
不过有的事顾纤云却是可以透露的,比如拟香阁里收藏着顾胜娘亲留下来的食谱,他每月的初一、十五一定会亲自去那里面打扫,并且把所有的食谱都搬出来晒。
所以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那里的每一本食谱仍旧和新的一样,比如因为七月三十是娘亲的忌日,所以顾胜每年七月都会食素,十数年如一日,从没有变过。
颜玉尔认真地听完,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
怪不得顾胜会呆呆地看着那幅画像,怪不得他不介许别人随便靠近拟香阁,原来都是因为已故的娘亲,原来她一直都误会了顾胜。
“七月三十?”
颜玉尔算了一下,继而错愕道:“不就是明天吗?”
“是。”
想了一想,颜玉尔又问:“我明天想要见他,你可以帮我吗?”
“明天大哥一整天都会很忙。”
“我可以晚上去见他。”
“你想问清楚大娘的事情?不,明天不是个好时机……”
颜玉尔却是摇了摇头,而后认真地说:“不,我只是想要安慰他。”
其实只要知道顾胜没有爱其它女人这就够了,对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是很感兴趣。
而且明天是他娘亲的忌日,那顾胜一定很难过、很伤心,颜玉尔觉得自己应该去陪着他、安慰他。
顾纤云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她能看出颜玉尔在顾胜心中的地位不同于常人,或许也只有她可以安慰大哥吧。
第9章(1)
翌日一整天,顾府上下都弥漫着严肃沉重的气氛。
终于将娘亲的祭礼圆满办完之后,顾胜就把自己关进了拟香阁,直到夜深都没有再出来。
这时,顾纤云支走了看守颜玉尔的下人,成功地帮她溜出了小楼。不过两人鬼鬼祟祟地来到拟香阁外之后,她还不太相信事情可以这样顺利地进行。
“那个冰块男呢?”颜玉尔警惕地四下看了圈,改口道,“我是说那个看护这里的男人。”
“你说天鹰?今天大哥在阁里,所以他休班。”
颜玉尔松了口气。
之后在顾纤云的鼓励下,她缓缓地朝不远处阁室走去。
这是在解开误会之后,她首次面对顾胜,颜玉尔觉得有些莫名地紧张,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起来没完,彷佛随时都有可能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
站在雕镂精致的木门面前,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鼓足勇气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往阁中走去,可没过多久就被一道冷冷的声音吓得驻足。
“我说过,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颜玉尔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循着声源侧目望去,只见顾胜端然坐在案后。他一袭肃穆黑衣,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坠饰,就连那乌黑的发亦是用纯白束带挽起的。
颜玉尔忽然觉得喉头干涩,唇瓣嚅动了半晌过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是我。”
顾胜闻声抬头,看到她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愕然,不过很快那抹愕然便被满眼的哀恸吞没。
他低下头,声音微哑,“出去。”
“我……”
“想要吃肉还是想要喝酒都随便你,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吵。”
“我不是来要食物的。”
顾胜无奈地抬起头,剑眉紧拢,“那你是来要什么的?”
颜玉尔咬住下唇,心疼地看着顾胜。
明明还是那样强健的体魄、明明还是那样粗狂的面容,可她却仍是能从那难掩的肃杀之气中寻出些许脆弱。
顾胜的脸色很不好,黝黑的皮肤上透出些许苍白,一双鹰隼般的眠眸里布满了血丝。
他是那样的高大、那样的健壮,可这一刻,颜玉尔却觉得他随时都可能会倒下。
“对不起。”快步走到顾胜的身边,她蹲下来伏上他的膝,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颜玉尔的举动令他满头雾水,虽然这种时候很不想被人打扰,可顾胜仍是没有忍心再继续赶她走,一双大手在颜玉尔头顶上悬了悬,终究还是柔柔地落下。她哭了,他能感觉到有一丝湿热正透过衣衫渗入。,
顾胜抚了抚她的发,“怎么了?”
“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难过、愧疚、心痛,种种情绪反复拉扯着颜玉尔的心,当那温热的大掌落下的时候,泪水瞬间决堤,她不争气地呜咽了起来,“我不该气你、不该打你,我只顾着喝酒、吃肉,却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你……对不起,这段时间你那么忙、那么伤心,我却还总是捣乱,对不起……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呜呜呜……好对不起你……”
顾胜怔了怔,须臾后无奈地轻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所有的愤怒都烟消云散。
她总是有让人立刻就消气的本事,那日被莫名其妙地揍了一顿之后,顾胜真是气得再也不想去见她,因为好像在她心里,那些酒肉要比他重要得多了。
可现在一见她伏在自己膝上可怜兮兮地道歉,顾胜却又气不起来了。
因她而起的怒火、因娘亲而起的哀恸,瞬间都化作了满腔的怜惜,“傻丫头。”
颜玉尔自顾胜膝上抬头,片刻后爬起来钻到他怀里,找了个舒服地位置坐好,“我以后会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