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玉臂紧搂着他的脖子,一双眼儿红通通的。
顾胜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让人没办法拒绝,“好。”
“也不要赶我走。”
顾胜觉得有些好笑,“我不会赶你走的。”
“不,我是说现在,现在别赶我走。”
颜玉尔收拢了手臂,蓄满眼泪的眸子里写满了坚持,“今天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你……”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偷偷地难过。”
她的眼神真挚,温暧得令顾胜的心狠狠一颤,明明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告白,竟让他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微微颔首,将颜玉尔揽入怀中用力地搂着,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可颤抖的声音还是泄漏了他的失态,“你都知道了?纤云都告诉你了吗?”
窝在他怀中的颜玉尔点点头,“告诉我一点点。”
顾胜点点头,而后便陷入了沉默,颜玉尔和顾胜两人静静地拥抱着,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顾胜才缓缓地开口,他粗嘎的声线呈现出难得的轻缓温柔,“在很多年前,安津里有一位名噪一时的厨娘叫焰娘,她不仅人美,厨艺更是一等一的好,当年追求过她的男人加起来可以绕壶儿镇一圈。可最后,顾家的少爷顾严成功地虏获了焰娘的芳心。顾严生于富庶人家,他有着良好的出身、殷实的家底,不过焰娘并不在乎这些,她单纯地爱上了这个男人,并且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与他成了亲,即使要面对难缠的婆婆、严肃的公公,还有一大堆瞧不起她的妯嫂叔嫂,可焰娘从不觉得后悔。她以为只要有爱,两个人就可以永远地幸福下去。”
顾胜停了下来,顿了顿之后才又重新开口,“可惜,她错了。”
窝在他怀里的颜玉尔不由得揪紧了他胸前的衣裳,顾胜握住她微凉的小手。
“在他们成婚的第三年,焰娘在回娘家的路上遇到了强盗,不仅钱财全部都被劫尽,连受惊昏倒的她也被强盗虏回山寨。”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那个强盗头子并不是人性全无,在发现焰娘是个已经怀有身孕的女人之后,就把她放了出来。其实回家本来只有不到五天的路程,可身上一点盘缠都没有的焰娘竟然走了将近一个月,几乎拚掉半条命之后,最后焰娘终于还是回到了顾家。”
颜玉尔听完之后不由得松了口气。
“那就好。”
“好?”顾胜冷笑,“不,一点都不好。”
“为、为什么?”
“因为她失去了顾严的信任,变成大家口中被强盗虏走,并失去了清白的女人。”
颜玉尔立刻激动起来,“可是强盗明明没有碰她啊!”
“没有人相信,大家只知道她失踪了一个月。”
“那么……”她顿住,忽然不想再问。
“你想问她肚子里的孩子?”顾胜替她说完,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大家一口咬定那是强盗的孩子,顾严其至不肯听焰娘解释一下,就给了她一纸休书。离开顾家之后,焰娘独自生下了孩子,然后一个人把他养大。那时的焰娘已经身败名裂,那些追求她的男人消失了,那些争相聘请她的酒楼老板也消失了,她……”
“别说了。”颜玉尔把头埋在他的颈窝,不住地摇头,“别说了。”
“为了养活孩子,她用那双掌勺的手开始帮人家洗衣服、纳鞋底、敲核桃。你知道吗,那时侯为了省下买核桃锤的钱,焰娘就用手去剥核桃,剥得指缝里全是血……”顾胜搂紧了颜玉尔,浑身都在颤抖,“而她的儿子,从小就被人骂成是野种。”
“不……”颜玉尔哭了。
顾胜却笑了起来,“一个荡妇背着一个野种整天去菜场捡烂菜叶吃,你说,好不好笑?”
“不好笑、不好笑……别说了。”
可顾胜却没有就此停止,他必须说完,郁结多年的痛苦在心口鼓胀,如果不说出来,他一定会崩溃的,“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持续了十三年,十三年之后,不知道是因为新妻子一直生不出儿子,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顾严忽然派人找到了那个孩子。滴血验亲之后,十三年前的小野种,忽然摇身一变成了顾家老爷的沧海遗珠,可这时……”
顾胜深吸了一口气,眼角忽然滑过了一滴泪,“这时焰娘已经去世了,她其至没能等到沉冤得雪的那一日。”
凸起的喉结艰难地滚动,坚硬的胸瞠下滚出难忍的哽咽。
颜玉尔从他怀中抬头,发现顾胜也在掉眼泪,心疼地想要伸手为他抹去,结果刚一抬起手就被顾胜用力护住。
颜玉尔望向他的眼,因那里闪动着的痛楚而心如刀绞。
“她是个好女人,可没人愿意相信。”顾胜深深地望着她,声调因为哽咽而扭曲,“你相信吗?告诉我,你相信吗?”
颜玉尔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然后伸手捧住顾胜的脸,不断地点头,“我相信、我相信,顾胜,我相信。你娘她是好女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话音未落,她就已经被顾胜用力地搂入怀中。
他无声地哽咽,刀刃般的薄唇颤抖着抿起,滚烫的清泪软化了冷硬的线条。
他闭上眼,似乎再也没有力气继续说了,过往的回忆如同寒风般掠过心头,几乎他所有的热血悉数冰封,所以顾胜只能越来越用力地拥抱着怀中温软的娇躯。
她是这样的热、这样的软、这样的娇小,可这一刻她却成了他所有力量的来源。
太痛了,真是太痛了。
只有抱着她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不会因为疼痛而死掉。
第9章(2)
“顾胜,不要难过,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痛苦,颜玉尔一遍又一遍地告白着自己的心意,彷佛是要把自己所有的眷恋与热情全部奉上,不虚伪、不做作,没有欲言又止、没有欲拒还迎、没有欲语还休,她将自己的心意完完全全、坦坦荡荡地表达出来,“失去了焰娘,你还有我。”
原来顾胜并非看起来的那样强势与霸道,原来他有着这样痛苦的过去。
那一刻,她的灵魂彷佛可以透出颜玉尔的身体,穿过顾胜坚如盘石的外壳,看到里面鲜活又脆弱的心。
她从没觉得两人靠得这样近过,她不是颜玉尔,他也不是顾胜,有的只是两颗滚烫的心,紧密地依靠在一起,互相汲取力量。
“我会陪着你,永远永远陪着你,永远、永远。”
永远,这真的是一个好动人的词。顾胜搂着她,半晌之后才吐出一个字,“好。”
顾胜的敞开心扉与颜玉尔的真情告白,使得两个人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实质性发展,迅速从饲养关系上升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关系。
对顾胜而言,既然决定了要认认真真地发展这段关扫清所有可能干扰到他们的障碍。
放眼所有的障碍物,顾纤云绝对是最碍眼的那一个。首先,是她除妖师的身分太过危险,其次,是她和颜玉尔的关系太好了!
忌日过后,应该是他和颜玉尔的关系有所进步才对,可是为什么她们俩的关系也发展得这么好了?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这两个女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胜并不能了解,虽然颜玉尔很依赖他,可他毕竟不是个女人,之前她会黏着顾胜只是因为他是自己来到人世间认识的第一个人,有了顾纤云之后这份依赖就被分成了两半。
因为顾纤云对她也很好,而且不会吼她、不会骂她,更不会把她拉到床上折腾,她们可以一起聊天、可以一起玩,可以讨论一些只有女人之间才能讨论的话题。
顾胜不懂这些,他只知道这两女人日渐深厚的情谊就像是一根刺,几乎要把他的眼睛扎瞎。
这一日,顾纤云正和颜玉尔说悄悄话。
“真的啊,你居然以为那画里的女人是……”
“嗯嗯,要不是你告诉了我,我还不知道要误会到什么时候呢。”
“不过也可以理解嘛,大娘年轻的时候确实长得好美。”
“怪不得顾胜也长得那么好看呢。”
“呋,他是你男人,你当然觉得他长得好看。”
“本来就是好看嘛!而且身上也很好……唔……”
顾纤云立刻捂住颜玉尔的嘴,“哎哎哎,嘴上又没遮没拦的了,知不知道羞?”
“唔……不许、不许捂我嘴巴,我是你大嫂!”
顾纤云笑起来,“昨天求我帮你偷肉干的时候,你怎么不晓得自己是大嫂了?”
砰。
忽然凌空飞上桌的包袱打断了房中的欢笑声。
圆桌旁的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只见顾胜正黑着脸站在门口,壮硕如山的身躯几乎堵去了全部的阳光。
两人看看他,看看桌上的包袱,又看看他,最终还是顾纤云忍不住问出疑惑,“大哥,你要出门?”
颜玉尔一听这话立刻站起来,“你要出门?去哪里啊?要去多久?”一面抛下连珠炮似的问题,一面提着裙摆快步走到顾胜身边,“带我一起嘛。”
“我没有要出门。”对于娇妻显而易见的不舍,顾胜觉得十分舒心,大掌顺势搂住她的腰。
“那是……”
“是她。”目光滑向顾纤云,写满了大义灭亲。
“纤纤,你要出门?”
颜玉尔立刻又提着裙摆朝顾纤云跑过去,“去哪里啊?要去多久?带我一起嘛。”
顾胜无语了。
顾纤云满头霎水,“没有啊,我没有要出门啊。”
“你不是来参加祭礼的吗?”这时,顾胜已经大步走来,独占欲极强地将颜玉尔扯到自己身边搂好。
顾纤云还傻兮兮地没有搞清楚状况,“是啊。”
“现在祭礼结束,你也该回去了。”
顾纤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大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在赶我走?”
“是。”干脆利落的一个字。
“喂,大哥,你怎么可以……”
“你怎么可以赶纤纤走!”
颜玉尔挣开顾胜的怀抱,迅速地跑到顾纤云身边,对方顺势扯住她的衣袖,跟着应和,“对啊,你怎么可以。”
“我怎么不可以?”
颜玉尔护在顾纤云身前,绝不退让,“纤纤是你妹妹啊。”
“是又怎样,就算是我老子,该走也要走。”
“大哥……”
眼锋扫向顾纤云,阴恻恻地丢下一句,“你是自己走,还是要我去叫钟祈来接你?”
“我走!”那个男人的名字立刻令顾纤云改口,立刻从颜玉尔身后闪出来抱起包袱。
颜玉尔愣在原地。
顾胜指了指门外,“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了。”
“多谢大哥,后会有期。”言毕,风一样的卷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告别飘散在风中,“大嫂,我还会回来的……”
腰际拴着的铃铛配饰被顾纤云掠起的风吹得叮铃一响,颜玉尔微微回神,傻兮兮地眨眨眼,“这就、这就走啦?”
缓了好一会儿之后,呆滞的表情逐渐变成不舍,她的小脸一点点地皱起来,大眼中瞬间蓄出了泪花,紧接着便扑簌簌地落下。
正暗自得意的顾胜一见她开始掉眼泪,不由得有些慌神,“哭什么?”
“呜呜呜呜,纤纤走了……没人陪我了。”
“我不是人吗?”顾胜表示很不开心。
“不一样啦,纤纤对我很好的……”颜玉尔坐下来趴在桌上,开始嘤嘤地哭。
好?好个屁!不久之前她还琢磨着要用降魔令弄死你呢,笨蛋。
“呜呜呜,我都没来得及和纤纤好好告别一下……”
“你够了喔,她是回家又不是去死。”顾胜没好气地拍拍她的头。
颜玉尔扭动了一下表示抗议,“没人陪我玩了,也没人帮我去偷肉干和玉……”
“你说什么?”
哭声一停,颜玉尔立刻抬头,一秒变脸,“没说什么。”
“不准撒谎。”黑眸眯起。
颜玉尔瘪了瘪嘴,然后又开始趴在桌上开始哭,“谁让你把人家的宝贝全部都没收的……”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让她走的?”果然,在这个女人心里酒和肉真是比什么都重要。
颜玉尔不吭声,趴在桌上哼哼唧唧。
顾胜伸手把她拉起来,一脸严肃,“我问你几个问题,答得好了就有肉吃,如果答得不好、或者故意撒谎,那我……”喀喇一按骨节,以目光警告着颜玉尔“明白了吗?”
“明、明白。”
“玉厄、瓜子相比,你更喜欢哪个?”
“玉厄酒!”颜玉尔毫不犹豫。
“素肉和玉厄相比呢?”
“唔……素肉。”她小小地犹豫了一下。
“那素肉和顾纤云比呢?”
颜玉尔开始陷入了深深地思考,好一阵子之后,才认真地说:“素肉。”
“那素肉和我比呢?”
这回颜玉尔倒是毫不犹豫,“当然是你啦。”
顾胜心头一喜,却硬是绷着脸,“我说过,不准撒谎。”
“我没有撒谎啊。”颜玉尔眨眨眼,诚实地说:“肉和酒都是你做的,有你才有得吃,所以我当然最喜欢你啦。”
习惯性地钻到他温暧的怀中,磨蹭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提意见,“如果你不总是管制着不准我吃的话,我想我会更喜欢你的。”
“是吗?”
“是。”
顾胜撇了撇嘴,咹,说得好像自己好像很在乎她能够更喜欢他一点似的。
将颜玉尔柔软的娇躯从怀里推出去,顾胜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衣袂,“就算要吃,也麻烦你去吃小仓库里的,酒窖和肉坊里的都是半成品,就算不心疼钱,也心疼心疼自己的肚子吧,真是的。”言毕没好气地走出房间。
“你的意思是……”
颜玉尔想了想,继而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追出去,“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随便吃了吗?”
“只要你的肚子装得下。”
身后立刻传来一阵兴奋的欢呼声,紧接着便是急促响起的脚步声。
顾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机敏地回过身,还没来得及站稳颜玉尔就已经飞身扑了过来。
他身子一晃,而后紧紧地搂住了怀中的小女人。
这样的戏码,在那一日过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而且一次的台词都是一样的。
“顾胜,你真好!”说完响亮地在他的脸颊上印上一吻。
“啧,又弄得我满脸是口水。”顾胜嫌弃地抹了抹脸,可唇角却忍不住上扬。
颜玉尔攀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顾胜。”
“嗯?”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吧?”
“嗯。”
“永远,永远哦。”
“好。”
第10章(1)
永远,永远。
或许心疼顾胜的过去,或许是宣告自己的决心,总之每一天颜玉尔都要强调一次。
不过奇怪的是对方每一次的响应都只是一个嗯字,这种感情得不到响应的感觉让人不太爽,所以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颜玉尔都在致力于研究如何让顾胜更在乎自己。
可惜盟友顾纤云已经回家了,她无计可施下又找到了春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