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树叶沙沙,一片落叶飘下,罗宏擎本能地看了看那片树叶,毕竟他们所站立的地方距离老桃树并不远。虽然已是初冬,但因为白天气温仍然很高,所以树上的毛毛虫还是不少。
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惧意,啸月心头起了一个报复的念头,她噘嘴微笑。「罗大哥真认为我是好女人吗?」
看着她嘴角的那抹笑容,罗宏擎的心没来由地一跳,但他还是坚定地点头。
「那好,」啸月从身边嫂子的缝纫篓里取出一只木盒,将里面的线团倒进篓子里。「如果你亲手从那株桃树上捉毛毛虫装满这只盒子,我就相信你。」
「捉毛毛虫?」罗宏擎的脸色白了。
他因为小时曾被毛毛虫螫伤过,后来就一直很讨厌这种浑身长毛的爬行昆虫。此刻听啸月居然要他用手去捉那虫子,他焉能不惧?
「啸月,妳简直没规矩!」秦啸阳抱着女儿走过来,厉声喝斥她。「宏擎,不要听她的,这丫头实在是被我们宠坏了。」
秀云看着啸月,暗示她。「妳是说笑的,对吧?」
「不,我不是说笑的,他要是想娶我,就会为我做任何事。」啸月任性地说。
她眼睛的余光看到黄茳和陈生都很不满地瞪着她,但她不在乎。就像困兽犹斗般,她不会放弃任何迫使他放弃婚约的机会,会为赢得自由做最后的努力。哪怕她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所有人咒骂、不守妇德、没有操行的女人,她也无所谓!
罗宏擎看着她眼里叛逆的目光,自然明白她的动机。
他暗自深吸口气,对她伸出手。「给我盒子。」
「大人!」陈生恼怒地喊,黄茳也站起来了。
「你们俩给我坐下!」他严厉地说,而当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啸月。
啸月认为那是因为他希望她改变主意,取消要他捉虫的无理要求。
可是她偏不,她要让他知难而退,永远不敢再娶她!
「罗大人,啸月妹妹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秀云看着这两个如同斗鸡似地盯着彼此的未婚夫妻,实在觉得难以理解。
「不,她不是开玩笑。」罗宏擎说着接过盒子,再看了啸月一眼,故作轻松地说:「也许,现在是我克服弱点的时候了!」
秦啸阳知道他的个性,也就不再阻拦,只是后悔不该把他的短处说出来,让妹妹有机会整他,也因此他对啸月非常不满,训斥道:「我们秦家怎么会有妳这样无礼又任性的丫头?」
啸月没回应,因为她看到罗宏擎已经开始他艰难的工作了,而她的心紧绷着。
再稍后,当看到装满毛毛虫的盒子和他青白的面色时,她更是懊悔死了,觉得自己是天下最蛮横无理的女人。
「罗……罗大哥,我、我……」在数道指责的目光中,她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她的本意只是想逼他拂袖而去,以后不再理她,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去捉了一盒子虫。
「看,毛毛虫其实并不可怕。」罗宏擎由着陈生将手中的盒子取走,轻声说。
秦啸阳命令丫鬟。「去取水来让罗大人洗手!」
啸月无法面对大家,她转身逃出了院子。
她心里充满了内疚和无助感,一方面对罗宏擎她感到抱歉,另一方面她对自己的婚嫁毫无把握。
她不知道如此一次又一次的刁难都没让他退却的话,她还有什么办法能改变她与他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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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样的忧虑中,离约定的婚期只有半个月了,啸月的心越来越不安定。
虽然她知道罗宏擎是个好人,可是也知道「好人」并不等于「好夫君」。
随着对他了解的加深,她越来越感觉到他是个个性刚硬、坚持原则、很难被改变的男人,因此也越加相信一日一嫁给他后,她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地到港口去看船,自由自在地到处游玩,甚至她觉得连出门的权利都没了,因为那是罗宏擎的「原则」所不允许的!
只要想到从此只能待在家里听他的命令行事,她的眼前就一片黑暗。
跟他做朋友的确很好,可是嫁给他,让他做自己的夫君?
不,她不要!
这几天从哥哥和陈生、黄茳不经意的谈话中隐约得知,他已经从在她的帮助下捕获的那两个贼人口中得知一些情报,也正在利用那个她最早发现的秘洞安排着什么大事,可独独什么都不让她知道,还当她是个无知小孩似地规定她不许去那儿、不许去这儿,这更加让她想逃避这桩婚事。
如果她将来的夫君将自己摒弃在他的生活之外,只把自己当作是生养孩子的工具,贡在家里的菩萨,或者缝衣做饭的奴婢,那她是绝对不要嫁给他的!
「啸月,就要出嫁了,高兴点。」午饭后,替她缝制嫁衣的秀云趁孩子们都午睡的时间让她来试穿新衣,并对她劝慰着。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嫂子见过要被关进牢房的囚犯有高兴的吗?」啸月懒懒地看着镜子回应。
本来家里还有嫂子可以说说心里话,帮她出主意,可如今因哥哥向着罗宏擎,她也就不愿再跟嫂子讲心里话了,怕她告诉哥哥。
「傻妹妹,那怎么能比?」秀云早看出她有心事,可是长大了的她似乎也变得疏离了,这让她很失望。「啸月,怎么如今有心事都不对嫂子说了呢?」
啸月不语,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秀云见她浓眉深锁,关心地说:「有什么事就跟嫂子说吧。」
「嫂子会跟哥说吗?」她低沉地问。
秀云看着她,有点生气地问:「妳就这么不信任妳哥?」
啸月垂下了头。「他总是偏袒罗大哥。」
秀云似乎明白了她的烦恼,拉她坐在床沿,耐心劝导她。「家里给妳安排的婚事错不了,罗大人是好人,他那么疼妳爱妳,难道妳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他吗?」
啸月将头扭到了一边。
见她这样,秀云深深地叹口气。「爹娘和妳哥绝对不会勉强妳嫁给一个妳讨厌的人。可是嫂子不懂,妳若真的讨厌罗大人,那为何总往市舶司跑呢?为何三天不见大人面,就要找妳哥问呢?」
「我哪有?」啸月猛地回头。
「怎么没有?就这月初,大人去巡海,三日没回府,妳可是把人家守门的石狮子都磨平了。」见啸月要反驳,秀云伸手阻止她。「还有前些天,大人带兵到龙江澳训练,事先妳哥也不知情,是谁冲着妳哥发脾气,逼得他半夜去打探的?而且如果不喜欢,妳干嘛三句话离不开『罗大哥』?」
「真是那样吗?」嫂子的话,让啸月听得心惊,声音不再那么响亮。
「当然是!」秀云明确的指出她的问题。「嫂子认识的啸月一直是个做事有分寸、待人心肠好的女孩。妳虽然任性,却讲道理,可为何独独对罗大人表现得那么不讲理、不仁慈呢?
看看妳做的那些事,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背妳回家;明知他对毛毛虫很反感还逼他去捉;当众顶撞他,让他下不了台……嫂子真的不明白,妳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刁蛮无礼了呢?又为什么只对罗大人这样放肆呢?」
嫂子的话让啸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想反驳,却知道那都是事实,特别是逼他捉毛毛虫的事,更是让她无话可说,那是她一直后悔不迭的事。
虽然那些都是事实,可是要由此就断定她喜欢罗宏擎、愿意嫁给他的话,她又觉得难以接受,因为她明明就不想嫁给他。
「那是他自己说要为我改变,我才那样捉弄他的。」她支支吾吾地说。
对她半是耍赖半是幼稚的回答,秀云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在她脑门上轻轻戳了一指头。
「妳还好意思说!依嫂子看,妳的行为比捉弄更可恶,那分明是欺负人嘛,可大人都忍了。」
「是,我承认逼他捉虫子是我不对,我也跟他赔过不是了。」她喃喃道:「况且他可以不要忍的,又没人要他忍。」
知道她钻了牛角尖,秀云只好耐心开导她。「那妳有没有想过,罗大人那么优秀的男人,为何要一再忍受妳那样恶意的捉弄呢?」
「谁知道。」啸月意兴阑珊地回答。
秀云轻轻叹口气。「那是因为他爱妳啊,傻妹妹!」
「爱?什么是爱?」啸月茫然又沮丧地问:「爱就是把我娶进门关起来吗?」
见她如此,秀云也不忍再说什么,替她脱下身上的嫁衣,提醒道:「月儿,趁还没嫁,妳得好好想想,弄明白自己的感情。若真不喜欢他,那嫂子就替妳去求爹娘吧。」
啸月咬咬下嘴唇,苦恼地说:「嫂子,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要去找他,却独独对他那么坏?也弄不懂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他。可是我真不想嫁,嫁给他没了自由和快乐,今后我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她站起身往外走去。
「妳要去哪儿?」秀云急忙问。
「不去哪里。」她随口应着走了。
秀云看着她落落寡欢的背影担忧地想:啸月这么聪明的女孩,为何就看不出来一个能为她做尽一切、哪怕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的男人,怎么可能让她不快乐呢?!
这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人人都看出罗宏擎爱啸月爱得愿付出一切时,作为当事人的秦啸月还弄不清自己的心。
她迷茫地走在大街上,看着远处的点点帆桅,心头萦绕着嫂子的话。
嫂子例举的那些事让她惶惑不安,可仔细想来,那每一件都是实情。
认真地回想,自从认识罗大哥后,她确实很喜欢往戒然居跑,也确实几天不见罗大哥就会坐立不安,总想打探他的消息,渴望见到他,而且也喜欢听哥哥说有关他的事情……
难道他真的已经对她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了吗?难道她真的喜欢上他,并不知不觉中接受他了吗?
她疑惑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试图理清乱糟糟的思绪。
她对嫂子说的是真心话,她说不清到底喜不喜欢罗宏擎。
好象喜欢,又好象不喜欢。
喜欢他是因为跟他在一起时,只要不说婚事,她都会很开心,而他大多数时间都很纵容她。
最重要的是,跟他在一起总能碰上意想不到、惊险刺激的好玩事,而且因为有他,她才能自由地出入戒然居。现在她跟那里的卫士们都混熟了,就连偶尔遇到的那位官仪威严的孙大人对她也是笑容满面的呢。
跟官衙卫所的人往来,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那些人说的故事跟船工们说的又有不同,但同样有趣。
恐怕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当见不到他时,她才会想起他,急于寻找他吧?她心里想着,又自我纠正道:好吧,也许她是有点喜欢他,但就算如此,那种喜欢还没有让她到愿意接受他的约束的地步。
另外她也不可能真的喜欢他。因为他是那么古板、严厉、喜欢说教,急于用那些让人讨厌的礼数约束她,她怎么能喜欢他呢?
虽然最近他好象越来越少对她说教,也越来越迁就和容忍她某些放肆的言论和行动,但她并不认为那是他的改变,而是认为因为她是他的朋友,是他义兄的妹妹的原因。
但如果嫁给了他,成为罗夫人,那情况肯定是两样。
她能想象得出,到那时,她将再也不能自由地到处去玩。他一定会像他曾经宣称过的那样约束她的言行,让她在家做他温柔贤淑的妻子。
那么,她将变成毫无趣味、刻板麻木的女人。
想到那寂寞无趣的生活,她不寒而栗!
由此,她更加确信,她不能喜欢他,也不想嫁给他,因为她不想被约束!
嫂子说罗大哥爱她。就她的理解,爱应当比喜欢更深一点,可是如果说罗大哥爱她就是要把她关起来的话,那她宁愿不要他的喜欢,也不要他的爱。
究竟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呢?
她分办不清楚这些复杂的感情,只觉得困惑极了。
要是有个人能帮她出出主意,那该多好!她需要有人站在她的这一边支持她的想法,可是在家里,甚至在陆秀廷那样的朋友面前,她都得不到一丁点儿的支持。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很孤独。
第八章
看着川流不息的车马人群,啸月想起了定居在潮州的大姊。大姊是那么幸运,不仅能自由自在地上船、出海、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还嫁给了自己挑选的夫君,姊夫从来不约束她,不限制她的自由。
在羡慕之余她也明白,大姊的幸福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大姊从来不是个温顺的小女人,她敢跟爹娘争,跟世人争,也敢跟姊夫争,所以她争得了自己的幸福。
如今,只有大姊才能理解她、帮助她。因此她要到潮州去,去找大姊!
「对,找大姊去,只有她能理解我的心情!」
主意打定后,她马上行动,在大街上的店铺间询问去潮州的船。
要找船,本来该到码头港口去找,可是啸月不敢去,因为那些地方到处是秦家的人,随时会有人把她的行踪告诉哥哥,那她还走得了吗?
好不容易才在东市问到一个要去潮州的外地商船,可那脸色黝黑的船老大一开口就要十两银子。她摸摸身上,发现自己身上只有几两碎银而已。
不想再回家去取钱,又怕船主走掉,她想到离这里不远的陆氏「青玉坊」,忙跟船主说要他等她,然后跑到「青玉坊」去借银子了。
「青玉坊」的人都认识她,很快就给了她足够的银子。
离开「青玉坊」后她又在一间成衣店买了一件蓝布长衫穿上,再买一块黑色头巾将头发盖住,等一切弄妥赶回时,看到那个黑脸船主果真在等她,不由心喜。
见她变了个样,船主微微一愣,但没多说什么,只是问:「有银子了?」
「嗯,但要等我上了船才能给你。」她多了个心眼地说。
船主点点头,转身往码头走去,虽说他们走的是靠近秦家码头的一条小径,上船的地点也是码头边内陆小船进出的临时停靠点,但啸月还是怕有人认出她,于是她低着头紧紧跟在黑脸男人身后,还一直担心怕遇到哥哥或者秦家的船工。
但码头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忙,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因此她很顺利地上了一艘并不小的单桅帆船。
按说为了避开岸上的人,啸月应该躲到舱内去的,可是她太想感受乘风破浪的滋味,体验起锚时浪花飞溅和船身摇晃的感觉,于是她用头巾包住头,再用长衫裹住全身,站在黑脸大汉身边,看他吆喝着起锚。
尽管这不是长风号让她有些失落,但能一圆十七年的梦,她还是很高兴。